叶池没有上过一年级,但是他和大部分孩子一样,把“老师”想象成为一种神圣且威严的存在,学生不按时报名,老师就有权不要这个学生,所以叶池心里一下就慌了,昂着小脸问:“爷爷,放哥怎么还不回来?放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叶国盛忙好了大黄牛的牛草,正蹲靠在石墩前吸旱烟,吧嗒两口之后说:“这两天应该就回来了。”
“那他会不会不上学啊?”
“肯定不会,他爸爸妈妈姑姑姑夫各个都是大学生,都很看重知识,他肯定会上学,而且是上很好的学校。”
叶池听后放心了,转头就和小昊子说:“听到了没有,放哥肯定会上学的。”
小昊子没什么可反驳的,便说:“那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他就快回来了,说不定傍晚就回来了。”
“好吧。”
小昊子也不辩解了。
叶池整个人都轻松了,开心站起身来,朝院外一看,一辆黑色的车子从路口驶过,叶池一下认了出来车子是陆志诚,他开心地大叫:“放哥,是放哥回来了!”
叶国盛小昊子一起起身看,看见黑色车子还真是朝陆老太太家的方向驶,叶国盛十分关心陆老太太的情况,赶紧关了院门,一起朝陆老太太家走,远远地看见从车内走出来的陆老爷子、陆志诚、顾雅清,还有陆明放。
陆明放短袖牛仔裤,耷拉着脑袋朝院内走,叶池还来不及喊出声,陆明放已经走进院子里了,叶池只好跟着叶国盛来到了院子门口。
叶国盛喊:“志诚。”
陆志诚看见叶国盛,赶紧迎接:“叶叔,你来了。”
“嗯,你妈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一直很好,在治疗中。”
“那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陆志诚沉吟片刻,说:“出院估计早着呢。”
“这么难治吗?”
“嗯,人得受点罪。”
“能治好就行。”叶国盛挺感慨疾病这事儿,知道陆家人都不好受,便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那你们现在回来,是为了明放上学的事儿?”
“嗯,现在我妈身体不好,我爸还要照顾,暂时顾不了明放,好在现在明放病也好了,明放他妈妈要把他带走,到市实验小学上学,那边的教学质量各方面都不错,我也争不过他妈妈,也就答应了。”
闻言叶池小昊子同时一惊,叶国盛倒是平静,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问:“明放同意吗?”
“不同意啊,闹了两天了,但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他在这儿上两年学,以后再转到市里面可以,可是现在爷爷奶奶都需要照顾,他不同意也不行啊,叶叔,你说是不是?”
叶国盛沉默地点点头。
叶池缓了一会儿,才问:“陆叔叔,放哥不跟我一起上学了呀?”
陆志诚说:“在这边没有人照顾他啊。”
“放哥不用人照顾,放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啊。”
陆志诚轻轻地笑了。
叶国盛说:“这是孩子话,志诚别介意。”
“没事儿。”
“那我们去看看明放吧。”
“嗯好。”
叶国盛带着叶池小昊子走到客厅,一眼看见了东厢房门口的顾雅清,顾雅清对着门缝轻声说:“明放,你把门打开,有什么话你跟妈妈聊一聊?”
东厢房内丝毫没有反应。
顾雅清转头看见叶国盛三人,笑着打招呼,着重看向叶池,温声说:“小叶池你来了。”
“嗯,顾阿姨,放哥在生气啊?”
“是啊,谁都不理。”
“那放哥为什么生气啊?”
“不愿意到市里上学。”
“那不去市里上学,放哥不就不生气了。”
“叶池。”叶国盛打断叶池的孩子话,笑着问顾雅清:“明放妈,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顾雅清眉头微蹙:“明天吧,今天给他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去市里,后天实验小学开学,我已经和校长打了招呼,后天准时带明放去报名。”
第67章
顾雅清说完, 陆志诚也过来了,跟着喊了陆明放几声, 东厢房内的陆明放丝毫不回应, 陆志诚叹息一声说:“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给他点时间, 让他考虑一下吧。”
顾雅清听言蹙眉, 不想搭理陆志诚,担心地看着房门。
叶国盛点点头。
叶池想拍门, 这时候顺子过来了, 来找小昊子吃饭, 叶国盛正巧有事儿顺子商量, 便问叶池:“叶池,跟爷爷一起回家吗?”
叶池犹豫了一下, 说:“爷爷, 我想带明放一起回家。”
“他不出来,你怎么带?”
“我喊他他就出来了。”
叶国盛看向陆志诚和顾雅清。
顾雅清先开口说:“让小叶池试试看吧,明放最爱听小叶池的话了。”
陆志诚说:“能够喊出来就让他先玩一玩。”
叶国盛这才冲叶池点头。
叶池朝前走一步,趴在门缝上喊:“放哥, 放哥, 放哥, 你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叶池啊。”
喊完几个人细听,听到房间内有所动静,鼓励叶池继续说,叶池就趴在门上说:“放哥, 你开开门,开门去我家吃饭,去我家玩呀,我们下午去山上拔草啊,去山上玩啊,带着大黑大花一起呀,现在大黑都不怕大花了,放哥,放——”
门“呼啦”一声打开了,陆明放澄澈的眸子,盯着叶池看,带着未消的怒气而有些吓人,至于吓着叶池了,叶池稳了稳,小声喊:“放哥。”
“走。”陆明放抬步就朝外走。
“……”
陆志诚喊:“明放你去哪儿?是去你叶爷爷家吗?明放。”
“喊他干什么,让他去玩,他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顾雅清语气冷硬地开口。
陆志诚一下被堵住,讪讪地住口。
叶国盛看一眼这两人,知道陆志诚顾雅清的已经离婚,顾雅清不待见陆志诚,陆志诚又因出轨在前,所以在顾雅清面前十分没有底气,这事儿乱糟糟的,也是别人家的事儿,叶国盛也就不多过问,转而当个和事佬,说:“明放经常到我那儿玩,没事儿的。”
陆志诚不说话。
自打陆明放精神状态转好,愿意接顾雅清电话开始,顾雅清经常给陆明放打电话,以妈妈的身份向陆明放道歉,以朋友的身份与陆明放和解。
接着就开始弥补自己曾经对陆明放的忽略,同时他了解陆明放的生活,知道陆明放特别叶国盛一家,尤其是喜欢叶池。
所以,她每次给陆明放买东西时,都会给叶池也买一份,她很愿意让陆明放和单纯温暖的叶池相处,毕竟只有一天了,和叶池一别,也许一辈子都见不了。
就像她和她曾经小伙伴,一别三十年,可能还要更久,她冲叶国盛礼貌地说:“那叶叔,明放就打扰你了。”
叶国盛笑着说:“打扰什么,明放这孩子特别乖,平时帮了我不少忙呢。”
谁家孩子被夸都开心,顾雅清笑了。
叶国盛挥着手说:“你们忙,忙吧,我们走了。”
“叶叔慢走。”顾雅清陆志诚一起送叶国盛。
“诶好。”叶国盛应一声,想伸手拉叶池,低头一看,叶池小昊子都不见,走到院门口一看,这两孩子都追陆明放去了,他只好告别顾雅清陆志诚,和顺子一起跟着三个孩子走。
三个孩子此时已经并排走在一起,看着陆明放俊脸紧绷,小昊子没敢说话,叶池喊:“放哥。”
陆明放没应。
叶池又说:“放哥,你早上吃饭了吗?”
陆明放终于开口:“吃了。”
“吃的灌汤包吗?”
“不是。”
“吃的豆腐脑吗?”
“不是。”
“那你吃的什么?”
“三明治和牛奶。”
“我也喜欢吃三明治和牛奶的。”
陆明放闻言看向叶池。
叶池立刻冲陆明放甜甜一笑说:“那你现在饿吗?马上就吃中午饭了,你中午在我家吃饭,好不好?我爷爷说,中午我们吃凉拌面,很好吃,就是用开水把面条煮好了,放在温水里降降温,然后捞出来,拌上豆角、土豆肉丝、茄子、豆芽,好多菜,好好吃,你也在我家吃好不好?”
陆明放点头说:“好。”
几句话之后,三个孩子到了叶国盛家,叶国盛顺子随后来到,顺子喊小昊子回家吃饭,小昊子听了叶池口述的凉拌面直流口水,中午想和叶池一起吃。
顺子得了叶国盛太多好处了,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叶国盛,硬拉着小昊子,把小昊子拉走了,叶国盛拦也没有拦,摇头失笑,转头看向叶池,说:“中午吃凉拌面?”
叶池态度坚定:“嗯。”
“行,我们一起做凉拌面,明放也来。”
陆明放点点头。
一老两小搬了三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摘菜,把一根根豆角,掰着适度小段,放进碟子里;把豆芽的尾巴掐掉,也放进碟子里;又拿着削皮刀,把土豆皮一片一片地削掉。
叶池每天都帮着叶国盛做饭,动作相当娴熟。陆明放虽然生疏,却也像模像样,两个孩子都埋头干活,中午的太阳拉长屋檐的影子,笼罩在两个孩子身上,为两个孩子遮住了阳光,一缕清风吹来,丝线凉意,沁人心肺。
叶国盛也因为天气舒适而心情愉快,将桌上的碟子端起来说:“好了,开始烧菜。”
叶池说:“我来烧火。”
“行。”
“走,放哥,我们一起。”
叶池拉着陆明放坐在灶洞前,灶洞里的火舌均匀稳定了,好像陆明放也稳定了,叶池这才开口,问:“放哥,你要走了吗?要去市里上学了吗?”
陆明放不吭声。
叶池说:“不去不行吗?”
叶国盛接话:“不去谁照顾他?”
“我照顾他啊。”
叶国盛:“……”
陆明放望向叶池。
叶池说:“放哥,我照顾你,你别去市里面了。”
陆明放点头。
“叶池,别瞎说。”叶国盛又插一句。
叶池反驳:“我没有胡说。”
“你能照顾明放吗?”
“能。”
“你怎么照顾?”
“我可以和放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玩,一起做作业,一起睡觉。”
“那明放吃饭怎么?洗衣服怎么办?开家长会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在学校遇到问题怎么办?”
叶国盛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砸的叶池哑口无言,呆呆地看向陆明放,陆明放倔强地说:“我就不去市里!”
叶池看看陆明放,又看看叶国盛。
正好这时候面条煮好了,叶国盛将面条捞进温水里,再倒掉温水,拌蔬菜,给叶池陆明放一人盛一大碗,叶池拿过筷子就要吃,陆明放却不动。
“放哥。”叶池喊。
陆明放不动。
“放哥,你吃啊。”
陆明放摇头。
叶国盛看一眼陆明放,叹息一声,在心里想,这孩子可真犟啊,可是犟有什么用呢,小孩子有小孩子喜好,大人也有大人的无奈啊,他开口劝陆明放先吃饭,上学的事儿回头再说。
爷孙两个一起劝陆明放,陆明放这才吃饭,吃完饭之后,溜达一下,一起睡午觉,可能陆明放这两天一直在和陆家人抗衡,所以没吃好没睡好,来到叶国盛这儿,吃了很多,中午躺到叶池床上就睡着了,等到叶池醒来的时候,陆明放还在睡觉,叶国盛却不在了。
叶池爬下床上,穿上鞋子,走到院子里,叶国盛正在院子里翻看他的烟草叶。
叶国盛喜欢吸旱烟,因为叶池的关系,他没有以前吸烟那么频繁了,但还是会吸,他自己圈了一小块地儿,种些烟叶,平时也不费心,如今已经成熟,他就割回来自己处理,又是洗又是烤又是晾又是扎捆的,有时候叶池也帮忙。
此时的烟草叶已经泛黄,叶国盛叼着旱烟袋来回看,叶池走过来问:“爷爷,烟叶晾好了吗?”
“差不多了,傍晚收起来就行了。”
“那我从山上回来就收。”
“嗯,明放没醒吗?”
“没有。”叶池说:“他这两天都没有睡好。”
“为什么?”
“他现在不喜欢他爸爸了。”
“那他喜欢他妈妈吗?”叶国盛问。
“喜欢,他妈妈也疼他的。”
“肯定疼他的。”叶国盛走到树下的石墩上坐着,说:“一般父母都是疼孩子的。”
“那放哥必须得跟妈妈走吗?”叶池来到叶国盛身体问:“不走不行吗?”
“不行啊。”
“为什么?”
叶国盛默了一会儿,将烟锅往石墩上磕了两下,磕出烟草渣,便将旱烟袋放到一边,说:“叶池啊,明放即使今年不走,明年也会走,明年不走,后年也会走。”
“为什么?”
“因为明放跟这里的孩子不一样,明放他家境好,以后会更好。他父母亲戚觉悟高,他又聪明,他的父母肯定是会给他最好的教育,首先就是学校。
“景山小学也好,可是比不上市里,比不上帝都的,以后明放肯定也是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可能还会出国,这都是他父母给他定好的路线,他那么聪明,以后长大一点了,也会选择这条路线,因为这个路线是再好不过了。”
叶池认真地听着,望着爷爷,这些话似懂非懂,这些话背后的意义他也似懂非懂,可是某些东西,他似乎懂了一样。
叶国盛拉着叶池的小手说:“以后叶池也可以最很好很好的人生路的。”
“怎么走?”
“好好学习,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那我可以像放哥那么厉害吗?”
“可以的。现在世界可比以前公平多了,国家也好了。不过,你得比他更努力才行。”叶国盛摩挲着叶池的小肉手说:“叶池,爷爷和你说的这些话,爷爷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是爷爷还是要和你说,或许你现在不懂,但是你以后想起来肯定会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