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微眯起眼睛,微微垂目,戚夏深的手指传递着微弱的力量。就是这股连他都不能用双目捕捉的力量支撑着他的人形。
沈阅微对着地上的包伸出手,布革撕裂声中一道耀目的白光投入他的手中,待到光芒散去,灵轮缩小至钥匙扣大小。
黑刺已经到了两人眼前,平静流动的空气忽然暴动,数十道黑刺被绞碎成齑粉,落在地上。无形的气劲反过来卷向半空中的黑气,那婴儿惨叫一声,黑气被击散,婴儿失去了依托,狠狠摔在地上。
沈阅微放下手,宽袍大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眉眼间有掩饰得极好的疲惫,他掩唇轻轻咳了一声。
戚夏深仿佛被这一声惊醒了,他晃晃头,反过来扶住沈阅微,“你没事吧?”
“不妨事。”沈阅微放下手,雪一样的衣袖沾了戚夏深手上的血,猩红点点。他抚了抚袖子,将手中的灵轮抛出去,罩住地上缓慢爬动的婴儿。
戚夏深见此猜到沈阅微大概是要将婴儿收进灵轮,怕自己妨碍到对方,于是默默放下了手。
沈阅微忽然道:“别松手。”
戚夏深:“啊?”
沈阅微现在根本无法单独显形,一旦离开戚夏深,此刻的形态最多只能维持一盏茶的时间。
见戚夏深没有反应过来,沈阅微便主动牵住了戚夏深的手。
那手冰凉有力,耳边传来沈阅微沉沉带笑的声音:“劳烦,抱我一会儿。”说着倾过身一手环抱住戚夏深的腰身。
戚夏深:“!!!”
灵轮终于得到了沈阅微的灵力回应,将婴儿收入了灵轮中。
戚夏深被他圈在怀里,全身绷紧。直到沈阅微的手臂松开,他才放松肌肉。意料之中,沈阅微虽然松开了禁锢,手却还握着戚夏深的手腕,没有放开的意思,仿佛要依凭着他才能存在。
沈阅微从自己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戚夏深按下满心疑惑,道:“就是这儿。我敲了门,没人应,会不会搬走了?”
沈阅微摇摇头,离得这么近,他已经可以捕捉到属于云华的“气”,就盘亘在面前的宅子里。
那就是暂时出门了。
戚夏深低头看了看时间,七点零三,八点半才上课,完全可以再等一会儿。
“那再等一会儿吧。”戚夏深悄悄挪动了左手的手腕,他的右手腕还被沈阅微牵着,冰凉的手指贴着手腕内侧,不经意间在袖口蹭了冷香。
戚夏深艰难忍着抽回手的欲望,他从来没和哪个同性有如此暧昧的举动,牵手和勾肩搭背不同,充满亲昵和依赖。
“不是第一次?”沈阅微道。
戚夏深一个激灵,下意识:“什么第一次?”他还是个纯情的小男生呢,怎么不是第一次了?
沈阅微弯唇笑了笑,“因为家里猫妖的妖气而被盯上,不是第一次?”应付起来的熟练程度非同一般,可见是经常碰见。
他身上没有任何的气息,那婴儿不是冲他来的。戚夏深的力量无形无踪,妖怪也不会无端盯上戚夏深。
戚夏深捏了捏指尖上的伤口,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破裂,十指连心顿时疼得他蹙眉。沉默片刻,戚夏深道:“嗯。”
“好吧好吧,我应当也劝不动你。”
出乎戚夏深预料,沈阅微望着他,弯起眉眼来笑了笑,未尽之语却全在目光中了。
戚夏深终于露出笑容,他不需要什么劝诫或者忠告,更懒得理会所谓的人妖殊途。薛白的妖气给他带来了麻烦不假,可那么多个日夜里在群妖中守护他,也是薛白。
两个无可依靠的生灵相互温暖而已,他不是傻子,得失他自己就算清了,不必别人反复提醒。
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沈阅微神情间的疲惫已经遮不住。他神情虽然恹恹的,奈何眉目过于清俊,更多了几分病弱公子的味道。
戚夏深被他救了一回,心里万分感激,此刻见他实在难受,于是道:“我能帮你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沈阅微随手拨过长发,他眼尾下方长着一颗小小的泪痣。不言不语不做表情时自然看不出来,可只要轻轻勾起唇角,眼眸微微弯起,那颗泪痣就在引人犯罪。
他的话明显还有下半句,戚夏深心中警铃大作,警惕道:“什么?”大佬你已经在非礼我了!还能更过分吗?
沈阅微道:“让我抱一会儿?”
戚夏深和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心如死灰,“您自便吧。”
啊,无可救药的颜狗。
沈阅微被他逗笑了,他舒展双臂,环住戚夏深的腰。
或许对于老妖怪来说,抱他只是抱了个孩子吧。戚夏深默默给自己洗脑——这是你爷爷这是你爷爷这是你爷爷……
沈阅微轻蹙的眉心终于舒展,戚夏深持续生无可恋。等了约莫的两分钟,十九号对面的小门忽然开了,两个年轻人相继走出。
打头的那个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抬眼看见他们两个,顿时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狠狠踩了身后黑衣服的一脚,后脑还顺便撞了黑衣服的鼻梁。
“握草?!”白衬衫吓到骂人。
黑衣服捂着鼻子,脸顿时阴了。
白衬衫定了定神,二话不说跑过来,在戚夏深和沈阅微之间比划了两下,一时间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好半天,他终于断断续续道:“你们……不是……我……”
不知道是陡然看见故人还是故人已断袖哪个冲击性更大一点。
黑衣服还捂着鼻子,戚夏深迟疑着问:“你还好吧?”
黑衣服阴着脸拿开手,白皙的皮肤上两管鲜红,鼻血长流。
回头看了一眼的白衬衫:“……
第6章 云华
云华不明白,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主人为什么会是如此局面。
云华更不明白,明明出丑的是段昼,为什么尴尬的是自己?
四个人陷入迷之沉默。
半晌,云华从口袋里掏出丝帕递给段昼,“你还是……先擦擦吧。”
段昼拿着帕子摁在脸上,扭头就走了。
云华顾不上段昼,粗暴地打开十九号的大门。他的动作说不出的急切,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戚夏深再一次意识到这条巷子的特别——他们折腾了这么久,离炸房子就差那么一点,整条巷子居然连个出来瞄一眼的人或者妖都没有。
现在人送到了,他是不是也能走了?
戚夏深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做了个离开的姿势:“我现在能走了吗?”还有一个小时,他再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云华一把拉住他,“等会儿!你别走!不耽误你多久。”
他是妖怪力气奇大,平日里和同类们相处,下手没轻没重,戚夏深被他拽得踉跄一步,一头扑进沈阅微怀里。
沈阅微居然还笑着接住了,“慢点慢点,小心摔着。”
戚夏深:“……”他木然仰起脸,觉得自己确实是被调戏了。从来都只有他夏哥撩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撩的一天。
这叫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啊!
沈阅微轻轻笑了两声,拍拍戚夏深的肩,放开了他。
“您放心,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绝不会往外说。”戚夏深道。
云华紧紧拉着他:“不是,我想请你帮个忙。”他拼命冲沈阅微递眼色。
沈阅微却只是抬袖掩唇,眼中带笑,摇了摇头。
“灵主!”云华急道,“我在人世找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一位就只有这个谁了!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戚夏深:“戚夏深谢谢。”
沈阅微闻言歪头想了想,觉得云华言有理,于是望向戚夏深,未语先笑,道:“你愿意收留我吗?”
几十年不见,家里这位主子还是四五不着六的模样。云华在抓狂中找到了久违的怀念感,他木然想着自己怕不是已经成了受虐狂,疲惫道:“您要先陈清利弊。”
他说什么沈阅微都笑着点头,“好好好,都好。”俨然一副脾气柔软的温和模样,哪怕跟他说话的对象是他的下属。应付完操碎了心的下属,沈阅微执起戚夏深的手,见他指尖的伤口还渗着血,沈阅微道:“且先拿些伤药来。”
云华翻出一罐陈年的伤药,打开药罐时浅淡的清苦味中云华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他看着沈阅微给戚夏深上药,心里咯噔一声:这铁树的祖宗也要开花了?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得魂飞魄散,赶紧沏了三杯滚烫的茶压压惊。
戚夏深吓到手指蜷起,“不不不不用了,我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就行。”他小时候三天两头打架,就不是会怕疼的人。
沈阅微按住他的手,看着白皙皮肤上刺目的血渍,眉心皱起道:“十指连心,哪有不疼的?”
对方温热的手指虚虚搭在他手背上,力道轻得不像是握着成年男人的手,而是孱弱得稍用力就可以掐死的幼猫。
戚夏深心中一跳,骤然一抬眼,沈阅微垂眸目光穿过睫毛,透出模糊的珍重,手上的力度轻柔再轻柔,细致避开了所有伤口。
戚夏深哪都觉得奇怪,但要说不自在,也没有。他盯着沈阅微执纱布的手,疯狂吐槽自己:这是搞什么搞什么……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啊,因为你是个颜狗。
云华撒开药罐子,道:“真是太感谢你送灵主回来了。”
戚夏深离开提高警惕:“不客气。助人为乐是我们新一代五讲四美好青年的本分。”他现在就想走!可是沈阅微还在慢条斯理地给他擦药。
冰凉膏体迅速抚慰了疼痛,细小的伤口以肉眼可以见的速度愈合。戚夏深活动手指,惊奇地发现手指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这样也好,省得他晚上直播还得带伤上阵。
云华心中“啧”了一声——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都这么不好骗了?
他道:“我跟你说实话吧,你知道你今天在外面遇见的是什么吗?”他虽然出来得迟,但残存的气息足够他认出闯进弄花巷的东西了。
戚夏深摇头,他对妖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皮毛,世间妖鬼千奇百怪,各有姿态,他认识的实在不多。
“是怨婴。最喜吞噬妖怪和魂魄的阴物,只要你身上还有妖气,就会源源不断地吸引这些东西。怨婴只是其中的小角色,根本上不得台面。”
云华清了清嗓子,陡然提高了声音:“但是!只要你把灵主带回去,我就做你的贴身保镖,这些小角色通通不用你费心。”
戚夏深笑眯眯道:“您这话没说完啊,我要做什么?”天上掉的肉饼,陷都是掺砒霜的。云华只说了戚夏深能得到的好处,但是妖怪不是慈善家,要他带着沈阅微?沈阅微必然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哒
药罐扣上的声音让戚夏深不禁侧目看向沈阅微。
绣着牡丹纹的丝帕擦过修长有力的手指,沈阅微擦了擦手。手腕间垂落一段水蓝流苏,隐绰在雪白衣袖中。戚夏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串流苏无论是颜色还是绳结的款式都无比眼熟。
“要听实话吗?”沈阅微叠好帕子,偏着头对戚夏深微笑。
戚夏深点头。
“我需要你。”沈阅微捧起一盏热茶,淡然抛下一句。
戚夏深:WHAT?!你认真的?
云华看看这两个,暴躁了:“灵主的意思是,他需要你身上的力量。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就是个人类没错,但是你确实有这种力量。”
戚夏深刚刚张嘴,云华立刻道:“也别问我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灵主很熟悉这种力量。我只清楚一点,如果你再不快点掌握它,迟早要玩脱。”
家里养一只掺杂天狗血统的猫妖,还是一只没有长成的幼年体,简直就是各方邪祟觊觎的目标。戚夏深和猫妖待久了,沾染对方的气息,威慑了弱小妖怪的同时,也吸引了更强的妖怪。
云华道:“我的意思你懂的吧。”他接着道:“我可不是什么小角色,只要你能答应帮助灵主恢复实力,我可以当你一百五十年的保镖。”戚夏深没有修行的天分,如今也不是百多年前了,再厉害的修士也鲜少有活过一百五十年的。
听云华的意思,他对沈阅微来说意义非凡。何况不同意也没用吧,不是所有妖怪都讲理的。偷偷摸摸将灵轮塞到他家,设个障眼法骗过他和薛白,应当也是轻而易举。
戚夏深琢磨间不自觉将目光移向沈阅微,不想那人也在看他,不偏不倚,四目相对。
说不清是怎么样的目光,仿佛穿过了俊美皮囊,默默注视着其下魂魄。
戚夏深顿觉怪异,对方坦白到连目光都不躲避甚至不收敛,以至于戚夏深差点怀疑是自己多心。
“好吧,”戚夏深道,“我同意。但是我现在不可能整天和他待在一起,现在要上学以后要上班。
这也是个问题。
云华看向沈阅微。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沈阅微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金色,外圆内方,像个铜钱,“戴着就行。”
这是他的灵轮,缩小后就是在如此模样。
戚夏深没认出来,毕竟灵轮缩小后一直裹在光芒中。
云华却是知道的,灵轮是沈阅微的半身,异体同心,是何等要紧的东西?如今却不得不借出去。云华轻轻咬牙,若是戚夏深胆敢冒犯灵主……他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戚夏深从云华咬牙切齿的目光明白“铜钱”的重要性,立刻改捏为捧,诚恳道:“您说我要不随身带个龛位给它供起来?一日三炷香够吗?”
云华:“……你天天随身带个神龛我看看!”
沈阅微取回灵轮,绞断一缕头发,拧成一股黑色的缎带,穿过灵轮中的圆孔,“这就是灵轮,贴身戴着吧。”
戚夏深迟疑着接过,在沈阅微的注视下戴在了脖子上,灵轮收入衣襟下,冰凉的灵轮贴在肌肤上,是盛夏里让人舒适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