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会再想办法,当然了,小闫,如果你愿意帮叔叔牵线搭桥,我保证不会亏待他们——还有你。”
闫思弦未置可否,“即便我们8个人都更改了说法,可是第一轮调查已经结束,我们已经做过一次案情陈述——是实话实说的。
现在突然改说法,太奇怪了,上面……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这你不用操心……”
闫思弦打断了对方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搁几年前,想掩盖事实,只要把人搞定,花钱就行了,钱总能帮您开道。
可现在除了人,还有仪器设备。
执法记录仪清晰记录了案发时的情况,三名歹徒究竟有没有被制服,究竟有没有伤害陈天凯的行为,都拍得清清楚楚。
还有媒体介入——顶罪的事曝光,已经正式立案了,您能堵住8名警察的嘴,可怎么赌那悠悠众口?
恕我直言,改个说法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现在就可以答应您,大不了警察我不干了,可是别人总要考虑风险。
我相信,以您在商场这么多年的人脉,想走高层路线轻而易举,可您今天竟然让我这个被停职的小刑警帮忙——我真没想到您会开这个口——我猜,高层路线没走通吧,有钱送不出去了?
那些人不是傻子,有命赚没命花的钱,他们不会要的。”
第129章 外援(1)
“总有办法,我不会让他进去的。”
闫思弦不想评判一个父亲保护儿子的心情,只淡淡道了一句:“前段时间我试着接管了一些公司业务,突然发现,无论赚多少钱,有些事还是难以逾越,您经商时间比我长,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事在人为。”
“哪怕要把一家子都搭进去?您不是个喜欢冒险的商人,您喜欢稳扎稳打,我了解过。
您应该清楚,对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抱希望,根本不现实。
陈天凯脱罪的事很快就会板上钉钉,不说别的,就证据,服刑期间他年年出国去玩,晒一大堆照片儿,到处都是能证明他没有正常服刑的证据。
认罪伏法争取减刑是最稳妥的做法,找人顶罪,加上这次防卫过当,你们该有心理准备,判的年数不会短。
但好处是你们有钱,想让他在牢里过得舒坦,还是能做到的。”
律师不甘心地反驳道:“只要不是关键证据,都可以推翻,我入行以来还没败诉过。”
闫思弦压根儿不看他,“因为你没碰到吴端。”
律师抿嘴不语,向金主使着眼色,示意不该继续透露信息。
不等对方送客,闫思弦主动起身,对胖子老爸道:“您的钱我不白赚,陈天凯在局里不会受罪,我保证,他进去以后,我也会想法照应。
还有——如果您还能听得进去建议——换个律师吧,或者,至少多听几个律师的建议,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拿刑期为某人的无知买单吧?”
“小闫——”
闫思弦向胖子老妈道了一声“阿姨保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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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觉得你说动他们了吗?”电话那头,吴端问道。
“不知道,那可是只老狐狸,我道行浅,看不透啊……胖子那边什么情况?”
“什么都不说,要求见爹妈,见律师,还有……见你。”
“胖子没什么主见,但基本常识他有,老爹没拍板,他一个字都不会吐的。”
“你的意思是,还要从他家那边下手?”
“是,商人难免要面临割肉止损的局面,只不过这次要割的是他儿子数年人生,谁也没法瞬间就下好决心做出判断,犹豫是正常的,但我觉得还能争取。
关键是,他找的律师可能要坏事。”
“律师?”
“艺高人胆大呗,对防卫过当辩护很有信心的样子。”
“防卫过当?你们当时已经制服绑匪了,这种情况下检方最轻也会以故意伤害起诉,碰见硬气点的检察官,起诉故意杀人都是有可能的,这律师……想得有点美啊。”
“毕竟是辩方律师,也能理解,而且,对胖子家来说,罪名不重要,关键是量刑,他们一定会积极跟受害者家属及律师沟通,达成刑事附带民事赔偿诉讼。”
“民事赔偿,明白了,意思是把钱给到位,得到对方充分谅解,好给量刑留足了弹性空间。”
“肯定这么干啊,反正他家不缺钱,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律师明显主张隐瞒顶罪的事儿,这可不妙……总之,这块你别管了,胖子父母的工作,我来想办法,我现在能帮的忙,也就这些了。”
“知道了,那你自己注意点安全,毕竟有疯子往你家送过小孩。”
“好。”
“没事儿的话我就先……”
“喂。”闫思弦突然道:“谢了。”
“谢?”
“照顾胖子,”闫思弦笑了一下,“那小子吓够呛吧?真惭愧,我身边儿的人怎么总惹麻烦。”
“交友不慎呗。”吴端不会放弃嘲笑他的机会,“不过你还会惭愧?我怎么觉得这话一点儿都不诚恳。”
“我随便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怎么,最近要走傻白甜路线?”
吴端想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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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四医院,男病区一部住院医师办公室。
吴端跟许阳曾经的主治医师约好了下午3点见面,聊聊许阳的病情,可到了约定时间,来了新病人,主治医师抱歉地请吴端先坐在办公室里等等,自己在一旁询问病史。
病人为大,吴端从善如流。
这样倒也好,让他有机会观察一下这里。
此时,吴端就注意到了那个陈述病史的家属。
30岁左右的女人,规矩地挽着发髻,职业套装——是那种有点廉价的职业套装,像保险公司统一配发的那种,提着一只旧旧的公文包,开始说话之前,先看了看手表,似乎在赶时间。
“遗传病史?没有,我们家没人得这个病,我姐绝对是后天受刺激……是我那个姐夫,家暴,动不动就打人。
我姐一跟他提离婚,他就扬言要杀我全家,所以家暴的事我姐一直不敢跟我们说,直到……直到精神出了问题,我们才问出来点情况……
之前在别的医院看……对,不是专门的精神病医院……没错,就是感觉看来看去没什么成效,就转过来,咱们这儿不是专业吗,就想好好治一治。
以前好好的,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可怎么办……
病情……具体病情得话……您看这儿有之前的病例,都在这儿了……她有幻觉,就比方说,我有一次仔细听她说话,发现她是在跟我妈聊天呢……真真儿的,有表情,还带比划的,说激动了还在屋里……可是,我妈都去世三年了,怪瘆人的,我吓得那天晚上都不敢睡觉。
除了幻觉得话……逻辑也混乱,就是说话没个重点,东一句西一句的,别人跟不上她的思路,她也不理会别人都说了些啥……交流?不行啊,根本没法交流!也就自己家人有耐心。
还有……那叫什么来着,被害妄想症!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先是觉得她老公随时会冲出来打她,然后是……看见个男的,就觉得对方要伤害她。
现在更严重了,天天给妇联、国务院信访办写信,还要联系联合国,还有一些我都叫不上名字的科研组织,说是男人有什么阴谋,他们要占领地球,消灭女人,再不想办法就完蛋了……哎!我姐是真被欺负怕了……
对了,她还去过墨城市政府,想找市长,幸亏我们拦得及时,不然说不定都抓监狱里去了吧……哎!现在搞得都不敢让她出门,出门家里人必须跟着……
医生……你说我姐的病能治疗好吗?”
女人描述病情的同时,“无意”看了吴端两眼,吴端冲她点点头,意思是“精神分裂症状记得挺熟练啊”。
女人眨眨眼,示意自己收到了夸奖。两人显然认识,心照不宣。
听完女人的讲述,医生道:“你所说的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显性症状,先入院观察吧,既然没有家族病史,那发病的主要诱因还是家庭暴力。”
“肯定是啊。”
“请你具体描述一下,你姐姐都遭受过怎样的暴力虐待,这对我们制定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很有用,还有就是,他们现在的婚姻状况,离婚了吗?”
“离了,自从我姐病了,没法工作,也就不能出去赚钱了,那男的麻溜儿就离婚了……哎!他就是个衣冠禽兽,太会装了,貌似忠良就是形容他的。
平时待人挺有礼貌的,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谁见了他都说他脾气好,我也一直以为我姐嫁得好,找对象还以他为榜样呢,结果……谁能想到单独跟我姐在一起的时候,他整个就变了,简直没人性啊,我姐有一只耳朵听力不好,就是被他打的了……”说到这里,女人还低头开始抹眼泪。
吴端简直想给她发一尊奥斯卡小金人。
第130章 外援(2)
主治医生又问了一些问题,女人一一回答。等到询问病史环节结束,已经是20分钟后。
他交代一名实习医生帮忙安排具体的住院事宜,然后抱歉地在吴端旁边的位置坐下。
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了,头发花白,或许是经常皱眉的原因,鼻梁山根处的川字纹十分明显,这使得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凶狠,平添了权威之感,反倒会令患者感到可以信赖。
也不知这位主治医生是已经习惯了大办公室乱哄哄的工作环境,还是神经大条到忽视了警方办案的私密性,直接道:“实在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一定配合。”
吴端感觉道,在主治医生公开了他的警察身份后,医生办公室里的声音明显减少,似乎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窥探一下为什么这里会有警察。
你们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吴端环视一圈,不动声色。
“那我就问了,首先,您对许阳这个病人还有印象吗?”
“许阳啊,他可是我们医院的名人,多重人格障碍,有脑组织病变的那种,小小年纪就来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才这么高一点吧……”医生伸手比划了一个比两人坐下高点有限的高度,“还是个小孩儿呢。我尝试了很多种治疗方法,可他的情况实在特殊。
按说多重人格障碍的病人通常会有一个主人格,主人格还是比较容易分辨的,可在他身上,每个人格都有一整套独立健全的思想,而且,所有人格几乎是平分了他的时间,仅仅判定主人格,就花费了两年时间。
我这么说还不严谨,应该说,即便花费了两年时间,我还是不能完全确定哪个是他的主人格,所以他的治疗才格外艰难。
后来,他的病又突然痊愈,这就更难解释了——因为从许阳入院以来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智商明显高于常人,我到现在都在怀疑,他用某种方法骗了我,而且,我分不清究竟他生病是假的,还是痊愈是假的……”
说到此处,医生情绪略显激动,能看出他真的非常热爱本职工作,对许阳这个特殊的病例也很感兴趣。
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声音更小了,医生的讲述明显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一些见过或者了解过许阳的医生、护士相互传递着眼神,吴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果然那小子不一般,警察都来了”的意思。
吴端又道:“按您的意思,许阳出院的时候,其实病情是存疑的。”
“可以这么说——是这样,我跟你解释一下,精神类的疾病和其它病不一样,它毕竟与人的心理有关,病人出院的首要考量当然是病情有好转,同时我们会进行一些列测试,确定病人的社会危害性小。
但这些都不是绝对的,病情存疑出院很正常,拿许阳来说,他就出院了很多次,又入院了很多次,反反复复。”
“明白了,您不必紧张,我这么问,并没有追究医院责任的意思,只是单纯跟您了解许阳的情况。”
医生笑笑——不是真笑,而是为了显示自己不紧张的笑。
吴端继续问道:“我发现,四医院里男病区和女病区是严格隔离的。”
“是。”
“那在住院期间,许阳有可能认识别的女病人吗?”
“可能啊,你看。”医生起身来到窗前,吴端随他一起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供病人活动的绿地。
“只是病区隔离,对于病情不严重,没有躁狂等伤害性症状的病人,还是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的——当然,我们会有专门的护士、护工进行看护。
自由活动时间不分男女,所以他有可能认识女性病人。”
“那许阳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某个女病人?或者男病人也成,他跟您聊过其他病人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看样子是在仔细回忆。
“肯定是提到过,但具体的内容我记不清了,毕竟我的其中一项工作就是与病人聊天,尤其人格分裂的病人,许阳又格外特殊……聊了太多,所以记不清了。”
“应该有录音吧?”
“倒是有,就是……”医生犹豫了一下,“太多了,你愿意听得话,我可以拷给你。”
“那就多谢了。”
吴端本来还想问问许阳住院治疗期间有没有什么反常,可转念一想,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说,你很难界定他的哪些行为相对正常,哪些又是反常的。
算了,还是直接听录音吧。
直到看到医生电脑里名叫许阳谈话录音的文件夹有足足60个G,比吴端硬盘里的***可多多了,他瞬间有点崩溃。
吴端粗劣看了一眼,其内的音频文件按照日期和治疗阶段排了序,从十几年前许阳第一次入院起,直到两年前出院,甚至,许阳出院进入福利院以后,医生还去回访过他的病情,时间线还是比较清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