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完本[耽美]—— BY:北南

作者:北南  录入:04-30

庄凡心点点头,流露出木然,锁好车子去教学楼,齐楠拽着他嚷个不停,进入教室,三班的同学围上来,絮絮地,殷切地,耳边高低起伏急缓交错。
庄凡心感觉自己死了,大家在围着他诵经超度。
今天是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发放成绩单,布置假期作业,不到两节课便推入尾声,夏维双手撑着讲台,格外的啰嗦,同学们却格外的耐心。
话终将说尽,夏维停顿则个,目光游移至第三排落在庄凡心的身上。大家纷纷扭头,也看向庄凡心,班长跨越过道推他,一众男生将他团团挤在中央。
他曾谎报军情被围殴,也曾招来大家欣赏肩头的文身,无数次聚成一团,他们说废话,玩手机,抢零食,没想到这一次是告别。
齐楠哭了,我每天给你带奶茶,你别走行么?我不抄听力答案了,以后自己写还不行么?你走了,我跟谁做同桌啊?
庄凡心说,我送你的画在一楠挂着不许摘,要挂好多好多年。
他与同窗作别,要好的,拌过嘴的,男生女生,与四十三人有四十三段时光。最后的窗边空空,差一个,第四十四个人没在。
同学们陆续走尽,庄凡心和老师们道别后去办理相关手续,从办公楼离开时校园已经空了。
寒假的开头多像暑假的末尾,经过小报告厅,他忆起陪顾拙言来参加考试,那时候他们还不太熟,那一天顾拙言说红色的校服上衣很衬他。
从天中离开,庄凡心一路骑得缓慢,街边的不知名小花,时常光顾的蛋挞店,某条附近称霸的流浪狗,他全部看了一遭。
拐入小路口,庄家的大门敞着,花园里有客气的说话声,庄凡心不想进去,把单车停在墙边,自己蹲在榕树下给邦德梳毛。
“舒服吗?”庄凡心问,“力道还可以不?”
邦德仰头看他,噗呲舔一下他的手背,他忍不住笑,更来劲地说:“按摩要不要,限时的,以后就没机会了。”
邦德倏地扭开脸,站起来吠一声,迅猛地朝前狂奔。庄凡心慌忙站起来,正要追,望见路口停着一辆出租车,下来的人是顾拙言。
反应先于意识,庄凡心快步走去,待顾拙言也看见他,却双腿浸铅挪不动了。顾拙言一步步向他走来,面上蒙着一片淡红,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近至半臂时,顾拙言在他身前停住,绷了一整夜的身体和神经陡然在这一刻放松。
“我赶回来了。”顾拙言说。
这过程多艰难,历经怎样的煎熬和折磨,他都没说,只说他赶回来了。迈近一步,他低头看着庄凡心的眼睛,胆怯又果敢地问:“出国的事儿,尘埃落定了?”
庄凡心鼻翼翕动,在手机里能佯装平和,此刻面对面,他在顾拙言的凝视下开始隐隐崩溃。他点头,话音轻而颤:“后天的机票。”
顾拙言张了张嘴,磕绊地说:“是、是你爷爷情况不太好?什么病,在哪家医院,我爸妈,他们有些关系,也许能找些专家医师看看。”说着再近半步,他张手捉住庄凡心的肩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什么人,要从老师的群发里面知道你要走。”
“你想干什么,想趁我没回来就一走了之?你是不是混账?”顾拙言低声咒骂,“你抛下我提前出国就算了,还怕我不够着急?要这样试试我的态度?”
庄凡心说:“我……”
“你不是叫凡心吗?”顾拙言惯会截话,“我看你是狠心。”
“对不起,但是——”
“不需要但是。”顾拙言说,“不就是提前一年走吗,天没有塌,异地一年我也不会变心,你等着我。 ”
他们说好一起过年,泡汤了,说好一起留学,也中途生变,顾拙言退后一步又一步,说出口的是责备,实际做的却是接连的包容。
然而庄凡心摇了摇头。
从庄家出来四个人,赵见秋送客,另外三个人说房子很漂亮,维护得也很好,回家商量一下便给答复。
顾拙言心头发慌:“他们是什么人?”
当时文件袋里的最后一封信,是庄显炀的辞职信。
“看房子的。”庄凡心说,“我们要移民了。”
第55章 哦了。
回国前庄显炀便拟好了辞职信, 父亲疾病缠身, 母亲也已年迈, 他哪里能安心地回国过日子。
身为人子,他必得在未来不多的几年中照顾左右,可来回的长途飞行不是办法, 单位的工作也没道理一直耽误。身为人父,庄凡心从小没经过风浪,刚十七, 即使继承公司也要先完成学业, 只能他这个做父亲的帮忙打理。
于理于情,留下实在不现实, 去美国更是迫在眉睫。庄显炀提前和赵见秋商量过,眼前情况紧要, 也无犹豫拖延的资本,所以夫妻二人便共同决定移民。
庄显炀是画家, 年轻时游览过大半个中国,哈尔滨、上海、苏杭,旅居过的城市不计其数, 赵见秋在国外长大, 状态亦然。他们结婚生子后定居在榕城,因着庄凡心念书的缘故没再挪窝,却也对“根”的概念没那么深刻。
离开,行走,对于艺术从业者而言, 有时更像是蔫花换水,长精神的。
回国后的那个下午,庄显炀即刻去美院递交了辞职信,一切手续从速、从简,赵见秋已提前处理手头的工作,并联系了美国方面合作多年的设计工作室。
庄显炀这段时间压力极大,在深夜的医院颓丧萎靡,在父母面前勉强欢笑,与妻儿团聚后才一点点充盈些精气神。今天来人看房子,他陪着里里外外地参观、介绍,反复地说明,房子无所谓,但他很舍不得太太精心打造的花园。
跟在后面将人送出家门,瞧见顾拙言和庄凡心站在外头,庄显炀打招呼:“小顾回来啦,听凡心说你回家参加冬令营?”
“叔叔。”顾拙言应一声。
他从未如此忧惧,仿佛几步之外面对的不是庄显炀与赵见秋,而是什么索命的妖魔,哪怕这般,他走过去一些,求证道:“叔叔阿姨,你们要移民了?”
“嗯,后天走。”赵见秋说。
庄显炀露着笑,笑中有三分遗憾和无奈,但余下七分是坚定不移,他道:“原以为是一年后凡心送你,没想到调了顺序,这两天你们俩好好道个别吧。”
顾拙言仍不死心:“以后还回来吗?”
庄显炀考虑片刻:“谁也算不准以后,不过大概率是不回来了。”
烈日当空,实则冷得厉害,庄凡心被凉气激得鼻腔酸胀,憋闷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回来了,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就此宣读了他的刑期。
庄显炀和赵见秋回去了,巷子里前后无人,就剩顾拙言和庄凡心沉默相对。顾拙言只觉一阵阵晕眩袭来,晃荡着,打着颤问:“庄儿,你以后还回来么?”
庄凡心捂住脸,不待他吭声,顾拙言用力掰开他的手:“你以后还回来吗?”
顾拙言一遍遍地问,一声声地重复,却蛮横地不给庄凡心回答的机会。他害怕,怕庄凡心说的不是他想听的答案,哪怕那答案仅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怕得不敢听见半字。
这不对,一点都不对。
顾拙言候机时想,在飞机上也想,假如庄凡心真的万不得已提前走,他等就是了,等到一年之后高中毕业,他也过去念书。四五年之后,他和庄凡心一起回国,按照他们原本计划的生活走下去。
可庄凡心移民不回来话,要怎么办?
顾拙言不再问了,他越过那一道坎,想当然地、有点自欺欺人地说:“就算移民,等你爷爷病情稳定或者好转,你也可以回来,是不是?”
庄凡心那么轻地回答:“我——”
“还有假期。”顾拙言不让庄凡心说完,还是怕,患得患失到极致,“假期我可以飞过去看你,平时打电话,视频,总有办法的对不对?”
胸口一热,庄凡心走来抱住他,像他以往欺负人似的,那两条细胳膊把他缠缚得死紧。他低下头,嗅着庄凡心的发顶,意识忽然被抽空,晃了晃。
顾拙言高烧至39度,昨夜种下的病根儿,冻得,急得。
庄凡心将人就近扶回自己家,搁床上,床尾扔着收拾到一半的衣服,地上摊着行李,顾拙言瞥见,烧得说胡话般一直喊庄凡心,反反复复地说,别走。
解开厚重的羽绒服,庄凡心才发现顾拙言里面是衬衫领带,一想便知对方赶回来的时候有多匆忙。脱下几层衣物,庄凡心给顾拙言盖好被子,拧湿毛巾擦拭顾拙言的脸颊。
皮肤滚烫,透着病态的红,唯独嘴唇泛白,顾拙言无力睁开眼睛,摸索着,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用最后一点力气攥住庄凡心的手腕。
庄凡心反握住,期间赵见秋端来热水,庄显炀从诊所请来护士输液,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依然没有松开。
房间内静静的,药液滴答比呼吸还重,庄凡心含一口水,俯身覆上去,一点点渡进顾拙言的嘴里。反复几次,再昏沉都有了反应,最后一口时庄凡心被猝不及防地咬了舌头。
“疼!”
“也该叫你疼。”
话中怨怼分明,庄凡心没反驳,蹬掉拖鞋钻进被窝里,紧贴着顾拙言高热的身躯躺下。他环住顾拙言的腰,抚摸那小腹,胯骨,又起身时被牢牢地搂住。
“我给你拿点吃的。”庄凡心说。
“我不想吃。”顾拙言眯着眼睛看他,真切的渴求,赤裸的难舍,全部灌注其中,“我就想要你一句话。”
你以后会回来吗?问了那么多遍,不敢听答案,这会儿手背扎着小针,输液袋中的液体一滴滴流失,他意识到,分秒同样在飞快地过去。
庄凡心一直在想,从庄显炀告知他要举家移民的那一刻,到现在,他想得崩溃了无数次。
爷爷将公司给他,他学成之后会成为一名珠宝设计师,这是他从小的梦想。以后庄显炀和赵见秋也在那边,还有奶奶,父母亲人,工作梦想,甚至是老人的遗愿,每一只至关重要的砝码都落在天平的一边。
庄凡心饱受煎熬,他试图做个混蛋,一走了之再不纠结,可是夏维通知他要走的消息后,他捧着手机,等一份诘问,等责骂,等来什么都好,他才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洒脱。待顾拙言的电话打来,他接听,平静克制之下是抓乱的头发,咬出血的下唇,还有生生被揪坏的衣角。
庄凡心一整夜没合眼,更深露重时,他偷偷走出家门在巷子里站着,那么黑,只能盯着路口透来的光,盯得久了眼前便一片模糊。
他逡巡徘徊,走到街边去,探着身子审视每一辆经过的出租车,司机误以为他要搭乘,停下,看他摇摇头,驶离前骂他一句有毛病。
凌晨四点半,往来的车和人越来越少,庄凡心终于招一招手,上一辆出租车奔了机场。他在机场大厅四处搜寻,地勤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旅客偷眼瞧他,他无数次转身、奔跑,却迟迟等不到归来的人。
那一刻,一晚,庄凡心像个走失的疯子,他想见到顾拙言,想告诉顾拙言他哪儿也不去,孝道,梦想,学业,他什么都可以不要,然而等到天蒙蒙亮,只有精疲力尽无可奈何,他终于站在机场大厅失声痛哭。
庄凡心打车回家,高速路上能望到远方的地平线,太阳缓缓东升,红得像他的眼眶。一切面临的担子和责任都没有消失,理智回笼,如枷锁重压在身,他要继续这倒计时的一天。
下了车,从公园晨练回来的薛茂琛站在路口,正好碰上。
“小庄。”薛茂琛笑着叫他,没问他大清早从哪儿回来,也没问他脸上的斑斑泪痕,只道,“胡姐今儿休息,你陪我吃个早点?”
路边的小摊档刚起灶,就他们一老一少两人,肉燕汤热气袅袅,庄凡心垂着手没动筷子,安静盯着汤面漂浮的细碎油花。薛茂琛倒吃得香,小半碗汤喝下去润润肺,妥帖了,嗓音都细腻三分。
“要走啦?”老头问。
庄凡心动一动眼睫:“嗯,我爸妈说手续陆续办,先过去。”
“应该的,你爷爷那边要紧。”薛茂琛听庄显炀说过大概,虽然筵席终散场,但邻居这么些年,总是有些舍不得的。他回忆道:“我刚搬来的时候你才是小学生,丁点大,你爸妈看我独居寂寞,总让你给我送好吃好喝的。你呢,一碗汤端过来洒半碗,一盒点心拎过来掉半盒,全养了野猫了。”
庄凡心抿抿嘴:“您都还记得。”
“记得,我都记得。”薛茂琛说,“后来你上初中,到了最难管的年纪,给我送一趟吃的就趁机溜出去玩儿。那年去乡下写生,到日子了就不回来,画室的老师给你爸打电话,你爸连夜开车把你薅回来的。”
老头细数好些,庄凡心听着,模样渐渐舒展开,仿佛被攥得发皱的心肝慢慢地回血。嚼完品尽这么些年,薛茂琛说:“咱们终有一别,你们要回老人身边去,我老到一定地步也要回儿女身边去,所以什么事儿我都记着。”
庄凡心抬起头,对上薛茂琛苍老但明亮的眼睛。“小庄,”薛茂琛冲他笑,“人和人,迟早都要靠回忆维系,我的妻子,我很想她,离我很远的女儿,我也惦记她,但日久天长乃至生死,见不到的,见不到了,我们就只能想。”
“爷爷。”庄凡心问,“可我想见到呢,想一直能见到。”
薛茂琛说:“我想和我的妻子一起晨练,傍晚一起散步,但是办不到。你爷爷还在病床上躺着,希望他马上康复,医生也办不到。这世界上许多事儿都办不到,择个重的,搁下缓的,人这一辈子哪有不抱憾的?”
庄凡心滚着喉结说不出话,他太痛苦。
可他并不死心:“眼下我爷爷最重要,但以后,很多年后,我愿意为了现在搁下的,放弃所有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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