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导,这是你盒饭……”一名工作人员瞧见他走出门,立刻从身旁的纸箱拿出一盒饭递给了他。
拿着还犹有余温的饭盒,叶维林不由笑了:“我这叫名副其实的领盒饭啊。”
“叶导哪能跟我们一样,领得也是功成身退的饭。”对方略带恭维地应了句。
叶维林扒拉了两口,实在有些吃不下,便问对方道:“其他人是回酒店了吗?”
“是啊,傅导特意交代我们几个等你呢。”
“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没事,本来也要收拾场地的,那叶导现在是打算回酒店了吗?”
“没,想走走,你们不用等我了。”叶维林拍了拍对方的肩,便起身离开。
看着夜色中渐渐消失的清瘦背影,那人也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丝感慨,深觉大导演也不好做,拍一部戏比主演还累,那体型,啧啧,比进组时瘦了得有十来斤吧。
这几个月忙起来的时候,叶维林很少有这样的空闲时间,大部分都是在片场与人待在一起,或是在工作室里,反复看拍摄出来的成果,以及跟后期的工作人员交流。
他知道,自己就是在逃避,可每当夜深人静,或是清晨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情总是沉重且无措的,他已经习惯了尹蓝的存在,把对方当做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那不是曾经的唐亦文可比拟的。
其实尹蓝说得没错,他也是动了心的。
他也是对他有想法的。
但这怎么可以?他的上辈子加这辈子,已经是几十岁的中年人了,而尹蓝不过才刚成年不久,更何况,对方是他在这个世界定义为亲人的人,情人间的纽带很脆弱,但亲人间的羁绊是永远都不会断的。
他害怕改变这样的关系,更怕上辈子的畸恋在这一世重蹈覆辙。
可如今呢,亲手推开的少年还会回来吗?也许对那个倔强少年而言,不能在一起就相当于决裂吧。
叶维林沿着江边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徐徐晚风散去了白日里的燥热,却吹不走他心底的烦闷。
尽管他这段时间尽力避免去关注对方,但对方的一些信息也总是不经意地被他知晓,譬如他知道,尹蓝被那位国外名导大加赞赏,A国媒体也对这张东方面孔很感兴趣,期间他上了一些时装杂志的封面,《意中人》也快要杀青了……
正想得出神,一通电话却将他的思绪再次打断。
他本以为是傅戚或是后期工作组那边打来的,结果一看显示屏,顿时愣住了。
26" 十亿票房大亨0 ">首页28 页, 是……尹蓝。
看见这条名字时,他本应欣喜,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直觉的不安。
要知道,自从在A国那次见面后,这几个月,两人都没再联系过对方,这突如其来的电话,让他第一反应就不对劲,毕竟依照对方的性格,即使他有意服软,也不会打电话过来,更大的可能是直接见他。·
迟疑了一会,他还是按下了接听。
出人意料的是,电话彼端传来的声音并非他所熟悉的,而是一道短促焦虑的声音:“叶哥在哪,快回来吧,尹蓝出事了,正在市一院里抢救。”
“你说什么?”叶维林不可置信地下意识反问道。
“具体情况见面再说,现在他情况不是很好,已经进了抢救室,如果要再次进行手术得家属签名,所以,叶哥你还是赶紧回来吧。”
“我马上回来。”叶维林也来不及解释自己此刻为拍戏身在粤州,只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买了最近一班飞往首都的航班后,他才想起必须要给傅戚那边一个交代。
好在《欢颜》的拍摄本就接近尾声,后期工作也完成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交给对方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这事还得跟星宇公那边说明一下,打完傅戚电话后,又打了个给罗茂。
“我也刚知道这事,”罗茂接到叶维林电话后,语气不太好,听起来颇为严肃:“这事处理不好,还得公关。”
“怎么了?”叶维林刚才没从电话中得知尹蓝的具体情况,此刻一听罗茂这么说,顿时急了。
“你还不知道吗?”罗茂语气有些惊讶。
“别废话。”
“尹蓝去酒吧酗酒,出门被狗仔一路跟拍,被发现后,他倒是厉害,直接跑去砸了人家的相机,两人扭打起来,被一辆车撞上,那个狗仔没啥事,他倒是被撞个重伤。”
叶维林听得心一阵揪起,挂完电话后,犹自站在那失魂落魄好一阵。
直到进入登机口,整个人才稍微清醒一些,他第一次由衷地期盼,他们能在一起。
无论是亲人,还是情人,都不重要了。
第78章 无言的痛苦
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 少年安静地沉睡着, 苍白的面容, 紧闭的双眼, 和那堆刚换下的血迹斑驳的衣物,无一不在刺痛着叶维林的眼睛。
他看着一点一滴流逝着药水的吊瓶,像是在发呆, 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凝结着让人不忍打破的沉寂。
可再怎么同情, 也还是得有人来解决问题,一旁的年轻助理,不断偷觑着叶维林的脸色,好半晌才鼓起勇气, 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叶哥,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回国后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那就不会出这种意外。”
“告诉我吗?”叶维林半天不动的身躯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头看向对方:“如果告诉我, 他只会喝得更醉, 闹得更凶。”
因为叶维林知道, 如果接到对方助理已经回国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逃避般的不回应,只会更刺激对方。
但助理不解,还欲辩解,叶维林打断道:“那个狗仔呢?”
撞人的司机肯定早就做了相关的责任认定, 没必要过多关注,而引起这件事故的狗仔,因其职业敏感性,必须得查明其动机和身份。
“已经交给公司处理了。”助理叹了口气,道:“尹蓝在A国时,状态就一直不太好,虽然外人都看不出来,毕竟他在拍电影上从不掉链子,但因为平时都是我照顾他,所以我知道,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失眠,经常头痛,也吃不下东西。”
“我问他什么原因,他就说是水土不服,每次我提到说打电话给你,他就不肯还生气。”
“行了,你回去吧。”叶维林听到这些时,内心更是痛楚难忍,他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甚至不太客气地下了驱逐令。
谁知助理刚走,几个医护人员便走了进来。
“是尹蓝的家属吗?”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医生语气和缓地询问道。
“是。”叶维林点了点头。
医生看了一眼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尹蓝,示意他走出门外谈话。
“经过手术,病人现在的状况已经趋于稳定,但是他的双腿与脊椎受伤较重,腿的话,可能还要进行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的手术,并且手术完成后,较难恢复如初,至于脊椎的话,CT初步检测是为压缩性骨折,具体伤情还得再做详细的检查。”
“压缩性骨折?那会造成…瘫痪吗?”叶维林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压缩性骨折少有脊髓损伤瘫痪者,但如果超过三分之一的话,依然对日常生活有影响。”
“会影响日常生活?”叶维林刚松下的一口气顿时又提了起来。
“这要看具体情况,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恢复的,根据病人现在的状况,第二次手术得尽快做,这是他的病历,你先看看,决定做的话,再来办公室找我。”医生说完,便递给他一本病历,安慰性地朝他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叶维林拿着病历翻看了许久,终于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他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簿里一个久违的号码。
“哥,是我。”
……
圣玛丽爱民医院是港岛颇具盛名的一家私立医院,拥有国际一流标准的医疗资源,其中修复外伤、手术复健等项目最为优拔尖,其地理位置也处于一座风景优美的山上,绿树如荫,喷泉花园,如教堂般洁净肃穆的一栋栋建筑,非常适合病者手术后的静养。
此时的叶维林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往不远处的花园走去。
两人均沉默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叶维林注视着对方阴郁的神情,心底也是万般无奈。
在他知道对方的伤情严重,可能会断送其未来的演艺事业后,他放弃了与原主家庭的较劲,他主动联系了许久都未联系过的叶维晟,让其给尹蓝安排最好的外科医生与复健医院。
他们来到这家医院已经有半月之久,尹蓝早已经过了第二次手术,目前恢复得还可以,但其主治医师对尹蓝能否恢复如初的问题明确表示了可能性不大,像正常人一样平稳走路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动辄几年,更别提做更多的动作。
至于其他方面的隐患,还得进一步观察。
知道这个消息后,叶维林心痛了许久,本想瞒着对方,但尹蓝自己不知道怎么打听的,竟然比他还早知道病情。
他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一天比一天沉默,也不知如何是好。
本想等对方醒来后,找个机会,解除两人的心结,甚至他还想过主动提出交往试试看,但在这样的一个情境下,他若是有意提起这事,反倒会令人误会。
为此烦恼不已的叶维林又接到一通电话,这是他今天接到的第六通电话了,他朝尹蓝歉意地一笑后,低声道:“不是告诉过你们了,有事打去傅戚那,对……报审得去找李雄,你们后期就完成了吗?”
“…梁导说现在就报去参选吗?…暂时不能回去……大概得再过十来天吧,对,也不能待久,还要回来,”也不知那边问了什么,叶维林看了尹蓝一眼,脸色尴尬地说:“并不是,好吧,先这样吧。”
尹蓝被狗仔跟踪,与其斗殴被车撞伤的事瞒不过媒体,报道早就满天飞了,好在公关给力,加上事件中的狗仔也主动站出来认错道歉了,这事也就被压下去了。但尹蓝真正的伤情却没有几人知道,叶维林为了照顾尹蓝,将《欢颜》的后续事宜都交托给了傅戚,这事让投资商与梁克的团队都十分不满,他只能一一致电道歉,而他同样也不能将心完全放下,每天数通电话已经成为了常态。
刚才那通电话是负责成片的小陈打来的,说是梁克急于在这月将《欢颜》成片送去参选港岛金像奖的主竞赛单元,而影片后期配乐等预计这月底才堪堪完成,还有后续的剪辑修整等,时间紧迫,希望叶维林能跟梁克那边沟通一下。
梁克想把《欢颜》送选的事,叶维林从影片开拍起就知道了,但他为了精益求精,拉长了拍摄时间,本来想着赶赶时间应该能行,哪知杀青的节骨眼又出现尹蓝受伤的意外事件,也怪不得对方有气了。
正为难间,坐在轮椅上一直沉默着的尹蓝突然开口了:“你有事就走吧,别管我了。”
叶维林连忙道:“我没什么事。”
“你留在这我更好不了,你还是走吧。”
叶维林有一瞬间在怀疑,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尹蓝说的。
毕竟对方从未对他说话如此刻薄过。
“我走了谁照顾你?”
“这里的医护人员会照顾我,就不用你费心了。”尹蓝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是他极为陌生的冷漠。
他闻言一怔,对方已经拉下了滚动轮椅的扳手,摇动着椅子向前行了。
叶维林连忙向拉住他,谁知后者突然停下,侧过半边脸,逆着光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非常感谢你对我这几年的照顾和帮助,本想以后干出番事业,成为令你骄傲的演员,以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和期盼。但…对不起,我令你失望了,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太多精力了,去寻找比我更有天赋才能的演员吧。”
“我之前说过一些冒犯的话,很抱歉,对你造成了困扰,请你都忘了吧。”说到这,尹蓝不禁顿了顿,沙哑着声音续道:“还有,进这间医院花了不少钱吧,待会我把卡给你,里面有一些积蓄,片酬得下个月到账,当然这些是不够的,我永远都还不够…你就当做好事被坑了吧。”
他说完,忽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觉得说得滑稽,还是在笑命运的无常。
叶维林越听越心寒,他只回了一句:“我不会走的。”
“随便吧。”应完这句,尹蓝便没再说什么了,沉默着任由叶维林把他推回了病房。
像是存心与叶维林划清界限般,接下来的几日,尹蓝的态度十分令他恼火,完全推翻了这几年相处时的乖顺,仿佛终于撕破了这层表象,坦露出鸟语花香下的岩浆暗流。
他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也可以像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与叶维林客气地交谈,但要说折腾也不至于,该吃啥吃啥,该配合检查就检查,任何人看来,他都只是个沉默安分的病人。
只有叶维林觉得难受,他从对方那日益阴鸷的神情与那总是不经意就流露出绝望的眼神中看出,这不是小打小闹般的耍脾气,他要是受不了离开,可能再也没法走进对方的内心,也可能永远失去解开两人心结的机会。
于是他忍着,陪着对方沉默地待上整天,看太阳升起,又看太阳落下。
通往喷泉花园的小路上,总能遇到一些爱打招呼的病患或者家属,他们总是很奇怪,这两个年轻人为什么总是不说话,推着轮椅的年轻人为什么看起来比坐在轮椅上的人更伤心难过?
叶维林在尹蓝的病房里要了一张护床,即使好心的护士再三强调,不需要他这么全天候地照顾,但他仍然坚持。
他有时晚上睡不着,想去阳台抽根烟时,就会发现对方睁着眼,直直地看向天花板,也不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