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是司弦的生日,十八岁在这里度过,也算“别开生面”了。
“生日快乐。”玻璃窗下开了一道小格子,资钧甯握住司弦的手,她似乎有些苦恼。“带了个蛋糕,在门口被扣住了。”
“你做的吗?”司弦想起前两天资钧甯说过打蛋的事情。
“嗯……”资钧甯说,“你今天吃长寿面了吗?”
“吃了。”傻瓜,这里哪有长寿面。
资钧甯拿出丝帕,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丝帕,丝帕里包着一根红绳,“这是我从庙里求来的。”
司弦接过,她看着红绳笑了笑,“求姻缘吗?”
“我有姻缘了,干嘛还要求。”资钧甯的耳朵有些粉红,“红绳,看守的人不会拦,我求来给你辟邪。”
“好啦。”司弦给自己扣上,扬了扬手腕。“好看吗?”
“你瘦了好多。”资钧甯看着司弦纤细的手腕,已经不止是纤细了,在骨头上覆了一层皮,只能这么形容了。资钧甯看着司弦憔悴苍白的脸颊,“司弦,你收到你三叔的信了吗?”
“收到了。”并没有,司弦也不方便去信。
“三叔说了什么?”
“他说很快。”遥遥无期。
等资钧甯走后,司弦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她轻轻摩挲着,似乎非常地依恋。司弦觉得自己不要太乐观了,如果,如果她出不来,难道要让小甯一直等她吗?形势反反复复,也没有定论。她刚才的回答,到底是安抚小甯,还是怕小甯也弃她而去?
到了十一月份的时候,司弦坐不住了,除了在这里扣了半年的心理压力外,她身边的监控力度增强了很多,工厂已经不用她去了,白天黑夜她被关押在禁闭室内,禁闭室是一个非常窄小的房间,不,太窄小了,她伸不开腿,身子只能窝着,连头都抬不起,只能算是一个“洞穴”。黑漆漆的,只有通风口有一丁点光亮。估计,再等些天,小甯也不被允许来探望了。
这一天的“探视”一如往常,资钧甯说着自己的校园日常。
“小甯……回北京吧……”司弦开口了,这是第一次,司弦第一次央求资钧甯。
“功课不是很多,我参加了建模比赛……”资钧甯看上去像没听见司弦的话。
“回去吧,别管我了。”司弦已经没信心了。
“比赛不是很难,我做了很多准备,我想拿一等奖,一等奖有很多钱……”
“不要说了!”司弦站起了身,“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资钧甯从上一次“探视”就知道司弦有些情绪不稳定了,她的唇角颤了颤,“钱要存着,等你出来,我们要开始还债了……”
“你别来了,我不会见你了。”
“司弦……”资钧甯低了低眼睑,“你说好不赶我的。”
司弦已经转过身了,听到小甯柔柔的声音,司弦承认自己又要心软了,“我三叔根本没有来过信,我不能让你等着了,我答应你,要是我今年能出来,一定回北京找你。”
“司弦,你是个混蛋……”资钧甯好一阵没说话,再说话的时候她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说过好多……好多都没兑现,我不会听你的了……我不要走……”
“小甯……”司弦看着资钧甯哭,她的心疼得不行,可是……她现在连小甯的眼泪都擦不了。司弦趴在玻璃窗上,她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你要我怎么办……我很不安,我不想耽误你,我已经……”害过你一次。
资钧甯仍旧垂着头,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攥得很紧,眼泪大颗大颗地摔在她的手背上。“你不问了,我不问你三叔了……我想给你送饭……你要是关一天,我就送一天,你要是关很久……我就在这里工作……我不做计划了,我不要计划了。”
我想抛弃我所有的计划,等你不可预知的未来。
喉咙一抖,司弦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小甯,你老是这样,上一辈子是这样,这一辈子还是这样,你会被我害死的,我会害死你的,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离你远远的。我不该招惹你。
小甯。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资钧甯没有来,她大概是怕司弦赶她,想等司弦的情绪稳定下来。
方少夫和李为的探视请求下来了,自然齐五的探视请求也下来了,齐五虽然神情低落,但掩盖不住眉宇间的春风得意,听方少夫说齐五的生意很好,量贩式KTV已经在全国铺开了。齐五做生意太急了,但是司弦现在这个样子劝他,显然是没有说服力的。
“对不起……”
军方不是没来由控告她的,司弦知道,她也猜过齐五,齐五的一声“对不起”让司弦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三叔半年前“活动”的那笔钱是齐五给的。如果三叔直接和她说,她肯定会要三叔等等,现在三叔踩了“地雷”,也殃及到了自己。她和三叔有财政往来,也知道三叔的财政底细。远的不说,齐五出资的那笔钱,必定是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我一定会把你弄出来的,不惜任何代价。”齐五满脸的愧色,“司弦,你相信我。”
司弦不吭声,齐五说了几句,走之前又说了一句。“小甯的父母还是小甯能回北京。”
“嗯。”
第二个星期资钧甯没有来,司弦也希望她回北京了。
“你已经见过齐哥了吧?”方少夫说,“他似乎知道你和小甯的关系了。”
“嗯?”
“符道儿和一个女明星举止亲昵,被他撞见了,他便跑来问我们,你和小甯之前亲密到什么地步。”方少夫说,“我和李为的事,他也一直不知道。”
“他告诉小甯父母了?”
“我不知道。”方少夫说,“应该没有,应该说暂时还没有。”
司弦顿了顿,“那你去和小甯的父母说,我和小甯有关系。”
“你疯了?”方少夫明显被司弦的话吓了一跳。
“这样,她爸妈一定会来深圳,一定会逼她回去。”司弦握紧了双手,“小甯很孝顺的,她一定会听父母的话。”
“我不会去说的。”方少夫当下拒绝了,“你疯了,我不能陪你一起疯。”
“小方,我求你……”
“你一定在里面待得太辛苦了,司弦,你不会这样消极的。”方少夫说,“司弦,小甯也很辛苦的……你不能这样对她。”
她为了你,抛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方少夫没有说,现在司弦的状态不稳定,他不能加重司弦心中的负疚感。司弦的负疚感越重,便越想小甯离开她。
方少夫走后,司弦的“监管”更加严苛了,所有人的探视请求都被拒绝了,直到次年开春,也就是1997年。
1997年2月,随着广播里的哀乐,上头的局势开始明朗化,福建方面好转。三叔也寄出了第一封信,只有一句话,希望你一切都好。
司弦总算等来了她的第一个转机。苦苦煎熬了一整个冬天,终于开春了。
司弦的“监管”一下子松弛了下来,资钧甯是第一个来探视她的。资钧甯没有离开深圳,她一直在香港深圳来回跑动,她联系了很多人,交情颇深的周慧敏一面之缘的林青霞,她都找过。司弦的消息一放出来,资钧甯便马上赶了过来,她们已经有三个月没见过面了。资钧甯不知道这三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醒着想办法,做梦也在想办法。
“哥哥唱了一首歌,给他挚爱的朋友唐先生。”资钧甯的第一句话,“下次,你要陪我一起听。”
第62章 重获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司弦会被抓……因为她触礁了政治……写手太怂,怕锁文,不敢写详细……嗯感兴趣的,可以去检索。提供一个关键词:福建……嗯我的心愿是……建设社会主义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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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我眼睁睁地看你离去,一百年后我期待着你回到我这里,沧海变桑田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一次次呼唤你我的一九九七年,一九九七年我悄悄的走近你,让这永恒的时间和我们共度,让空气和阳光充满着真爱,一九九七年我深情地呼唤你,让这世界都在为你跳跃,让这昂贵的名字永驻心里,曾经有过的长长黑夜曾经有过的痛苦离别,多少恶梦中拥抱过你你和我的心,永远不分离哦,永驻心里……”
《公元一九九七》,自从春晚唱响了这首歌,大街小巷都在传唱,迎接香港的回归。那个时代的人们很纯朴,有着浓浓的家国情怀,每个人都在翘首以盼这一天。这一天,中国等了太久了。
三月份,司弦被送出了重重关卡的审讯室,她从大门走了出来,什么都没拿,只有手腕上的一根红绳,还有不合身的衣服,这身衣服是进去那天穿的,出来的时候已经大了两个号。草长莺飞的三月份,她扣押了几近十个月,漫长的十个月,她十八岁的年纪也生了白发。为了不让资钧甯担心,她出来前剪了头发。大门边上的树好像又长高了些,或许没长,她没有什么印象了。
司弦刚出来,几辆军用车停在了她面前,从军用车后座下来的是她的三叔,三叔升了,从地方到了省委,还在预备役任了高职。司弦侧头见到了不远处的小甯,小甯在张望,她被拦在了三叔下属的外侧。
“司弦……”三叔叫了司弦一声,刚准备走过来,司弦便向资钧甯走了过去。
小甯好像又高了些,比自己还要高上一点,瘦了,又瘦得跟个竹竿一样了。资钧甯的眼睛红通通的,似乎刚才哭过,她低头又揉了揉眼睛,这几个军人已经让开了,司弦轻轻拉了拉资钧甯的衣袖,“小甯,我出来了。”
资钧甯轻轻捶了一下司弦的肩膀,司弦伸手将她收在怀里,温暖的拥抱,险些让司弦也落下眼泪。
“你又哭鼻子了?”司弦说。
“我没有,你剪了短发,好丑……”资钧甯紧紧地抱着她的脖颈,生怕她又从自己身边“消失”一样。
“我短发把你吓哭了?”
“你的头发……好扎手的……”资钧甯有些哽咽了,“你怎么剪了这么丑的头发……”
“嗯我们回家,你帮我修。”
“司弦……”三叔走了过来,“三叔对不起你……”
司弦揉了揉资钧甯的脑袋,安抚好资钧甯才转头看着三叔,“恭喜三叔,得偿所愿。”
“司弦,你还怪三叔吗?”
“如果不是您,我可能就出不来了。”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三叔说,“三叔很内疚,你跟三叔去福建吧。”
资钧甯紧紧地握着司弦,似乎是害怕司弦答应她的三叔,她不想司弦跟着她的三叔,不想司弦再遭受这些。
“再说吧。”司弦轻轻拉了拉资钧甯的手,“我想和小甯说说话,过些天再联络三叔。”
“好吧。”三叔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又只好作罢。
司弦拉着资钧甯的手,穿过军用车,穿过三叔随行的军人,还有军方的管辖地。
“他会生气吗?”资钧甯问着,她既不想司弦跟着三叔,也不想司弦得罪“位高权重”的三叔。
“不管他。”司弦说,“现在我只想和你待一块。”
“我怕你得罪他,他到时候恼你,又抓你怎么办?”
“唉,是啊,怎么办。”司弦叹了一口气,她的手指贴在资钧甯白皙的脖颈上,轻轻地捏起带着小甯体温的戒指,“那你只好‘改嫁’了。”
“什么‘改嫁’,我之前又没嫁给你。”
“谁在我面前哭,硬是要给我送一辈子饭的?”司弦取下资钧甯脖颈上的戒指,又牵起资钧甯的手。
“……被你说得好别扭。”
司弦将戒指慢慢戴进资钧甯的无名指,“这么死心眼的好姑娘,我想给她一个名分。”
“是吗?”资钧甯睁着红通通的眼睛,“我可记得你要她走的,还说不要再见她了。”
“对不起。”司弦捧起资钧甯的脸颊,“小甯大人有大量。”
“我都哭了,你还赶我走。”资钧甯说,“你怎么这样……我回去以后越想越难过,觉得你太可恶了……”
“那你打我一顿?”
司弦现在弱不禁风的,资钧甯怎么舍得,她只好低头轻轻地在司弦的下巴咬了一口。“哼,你是不是仗着我舍不得。”
“身边有你,真好。”司弦蹭了蹭资钧甯的脸颊,“估计晚上,奥利弗那边就要派人来了。”
“我们欠了他们很多钱……”
如果没有香港方面的疏通,司弦很有可能就被动刑了,按照去年“九死一生”的“形势”,她能活下来还得亏是香港的从中调停。
“我算了一下,也问了奥利弗,差不多要还二十年。”资钧甯掰了掰手指头,“所以我们要拮据一些,等到三十岁……”
“傻丫头,未来变化大着呢,现在怎么算得清。”
“也是,万一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生病住院……”
“你别担心钱的事情,我会解决的。”司弦笑了笑,揉了揉资钧甯的小脑袋,都十八岁了,怎么还是这么……可爱。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我想你……做点安稳的工作。”资钧甯说,“我们一直安安稳稳的,钱,慢慢还。”
他们怎么会让我慢慢还,真还个二十年,利息还跟不上钱的贬值速度。“嗯我知道的,晚上我会和奥利弗谈谈,先在你的大学念书。”
“好啊。”资钧甯的眼睛亮了亮,“你念金融还是经济?”
“我想去你们专业。”
“没事的,我才不要你迁就我。”
傻丫头,我是怕你出事,以后可不能让你单独在外跟队。“那我选修金融好了,主修你们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