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星垂双手抱着他,没有手接,他只好喂到苍星垂嘴边。
“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苍星垂道。
“没事,很多的,我准备了满满一瓶呢。”苍恕说,给他塞了一颗,自己也很快吃了一颗。
苍星垂脸黑地说:“满满一瓶解毒的药……你一年前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这算什么,我还准备了满满一袖子防各种暗算的东西……结果都没用上,你根本不会暗算别人。”
京城东郊是大片的树林,苍星垂在那里寻了块不大的林间空地落下,把苍恕放下来。
“我就当这是夸赞了。”
“本来就是夸赞你行事磊落啊。”苍恕道,他背倚着树坐下来,喘了口气,“我怎么觉得有点热?”
“热?”苍星垂疑惑地向四周看了看这寂寥光秃的树林,冬季深夜的寒风在这林间呜咽,天神之躯倒是不会耐不住寒冷,可怎么也不该觉得热啊。
“等等,我觉得……不太对劲。”苍恕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你的毒解了吗?”
“当然解了。”苍星垂蹙眉道,俯下身查看苍恕的情况,“你怎么了?”
神界的灵丹自然可解一切凡间毒药,除非……那不是毒药,是另一种药。
第27章 求和
苍星垂知道的凡人疾症着实不多,只能猜测道:“会不会是原身在发烧的缘故,所以觉得热?”
“好像,不是,很像……”苍恕的呼吸越来越急,说话都有些困难了。
苍星垂只能看到症状,而苍恕自己切身受着,实际上已经起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不妙反应。
苍星垂评说这次他变化成的原身“样貌勾人”,那狱卒眼神猥琐,新皇想要折辱曾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废太子……苍恕看过太多太多人间事,要是到了现在还猜不出那碗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那未免也太迟钝了。
可是过去的数万年里,他都是端坐在高高的神座之上,以悲悯之姿看这些过眼云烟。他须怜悯世间的一切,却无须往心里去,是以从前他并未对这些事物有过什么想法。
没有过想法的后果就是,当这种事情落到自己身上,身边还有一个试图搞清楚情况的魔尊时,苍恕慌了,他已经头晕目眩,却仍撑着勉强临时想出来一个主意。
“你去城里……帮我,帮我抓点凡间的药吧。”
对,总之……先把苍星垂支走再说。
苍星垂看他状况实在不佳,点头起身,多问了一句:“果然还是发烧热症吗?”
明明只要随便应个“是”就能对付过去,偏偏苍恕不懂得撒谎,眼神闪躲:“你先……你就先去吧。”
苍星垂眯起眼睛,怀疑地问道:“买什么药我都不知道,怎么去?你到底怎么了?”
“伤药,手腕和脚腕的伤药……快点去!”
药劲上来了,苍恕蜷起身体遮掩,羞耻得几乎要晕过去,可恨苍星垂还在他面前杵着。他向来温和,极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命令别人,这要是被第二重天的神官听了,能被惊吓到跪地不起,可惜现在他命令的对象是苍星垂。
苍星垂不仅没被慈悲神极罕见的严厉震慑住,反而因为他举止有异,愈发地不肯走了。
“现在既然是用了神身,伤势便不会恶化,白天再去找药医治原身也来得及,你急什么?”
“我……”苍恕没了办法,神志也越发不清楚,弱了声音道,“我中……药了。你走开,让我一个人待着。”
苍星垂心中一突,以为他中了什么极厉害的毒,不由有些焦躁起来,矮下身去强行拉开他遮挡着脸的手臂:“你叫我走我就走?我走了,你一个人等死是吗?我早说过了,你只能由我……”
他愣住了。
苍恕原本埋首在臂间,本就是因为羞耻难当,可却被苍星垂攥住了手腕强行拉开,便含怒瞪向他。
九重天皆知,慈悲神绝色容姿,清冷如冰雪。可是现在,他的眼尾却泛着一抹红,他的眼眸本是万年也不起波澜的平静古井,现在却仿佛一汪荡漾的池水。
在狱中,苍星垂喂饭的时候也被他瞪了一眼,那时他用的是那个凡人太子的脸,苍星垂被瞪了很是不爽。
然而现在,他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药是什么药,苍恕又为什么要他走。那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只有他才见过的——慈悲神情动的表情。
数万年前,在第三重天的浴池里,苍星垂曾经在浓情蜜意时故意与他调笑,想看他羞恼的神情。
“慈悲神也可以做这种事吗?”
那个时候,他怀里的人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是这天下的慈悲神,但是你一人的苍恕。”
苍星垂还以为,这神情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见到了,没想到今天……
他这样一个愣神的工夫,苍恕已经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他只觉得被握过的那片皮肤滚烫火热,那热意一直烧到心里,不断侵蚀他的理智。
苍星垂又不是未开蒙的初生神,前后一联想,肯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苍恕想到这里,羞愤交加,转头跌跌撞撞地飞起来,想要离他远一点。
他本以为,苍星垂一定也正觉得这事很尴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叫他自己想办法解了药劲,再来与他会合。他完全没有料到,苍星垂不仅不主动避开,反而追了上来!
苍恕神身虚弱,又正被极烈的药劲折磨,哪里逃得过苍星垂的追赶,还没几息时间就被他从后面按住了。
苍恕剧烈地挣开他,正要再逃,苍星垂扬手一挥,他们周遭立即拔地而起了一圈挤挤挨挨的大树,树干瞬间变粗,填满了彼此的空隙,形成墙壁,密密的枝丫全部往中间生长彼此联结,形成屋顶。
一个小树屋成形了,圈住了里面的两人,苍恕无处可逃。
“你疯了?”苍恕质问,他完全站不住了,狼狈地倚着树屋墙壁瘫软着坐下,喘息着道,“你,你还是没,明白情况……我不是要,要逃开自己等死……”
苍星垂全然听不见他的话,只自顾自地说:“苍恕,知道吗?你这会儿很好看。”
苍恕顿住了,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苍星垂定定地看了他好几息,说了后半句:“很像我的他。”
苍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后惊怒道:“出去……出去!”
“反正你要解药性,不是吗?我用手帮你解了就是。”
苍星垂向他逼近几步,眼看就要触到他,苍恕咬牙警告道:“苍星垂,别碰我!”
“叫我别碰你?”苍星垂哑声说,眼中透着凶狠疯狂的光,他分明在看着苍恕,可苍恕知道他没在看他,而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你答应过的事情,现在又出尔反尔吗?我今天偏就要碰!”
他又疯了,在这个要命的时候。
“你清醒一点,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苍恕一边说,一边伸手探向自己的乾坤袖,试图找点什么防具可以救出自己。
苍星垂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苍恕慢了一步,防具没拿出来,双手却被苍星垂一把擒住,牢牢地压在头顶上。
苍星垂单手制住他交叠的手腕,另一手向下探去。
“你不能……”苍恕狼狈地摇头挣扎,“苍星垂,嗯……你,你敢!”
“我敢。”苍星垂说。
·
正午的阳光照在京城东郊的树林里,也照在树林深处的树屋上。
昨夜这个小屋并不宁静,声响直至天光微亮才歇。这会儿,原本密封的树屋的一侧显出一个门形来,黑衣的魔尊推门而出,往城中飞去了。
苍星垂回来的时候,苍恕刚刚醒。
神不会深眠,他早上是因神志昏聩,失去了意识。
药性已解,苍恕坐在木床上,神色冷淡地看着刚回来的苍星垂。
苍星垂进门的动作一顿,而后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来,避开了苍恕的眼神,恍若无事道:“我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些凡人的伤药。今夜还会变回原身,趁白天治了吧。”
“嗯。”
“昨夜我特意震碎了锁,那个牢门今天应该不会锁住。不过以防万一,天黑前我们得先去确认一下。”
“嗯。”
“昨天走的时候你大概没注意,那牢笼上也有阴怨缠绕,很可能是你我这次变化的两个凡人。”
苍恕没接话,他放弃了维持神身,任由自己变回了那一身伤的凡人太子,然后拖过那一包伤药开始往伤处涂抹。
“那牢房既然和整个大狱相连,这次便要毁掉整个大狱才行吧?”
毁掉一国京都大狱动静太大,说不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关注到,与他们暗中调查以便日后清算的目的不符。苍星垂指望着苍恕会反驳他一句“如此太过打草惊蛇”,没想到苍恕仍旧一言不发,只顾着抹药。
药都上了一遍,苍恕又变回了他的神身,当着苍星垂的面把伤药全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那是……”我出钱买的,钱是我出力变的。
苍星垂看着苍恕的神色,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半晌又忍不住道:“你有话就直说,想要打一架也可以,我压制神力与你齐平和你打。”
听了这话,苍恕便直说了:“魔尊,神魔两界皆传,你的伴侣是你臆想出来的。”
苍星垂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来,还没回话,又听苍恕继续道:“但我越发相信,你并不全是胡说……你们如今还在一起吗?”
“当然。”苍星垂笃定地说,“我们从未分开过。”
“哦。”苍恕说,慢吞吞地躺在了木床上,翻身向里,暗自生气伤神。
“先别休息。”苍星垂走上前去,本想推他一下,可是想起昨晚,苍恕数次呜咽着说“别碰我”……他收回了手,站在床边犹豫良久,不知是解释给苍恕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昨晚把你当成他了……一时冲动冒犯了。”
慈悲神并未如往常一样宽和地接上一句“无妨”,苍恕的背影连动都没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苍星垂是个重诺的人,昨天他们刚刚约定好,争吵要在天黑之前和好,这次怎么说都不是苍恕的责任……
他神色几度变幻,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你想不想睡在仓鼠身上?”
睡仓鼠!苍恕躺在木床上纠结,他并不想接受苍星垂这别别扭扭的求和信号,可是以前苍星垂夜夜要睡在他身上,那肯定是很舒服吧……
“算了。”苍星垂见他没反应,转身准备离开小屋,让他一个人休息。
苍恕坐了起来,叫住他:“想的。”
第28章 乐事
要说这六界之中有哪一界最受天下苍生青睐,人界大约可以排在第一位。
地府中盼着早日投胎的鬼魂,逗留人间不愿飞升去妖界的妖精,甚至还有下凡过一次便不愿再回神界的小神——这种小神自废神格、进入轮回的事几乎每隔几千年都要发生一次,虽然这种级别的事情远不需要苍恕亲自出面处理,但偶尔他读起宗卷报告时,也会有些疑惑。
人间乐土,究竟乐在何处?
在苍恕看来,人间是最苦的一界,凡间苍生寿命转瞬即逝,饱受轮回之苦,所以凡人们才愿意逆天挣命,苦修千年,只为了摆脱轮回,得道成仙。
慈悲神怜悯整个凡间,从不觉得他们有何可乐的。
可是现在,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白色毛团睡成了一滩,过了一会,他又在软绵绵的仓鼠毛绒垫子上踩了踩,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被他压在身下当垫子的,是比他大了一圈的黑色毛团,两只毛团正在树屋的枝桠屋顶上叠在一起晒太阳睡觉。
准确地说,只有白色毛团晒得到太阳。
昨晚那药太烈,一两次远远不够耗掉全部药劲,苍恕被苍星垂强行用手折腾到天光微亮,整个人最后软在了苍星垂怀里。要不是他最后失去意识后变回了废太子的凡人之身,苍星垂对着那副陌生模样彻底恢复了理智,还不知要被怎么继续冒犯。
哪怕白天醒来,苍恕依然虚软无力,需要休息来恢复昨晚被消耗的精力。
一下午确实是足够休息好了,苍恕其实早就醒了,但是身下的垫子软绵绵、毛茸茸还暖和,他不太想起来,一直在上面踩来踩去,换各种姿势享受这个软绵绵的垫子。
真舒服呀,原来仓鼠睡在仓鼠身上这么舒服。神界就没有这种享受,他们既没有仓鼠,也不能睡觉,怪不得人间令人向往。
慈悲神沉迷于仓鼠睡垫的时候,被他压着的魔尊就不是很爽了。
白色毛团又在他身上踩来踩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试探道:“我们该去城里看看情况了。”
“唔……”苍恕挣扎了一秒,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那好吧。”
苍星垂松了一口气,苍恕总算又正常和他说话了。他倒是不在乎苍恕生气,只是守诺,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和好罢了。
既然和好了,他自然不必纡尊降贵忍气吞声地当睡垫了,很不客气地说:“我要变回神身了,下去。”
“我正在下。”苍恕说,努力地往边上挪。
中午上来的时候,他是飞到了黑色毛团上方捏诀变化的,落到黑色毛团身上时已经是仓鼠了,不需要自己爬上去。
他当白色毛团的时候,要不趴在苍星垂肩上,要不被捂在他胸口,要不就是拿在手里,几乎没怎么走动过,因此很不熟练,短手短脚地慢慢吞吞往下挪,最后一个翻滚从黑色毛团身上滚了下去,在屋顶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四个粉色的小爪子无力地划了划。
……无论如何,总算顺利挪下去了,互相都不用担心变身时压到对方或者把对方掀飞的问题。
白衣的神君和黑衣的魔尊下一瞬就一齐出现在树屋的屋顶上,休息够了,该干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