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端先翻看了开机后自动登录的QQ,发现熊蕊蕊近期的聊天都很正常。
她很少与人私聊,倒是在一些动漫、画手之类的QQ群里非常活跃。
好几个千人大群,一天好几万甚至十几万条消息,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看出什么,吴端便放弃了,还是后续交给冯笑香筛查吧。
他又看了熊蕊蕊的浏览器搜索记录,在众多与自身爱好相关的搜索词中,吴端发现了一项格格不入的:
离婚如何分割财产?孩子归男方还是女方?
她关注过离婚问题,是因为哥哥和嫂子吗?熊蕊蕊希望他们离婚?
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试着破坏别人的家庭了?
受限于自身电脑水平,吴端没再围绕电脑查下去,他发现闫思弦似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吴端凑上前去,发现那是一沓信件,白色信封,信纸是那种少年少女们会喜欢的,粉粉嫩嫩印了卡通人物的纸张。
每封信大约都在两三张信纸,收信人名字是熊蕊蕊,寄信地址则都来自外省的一所高中。
“笔友?”吴端道。
“嗯,没想到这孩子还挺念旧,感觉笔友应该是你小时候才有的吧?”闫思弦道。
他用了“你小时候”,而不是“咱们小时候”,有种刻意强调吴端年龄大的意思,让吴端撇了撇嘴。
闫思弦狡黠地一笑,像个偷偷干了坏事的小孩。
紧接着,他便正色道:“看这信里的内容,我们对熊蕊蕊的认识,好像有偏差。”
吴端也拿起一封信读了起来。
只看了一半,他就认可了闫思弦的说法。
“来看,这封信比较关键。”吴端用手肘碰了碰闫思弦,闫思弦便凑上前来,和他一起看着信中内容。
亲爱的小熊:
见字如面。
你上次说家里的事,我想劝你别想那么多。
我们不能挑选父母和兄弟姐妹,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离开他们。我现在就是一门心思考外地的学校,其它什么都不想管,彻底脱离他们。就算以后不问他们要钱,自己去打工赚学费、生活费,也肯定比现在开心吧。
还有你的做法,太极端了,我不赞成。
你嫂子在你家受气,你也别管了吧,先管好自己的事。
尤其是你故意欺负你嫂子,找她的麻烦,没用的吧?
我感觉,她能不能下决心离开,跟你没关系,反而你欺负她,会让她更不好过。
我是这么理解的,如果不对,还请原谅。
我能想象你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坚持本心,没有受家人不好的一面影响。
我和你一样,在家也要装出另一幅面孔。好像永远没法改变他们,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如果是,我怎么就一点都不像他们呢?
有时候真想像天天打麻将的老妈一样,或者像酒鬼老爸一样,又或者,干脆跟他们一块吸毒去算了。
人生什么的,烂了就烂了吧。
可又不甘心,就那么烂了就算了吗?
你的情况总不会比我更差吧,所以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
希望咱们都能早点摆脱家里,我成绩这么烂,不知道现在努力还来不来得及。
不管了,哪怕就考个大专呢,哪怕考不上出来打工呢,顶多半年,高考一结束,我就不在家呆了,你也加油吧,真希望能早点见到你。
最后,祝你一切顺利,开心每一天!
到这里,信就结束了,信的落款是:你的大灰狼
通篇读来,除了两人的笔名略显幼稚,整体内容竟十分成熟,甚至都不太像两个少年的交谈。
闫思弦突然问道:“吴队,你交过笔友吗?”
“没。”
“怎么没找一个?”
吴端想了想道:“没空,那会儿有点时间都打游戏去了。”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吴端:“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闫思弦咳了一声,止住笑,“就是觉得你不愧是凭实力单身。”
吴端:“你滚!”
吴端回到正题,继续道:“想来这个小熊就是熊蕊蕊了,虽然没读到她给大灰狼写的信,但是从大灰狼的回信,还是能看出两点问题:
第一,熊蕊蕊对家庭现状非常不满,这种不满的情绪似乎是因为三观不合而生出来的——至少信中没有细说;
第二,熊蕊蕊看不惯父母给嫂子气受,或许是出于一个少女的善良,或者是女人的同理心,总之,她同情嫂子。
因此,熊蕊蕊做出了一些出格的行为,甚至是故意滋事欺负她嫂子,她希望以此逼迫嫂子下定某种类似’离开这个家为自己活着’的决心。”
“嗯,是这么回事,你看这封信,”闫思弦念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可以为你嫂子难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甚至瞧不起她,但不必认为那就是你未来的人生,不必因为她一个人的不幸就……”
闫思弦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熊蕊蕊这孩子就是青春期典型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倒是那男孩,大灰狼,父母双双吸毒,是真可怜,也真早熟。”
“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吴端道。
“当然。”
“笔友这东西,和网络聊天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对方是人是狗,所以,信一半存疑一半吧。”
闫思弦挑挑眉,没说话。
吴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
“什么?”
“我以为你是那种容易被人骗财骗色的傻白甜,我收回。”
吴端摆出一副“懒得跟你啰嗦”的表情。
闫思弦理了理手中的信件,继续道:“四十多封信,从高一写到高三,这俩孩子关系算是很密切了,我敢打赌,这写信的男孩高考志愿填的是墨城,至于考上了没有,那再单说。”
吴端深以为然,“得找这男孩聊聊!”
第303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4)
秋老虎厉害。
八月末,天又狠狠地热了起来,正午时分的太阳就像一直蛰伏在远处的毒蝎子,你以为没什么危险,可只要一出门,它就会毫不犹豫地蛰你一口。
蚊子似乎知道自己小命即将不保,毒性越发凶猛,闫思弦不小心被咬了两口,胳膊上肿了两个枣儿大的包,吴端一度以为他参与了斗殴,收获闫思弦的鄙视:“吴队你动动前列腺想想啊,我像是挨揍的人吗?”
吴端:“……”
两人在一家奶茶店等人,等熊蕊蕊的笔友。
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并非正宗的牛奶加红茶烧煮出来的奶茶,而是由奶精勾兑出来的甜腻腻的奶茶,向来只喝矿泉水的吴端很是不喜,闫思弦倒是喝得有滋有味,有那么一瞬间,吴端甚至都对他的高富帅身份产生了怀疑。
等了约莫20分钟,一个男生出现在了奶茶店里。
他个头不高,不到170的样子,瘦瘦小小,穿一身迷彩服,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
周围学校的学生们都在军训,故而奶茶店里此刻只有吴端这一桌客人,男生只迟疑了一下,便朝两人走来。
两人也站起身来,吴端道:“韩兵?”
男生点点头,并没有依吴端的招呼坐下,而是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们真是警察?我能看看你们的证件吗?”
吴端亮出了警官证,男生凑上前来仔细看过——他是真的在看那警官证上的印章。
这让吴端开始相信男生信中提到的家庭环境,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应该有过跟警方打交道的经验。
没从警官证上看出什么端倪,韩兵终于落座。
闫思弦将饮料单递给他,问道:“你喝什么?”
韩兵摆摆手,“不用了,您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只跟教官请了一个小时的假。”
吴端便拿出一封从熊蕊蕊家找出来的信,“关于跟你写信的这个女孩。”
韩兵一愣。
显然,他没想到警察是因为熊蕊蕊而来找他的。
“她?……她怎么了?”韩兵道。
吴端没回答他,而是先解释道:“很抱歉,我们的行为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冒昧,我是根据信上的学校班级姓名,联系的班主任老师,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我看到你们的最后一封信里,你给了她你的手机号码,还约好了开学后在墨城见面,你是为了她考进墨城的大专吧?所以,你们见面了吗?”
“还没,不过……”男孩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她昨天开学,她们开学比我晚,大概……这两天她就会联系我吧。”
吴端深深看了韩兵一眼,看得对方莫名其妙。
“她怎么了吗?”韩兵再次追问。
吴端道:“那也就是说,截止目前,你们的联络仅限写信?”
“是的。”
“一次……呃……除了写信以外的……比如手机通讯都……”
“一次都没有,我没要她的通讯方式,就是希望给她自由,我们见面的时间由她来定。”
闫思弦低了低头,以掩饰眼中“小兄弟你单身也是有道理的”的意思。
“她写给你的信,你带到墨城了吧?”吴端又问道
“嗯。”
“方便给我们看看吗?”
韩兵还想追问,但他比同龄孩子更会察言观色,而且似乎清楚警方的套路,终于忍下,只道:“那你们跟我回学校拿一趟吧,信我放宿舍了。”
“好。”
墨城市局,会议室。
空调开到了最大,可还是压不住刑警们心中的燥热。
吴端坐在椭圆会议桌的主位上,对貂芳道:“貂儿先说说吧,尸检有什么发现。”
貂芳将尸检报告分发给与会的众人。
“死者熊蕊蕊,18岁,死因系过度服用安眠药导致的呕吐物窒息死亡——死者在服用安眠药后,胃部受到刺激,从而引发呕吐,在半睡眠的状态下,呕吐物被吸入鼻腔、肺部、阻碍呼吸,最终导致机械性窒息。
通过胃内容物判断,死亡时间在8月19日晚22:00至23:00。
尸表除了右脚脚底的烟疤,以及手腕处轻微的束缚伤外,并无其它伤痕,内脏器官也并无异常。
我要强调的一点是,在烟疤烫伤处并无生活反应,说明凶手是在熊蕊蕊死后给她烙上烟疤的,这与之前几起连环杀人案的作案手法不同。
熊蕊蕊死前没有受到虐待——至少没受过肉体上的虐待,也没有性侵迹象。”
有刑警举了举手,问道:“这是不是说明,杀死熊蕊蕊的凶手不是烟疤?”
这是接到案件以来刑警们思考最多的问题。
究竟该不该并案,这对案件的侦查方向起着决定性作用。
吴端道:“之前烟疤的案子,先放放吧,暂时只查熊蕊蕊这一桩案件。”
这回答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但大家也基本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
吴端又指着尸检报告上的一段,对貂芳道:“你这有一堆专业术语,还加了粗,是什么意思?”
貂芳道:“单从尸体上很难找到凶手的痕迹,凶手作案干净利索,计划周密,没留下什么线索。
不过,安眠药成分值得注意。
凶手使用的安眠药为氯氮卓,也叫利眠宁,是一种常用的抗焦虑治疗药物……”
“抗焦虑……”吴端接话道:“你是说,精神病人常常使用的药物?”
“没错。”
吴端转向冯笑香,尚未说话,冯笑香便道:“我知道,查死者嫂子的病历本,看她都开过些什么药物……”
一边说着,冯笑香一边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很快就有了结果。
“李洁玉,死者熊蕊蕊的嫂子,因为焦虑症、躁狂症,半年前被送进墨城精神病院治疗,三个月前病情得到控制,被家人接了出去,虽然出院了,但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氯氮卓就是她的常用药,这三个月医院开给她的剂量,足有200片了……”
吴端立即安排工作道:“钱允亮,带人去李洁玉家走访,务必查清她的药都按时吃了没有,如果没按时吃,那药去哪儿了?”
“好!”
钱允亮点了本组两名刑警,匆匆出了会议室。
冯笑香继续道:“我这边的工作暂时没有进展。”
这让在座的人多少都有些诧异。冯笑香可以说是刑侦一支队效率最高的刑警,绝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悄无声息地就把事儿办了,找线索查证据什么的,不在话下,这次却竟然毫无进展。
吴端给她一个“具体说说”的眼神,冯笑香无奈道:“熊蕊蕊的手机里,无论是电话短信通讯,还是社交软件通讯,都很正常,不过是些孩子们常聊的话题,追书追剧追动漫之类的,再就是看漫展啊画画啊骂老师啊什么的……总之没什么异常的。
至于案发当天熊蕊蕊的活动轨迹,我这里通过监控查到,8月19日中午1:45,熊蕊蕊出了学校正门,之后沿学府路向东步行,拐上晋华路,但因为晋华路路段比较老,路面监控探头少。
她出现的最后一处监控,距离遇害的小巷还有约莫500米,所以无法具体估算熊蕊蕊是什么时候拐上岔路小巷的。”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家一时间不大能理清楚案子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闫思弦突然道:“给我看看监控吧。”
冯笑香立即放了投影,闫思弦没说具体看那一段监控,她便放了学校门口的一段。
监控中拍到了熊蕊蕊在19日中午独自走出学校大门的画面。
开学日,学校门口人来人往,视线并不好。
闫思弦一直盯着监控里的熊蕊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她一直在地头看手机。”闫思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