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绪毅猜想:如果没有傅文澜,没有后来那个家住静安的男朋友,他说不定不会对坐飞机这件事这么淡然。如果说恋爱真的教会他什么事情,或许这是其中之一吧,说人在经历一段失败的恋情以后一无所获,其实是不对的。
和傅文澜那段时长为一周的恋爱暂且不计,王绪毅和方少星则切切实实地谈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异地恋。那段时间王绪毅还在趾洲,他们为了彼此,常常飞来飞去,只为奔往对方的城市。
可能有了这段真实的异地恋作为铺垫,王绪毅太明白异地的感觉了。尤其是刚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两地分隔会加剧思念的强烈。
刚开始,人会沉浸在思念的甜蜜和痛苦当中,然后会有一段时间难以排解那份孤独,努力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想那个一时半会儿见不到的人。如10" 美事0 ">首页12 页, 果思念足够强烈,那么这份努力会成为徒劳,于是被思念困扰的人只能无可奈何、听天由命地把思念挂在自己的心头,如影随形,让它伴随自己做每一件事。
就像现在——
王绪毅把微波炉的内部用抹布清洁干净后,想:飞机上有没有微波炉?吴骁盈打包带去的剩饭剩菜,要怎么加热?
他坐在沙发上吃新鲜出炉的什锦披萨,看投影在幕布上的综艺节目。心不在焉地,他举起手里的披萨,往投影仪的成像口前晃了晃,望着幕布上那块披萨的影子发呆,一小块融化的芝士掉在沙发上。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王绪毅还是没有给吴骁盈发一条信息。他猜测吴骁盈还没有落地,这是其中一个理由,但他更真实的心情是他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经历过这样的时期,知道这种“难捱”只是一时,时间或长或短,它最终会过去。刚确定恋爱关系的两个人总想尽快地享受思念和爱恋的权利,哪怕不是异地,只要不是共处,每天也要打很长时间的电话、发无数条信息,而且每一条都是秒回。但这样的热情总有一刻会过去,谁也不能判断对方在没有秒回的那段时间里,是打了一局游戏还是抢购了一件商品。
既然知道这种热情肯定会过去,现在那么矫情地说“我想你”有什么意义?而且,对方可不一定有时间听这句“我想你”。吴骁盈这回去美国,应该是为了工作,虽然他看起来傻愣愣的,总是慢半拍而且不通情理,不过到底是个总裁。王绪毅不想耽误他的工作,再想到两地间的时差,他更是放弃了,因为不想打扰吴骁盈休息。
想念当然是很苦涩的事情,不过因为它的浓烈终究会过去,王绪毅想了想,觉得完全能够接受。
综艺节目还在继续播放着,王绪毅喝了半杯可乐,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软件,打算翻翻看吴骁盈的朋友圈。
虽然他们在床上相处得挺愉快,吴骁盈也非常喜欢吃他做的饭菜,不过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还是互相了解,有可以好好聊一聊的话题。王绪毅可不希望下回他们见面,还得不尴不尬地聊天。
先看看吴骁盈平时关注些什么话题,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听什么音乐,省得下回两人之间又出现类似“对希腊字母有不同理解”这样的误会。
可是,在看见吴骁盈朋友圈里的第一条状态后,王绪毅不禁对自己这个计划的可行度产生了怀疑。他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去中心化网络”是什么意思?
盯着吴骁盈转发的这篇关于“去中心化网络”的文章看了十几秒钟后,王绪毅放弃了这一题。
可是……下一题他同样无法参与讨论:Why adding bugs to software can make it safer?
什么?王绪毅好不容易使用自己只能用“poor”来形容的英语把这句话翻译出来后,还是不能理解它是什么意思。
渐渐地,王绪毅开始心浮气躁。
吴骁盈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不善于人沟通,不过在社交平台上倒是挺活跃。虽然称不上话痨的程度,但每天一篇文章转发总不会落下。
然而,王绪毅看遍所有他转发的文章标题,发现没有一篇他是能评论两句的。
他知道什么是有用的评论,他不想傻乎乎地回答:“哇,你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但是残酷的事实却告诉他,除非他同时打开搜索引擎,把这些内容的关键字输入进搜索框,找到相关的、可靠的资讯,否则他真的只能盲目赞扬。
他以前想知道吴骁盈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可是,现在他发现就算自己知道了,也没多大用处。
和这些关于物理、互联网、电子、天文甚至化学的前沿知识相比,王绪毅再看看自己的朋友圈。前五条无一例外,全是和朋友聚餐吃饭的照片,而第六条则是墨丘利的限时优惠信息,第七条是兼职的农副产品销售广告。
这也差太多了。王绪毅沉了沉气,突然一个不好的预感冒上心头:如果吴骁盈看见他的朋友圈,会不会觉得他的生活特别没有追求,只有吃喝玩乐?
不行不行,绝不能给吴骁盈留下这种印象。这么想着,王绪毅把朋友圈里的所有内容逐条设为仅自己可见。
第五章 假性思念(3)
“哎,Mason……”Fanny靠在休息室的置物柜上,欲言又止地看王绪毅。
王绪毅把在更衣室换下来的围裙和黑衬衫放进背包,打算拿回家洗,问:“怎么了?”
Fanny张了张嘴巴,却没吐出句子。
王绪毅好不容易才说服店长让自己请半天假,赶着去片场拍广告,看她迟迟不说话,急道:“你要是没想好,明天再说吧。”
“哎,不是!”Fanny连忙叫住他,讪笑道,“没啦,想关心关心你。最近没失恋吧?”
什么?王绪毅愣了愣,心想自己和吴骁盈的事还没考虑好是否对外公布,怎么已经传他失恋了?不知虚实的他好笑道:“什么‘失恋’?谁告诉你我恋爱了?”
“她是看你的朋友圈全清空了,关心你!”一旁吃便当的Joseph含着米饭解释。
呃。据王绪毅所知,Fanny、Joseph和他一样,都是朋友圈里有数百个“好友”的人。像他们这类人,如果不是时时刻刻翻朋友圈或者每天花一定时间好好阅读,真容易错过“好友”们的不少信息。王绪毅真想不到他们还能留意到自己的朋友圈状态变化,顿时既惊讶又尴尬。
“哦……没什么。”王绪毅赶着拍广告去,没时间向他们公布自己在两天前有了新的男友,而且对方还是一名上市公司的总裁。他想了一下,撒谎道:“是我妈啦。她非要加我为好友,当时怪匆忙的。我一时紧张,就把所有内容都设置成‘自己可见’了。”
Joseph瞪眼道:“天啦,你居然加了你的妈妈?太可怕了!”
王绪毅苦笑,在他们同情怜悯的目光中点点头,说:“我快来不及,先走了。明天见!”
其实,早在三年前,王绪毅就已经把父母添加为自己的朋友圈“好友”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几乎每发一条朋友圈状态,都会考虑该不该让父母看见。所有他愿意让父母看见的状态,他从不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发布,他也从不在这个时间以后给任何他们的共同“好友”评论或点赞,因为隔天妈妈看见了,一定会提醒他不要熬夜。
王绪毅自认为已经有能力应付这种“可怕”,所以它早就不可怕了。不过在这种时候能当个借口来用一用,他觉得还不错。
Fanny他们的反应,让王绪毅忍不住想象吴骁盈的朋友圈里究竟有多少好友。怎么吴骁盈到现在还没问他为什么不发状态呢?就算他有成千上万个“好友”,他们好歹是刚交往不久的情侣,点进对方的主页里把对方的过往好好看一看,这是一种礼貌吧?
王绪毅有些不高兴,却因这点儿不高兴更加想念吴骁盈了,偏偏距离吴骁盈回国还有二十天——谢天谢地,不久前吴骁盈给他发信息,说他的行程缩短为二十五天了。
想到这个,原先盘踞在王绪毅心头的那一点点不悦便消失了,还有二十天就能见到吴骁盈,想想都开心。
还有一件让王绪毅特别高兴的事情,就是他在时隔大半年后,再次接到一个广告的通告。
梁月梨给王绪毅发信息时,他正忙着把朋友圈状态转为“自己可见”。要不是突然弹出她的信息,王绪毅还以为这个人已经从自己的“好友”名单里移除了。
这回不是长野汽车的广告,王绪毅特意查了一下,广告商和HVBC没有关系,是一则手机广告。
参与拍摄广告的人除了王绪毅以外,还有男男女女一共十二个年轻人。他们全是“群演”,真正的主角是一个走嘻哈路线的歌手,王绪毅他们按照导演的要求,在这位明星的身后做出饶舌歌手常有的那些动作,假装自己有个嘻哈的灵魂。
作为主演的男明星虽然是歌手身份出道,不过真正让他火遍大江南北的是他的长相。那几个参加拍摄的女群演光是看见他的脸就已经激动万分,压根不需要导演调动情绪,在镜头前舞动得分外妖娆。
一同拍摄的男群演中也有特别敬业的,争相在镜头前表现。其中一个群演因为太抢风头,被导演临时撤下。群演从十二个变成十一个,大家的表演也变得中规中矩。
大家都是群演,拿的广告费一样,有的人只是为了挣钱,有的人则还想抓住表现的机会。王绪毅是彻彻底底的前者,巴不得化身人形板站在最后,奈何导演一个劲地喊:“动起来!动起来!”他只好在最后排和其他人一起,朝男明星的手机镜头摆姿势。
好不容易,一个场景拍摄结束了,众人从天台转战至游泳池边。
好几个参加拍摄的群演打算找男明星要合影,王绪毅百无聊赖,站在一旁等待,反而被场工看上,去帮忙搬东西。
没想到,搬着搬着,居然有人热心帮忙。看着对方把啤酒纸箱码好,王绪毅说:“谢谢。”
“不客气。”对方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叉腰笑了笑。
这一脸宠溺和无可奈何的笑容是什么意思?王绪毅莫名其妙。换做以前,他可能会觉得这个人的肌肉不错,但现在他已经有吴骁盈了,只觉得这人的脑子可能有问题。
王绪毅还以不解的眼神。
“不是吧?”对方失望道,“你真不记得我了?”
王绪毅微愣,生怕自己忘了哪个熟人。对方饱含笑意的眼神分明不给他机会冥思苦想,他只好讪讪地笑,说:“不好意思,真不记得了。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
“工体的Suebar,不记得吗?”他说话时,凑近王绪毅的脸。
王绪毅连忙避开,终于在看清对方脸上的毛孔后勾起回忆。“啊。”顿时,王绪毅真不知该不该为自己的忘却而尴尬,因为他觉得不记得很正常。他假装尴尬地笑,说:“不好意思,我……”他的食指在脑子旁转了转圈,“记性比较差。”
对方笑得很宽容,说:“没关系。也有……两三年了?”
“这样吗?”王绪毅惊讶,可想到自己离开趾州到析津来,也是两三年前,这么就能说通了。
对方的个性和当年一样热忱,喜欢不经人允许就擅自拉近两人的距离,问:“你现在住哪儿?还住西城吗?”
王绪毅连忙摇头,说:“不,我搬家了,在北城。”
“为什么?和原来的房东关系不好?房租涨了?”对方惊讶道。
还不是因为你。王绪毅腹诽。不过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他懒得提了,他连这个人叫什么都想不起来,提那个做什么?而且,王绪毅很怀疑对方也不记得他的名字。“没有,想离上班的地点近点儿而已。”说完,正巧导演助理喊话,让所有演员就位,王绪毅立刻借此机会结束他们的对话。
在后来拍摄的过程中,那个人一直找机会留在王绪毅的身边,王绪毅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对方的目的,不过无论对方怎么绕弯子,他全当做听不懂。
等到拍摄结束,那个人马上找到王绪毅,笑问:“这么急?今晚有活动吗?”
“嗯,约了男朋友吃饭。”王绪毅随口说谎,怀疑这是自己演技最好的一次。
对方听罢微微怔了怔,了然地哦了一声,微笑说:“好,再见。”
“再见。”谁要和你再见?王绪毅同时在心里这样说,骑上自行车走了。
从相认到分别,王绪毅始终想不起那个人叫什么。不过,这个人在王绪毅的记忆里有他的定位,他是王绪毅昔日约炮生涯的第一个炮友。
析津是大都市,和民风淳朴的趾洲不一样。在王绪毅的意识当中,大都市和很多东西关联,比如复杂的情感关系、苍白的肉体关系、喧闹的红灯区、快节奏的生活……
当年,为了更快地像一个“城里人”,王绪毅放任自己往这些东西靠近。如果约炮是这里的感情常态,那么他当然要尝试这种生活方式。所以,王绪毅在Suebar流连的某个晚上,遇上了那个人。
后来,王绪毅意识到那次相约与其说是为了欢愉,还不如说是为了“突破界限”,证明自己是一个可以做到的人。彼时他微醺,连对方不带套的建议也接受了。过后伤口发炎,王绪毅才后悔莫及。
王绪毅在生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删除了。他自己去医院看病、吃药,最后也搬离了工体所在的西城区。
那件事给王绪毅的教训并不是不能再约炮,而是做 爱一定要戴套。后来,随着王绪毅和陌生人约炮的经验越来越丰富,他把带给他“惨痛教训”的这个人忘记了。
真想不到他们居然还会再见面,而且,那个人竟然还能认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