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父心中的天平倾向于唐镇提出来的那条销售渠道,眼下,只要能度过困境就好。如果有别的方法,他也不会拖延到现在还未解决。
郭通达还不知骆父心中的打算,附和道:“及时止损好过于血本无归。我打算,去海市一趟。既然缺乏市场渠道,就应该自己去找。改革开放是必经之路,从长远来看,这就是一条强国富民之路。往后,各行各业主动开拓市场已成必然。风险大,机遇更大。”
骆父听罢,点头:“改革,开放。最先改革的,是农业。最需要改革的,其实也是农业。现在国家的目光放在城市经济发展,更多人也将会向往经济区的机遇。但是,农者,国之本。农业改革,也是迫在眉睫啊。”
骆白静静听完他们的聊天内容,心里震撼于骆父和郭通达的见识。
郭通达自不必说,能够成为后世知名糖王之一,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令骆白惊讶的是骆父一席话,他竟然看得格外透彻。
记忆中,骆父是个热爱家庭、爱护妻儿的好男人。同时,他也是个忠厚老实、本分善良的老好人。
因此倒让骆白忽略了他远超于时代的卓著目光。
骆白忽然想起,原著轨迹中,骆父从头到尾都对唐镇有所怀疑。如果不是村民逼迫,而唐镇有意引导村民往骆金和唐书玉之间的纠葛上想,恐怕唐镇没那么轻易骗到西岭村大量土地。
骆白坐在旁边听二人聊天,时不时替他们添茶倒水。
骆父犹豫片刻,说道:“我这边搭上了一条市场渠道,是我妹夫牵线搭桥,听说是八屏市的食糖销售商。开出低于现在市场价百分之十的价格,虽然有乘人之危的意思,但食糖价格一跌再跌,恐怕短时间涨不回来。”
食糖不宜久藏,拖不到涨价的时候。
郭通达表现出意动之色。
骆白对此不觉得奇怪,原轨迹没有郭通达和骆父谈话的这一出。
八屏市的食糖销售商和唐镇来到西岭村签订条约时,唐镇顺带哄骗村民租赁土地。郭通达这才有所怀疑,进而去海市寻找市场。
骆白放下茶水,说道:“爸,郭叔,要是我说再过不久,食糖价格就会回升,你们信吗?”
骆父和郭通达面露惊愕,郭通达自是不信,骆父则不然。习惯自家儿子的聪慧,骆父一向把他当成年人看待,平时会采纳他的意见,此时也不例外。
“有没有依据?”
郭通达顿时无语,骆白聪明,有所耳闻,但再聪明也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骆村长怎么还真信了?
骆白:“依据有二,一是国家调控干预市场。食糖市场开放,原先的经销模式溃不成军,导致食糖市场混乱。国家再不出手调控,食糖业就会继续动乱,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二是现在的食糖市场供不应求,一旦国家调控,市场趋于稳定,食糖价格就会暴涨,甚至是暴涨到历史最高也有可能。”
郭通达打断他:“等等——食糖市场供不应求?”他不赞同的说道:“骆白,情况应该恰好相反才对。”
“郭叔,供过于求的情况只出现在南方。”骆白从桌子底下掏出前两天才刚完成的数据表,摆到两人面前说:“原来的农业经营模式,种植的农民、二次加工的工厂,完全跟市场脱离。当然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西岭村,而是全国各地,波及整个经营市场、各行各业。”
“北方素以‘糖都’著称的外河城因此而于今年减产,当地大量农民在去年亏损后,不再种植或是减少种植糖蔗。北方的‘糖都’和南方的‘甜城’分别占据全国糖业的半壁江山,但是今年,半壁江山塌了,剩下的不就称王称霸了?”
北方到底靠近帝都,获取政策消息更为快速,受到的影响也先他们一步。南方蔗农才刚被影响,而北方蔗农却已经损失惨重。
“对于西岭村和南方来说,食糖确实供过于求,但放到全国范围内,食糖就是供不应求,而且是有史以来最匮乏的一次。国家甚至需要进口,才能平衡食糖的市场需求。”
郭通达和骆父听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他们都不是蠢货,自然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华国有多大?人口有多少?而食糖就是全国人民日常生活必需品,是像食盐一样的存在。
餐桌上的菜、橱窗里的糖果、宴会中的糕点……
酒店、百货商店、零售店、餐馆……
食糖在日常生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它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当国家需要进口才能平衡食糖的市场要求就说明食糖有多么供不应求!
所谓奇货可居,这就代表食糖将会迎来一段价格暴涨的时期。而这段时期到来的信号,就是国家的态度。
郭通达和骆父争先恐后的抓起骆白放在桌上的数据表如饥似渴的阅读,越看越是激动。
有救了,西岭村的糖业有救了啊!
骆父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问骆白:“大宝,你怎么得到这些数据的?可信吗?”
骆白:“咱家不是每个月都会订阅《农报》和《农科期刊》吗?里面除了刊登农业最新研究成果,还有跟农业市场相关的。基本上看完了,联系起来,大概就能猜测到。而且这个结论在上周的《农报》里就提过类似的猜测,我把结论完善了一下,辅以准确详细的数据就确定无误。”
毕竟是胎穿过来的,哪怕没有前世记忆,该有的敏锐和睿智一样不缺。
就是没有系统给的记忆,他也得出了食糖价格暴涨的结论。
骆白捧着茶喝了口,满足地喟叹:“毕竟是天才呢,到哪里都不会埋没我天才的光环。”
郭通达:“……”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么认真的自夸真的好吗?
旁边,骆父满脸骄傲,与有荣焉:“我儿机智。”
郭通达:“……”还是继续看数据表吧。
骆白放下茶杯,起身:“你们慢慢看数据表,我先上楼。对了,这件事先不要泄露出去,保密。”
这么重大的事情,骆父和郭通达自然知道分寸。
这事儿目前也是猜测,虽说万无一失,但最好也别露出去半分。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意外。
骆白:“还有一件事,经过这次糖业风波,爸和郭叔能不能总结出一个正确结论呢?”
闻言,骆父和郭通达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其意。
骆父率先问:“大宝,你是想暗示我们什么?”他大手一挥:“别藏藏掖掖,直说吧。”
郭通达若有所思:“是不是跟市场有关?”
他心中隐约浮现一个念头,一时半会儿却也抓不着头绪。
骆白弹了下手指:“没错。全国都遭遇了这场糖业风波,然而最根本原因,不是政策的问题,而是我们对市场的不了解。农民、二次加工的制糖工厂,对市场半点了解也没有,也是因此找不到供销渠道。”
这一次如果没有国家调控,那么整个南方制糖业就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都萎靡不振。
因为真正赚钱的是那些掌握和了解市场的供销商人,而脱离市场的制糖厂和蔗农全都会被打击得再也没有种植的信心。
如果他没有提前整理出结论,那么整个西岭村也会损失惨重。
想要进行农业改革,那么掌握市场就是迈出去的第一步。
第4章
骆白回自己的房间,客厅只剩下骆父和郭通达。两人都在思索骆白留下的那句话,关于市场的掌控。
郭通达猛地一拍大腿,长叹:“老骆啊,你这儿子了不得。”
骆父谦虚:“没啥了不起,天才都这样。”
郭通达:“……”失敬了天才他爸。
捻着数据表边缘不时爱惜的摩挲着,郭通达叹息道:“骆白说的没错,我们的确缺乏对市场的了解。如果我们跟市场接轨,掌握市场的变化,就能因此随机应变,绝对不会出现现在的困境。”
骆父赞同:“掌握市场供需,以便确定来年种植产量,维持市场稳定,保证农作物价格上下起伏不大,而且方便我们寻找到市场供销渠道。过去农民埋头一味种植,从不担心销售渠道,现在环境变了,需要主动。”
郭通达若有所思:“我们太被动——不,应该说,全国的农民都很被动。我猜,这种情况应该不止发生在种植业身上,还有养殖、畜牧等等。农业种植和养殖、负责对农作物进行加工的加工厂以及销售市场,竟然毫无联系。一旦出现意外,这条链就会立刻绷断,最终导致农民、工人和商人损失惨重。”
当然损失最大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农民,他们埋头劳作整年,到头来血本无归,便可能是家破人散的下场。
骆父点头,到底是习惯顾全大局的人,此时脑海中已隐隐有了个雏形。关于农业改革的方向,心中有了曙光。
冷静下来后,郭通达想起骆父刚才说的,来自于唐镇的那条市场供销渠道。他拧紧眉头,提醒骆父:“老骆,你那位妹夫介绍的渠道,如果我没记错,你说是来自于八屏市。”
骆父:“是这样没错。”
话音刚落,他已然反应过来。
八屏市在北方,距离糖都不远。去年糖都制糖业受重创致使今年减产的事情,那食糖供销商不会不知道。北方供不应求,他来南方收购,还故意压低价钱,这就不厚道。
这些供销商人都有个嗅到铜钱味的狗鼻子,内部消息知道得比普通人快。八屏市来的食糖供销商恐怕也早就得到内部消息,明知食糖涨价还故意压低价钱,这人品就有问题了。
在商言商,利益至上,但也需讲求道义。
而唐镇,也不知道知不知情。
倘若知情,还坑了自家亲人……心思未免歹毒了些。
郭通达思及胡淑蓉和唐书玉今天一番不饶人的行径,不禁摇头,稍稍提醒骆父:“今天,你那位外甥女自己撞破头,反过来冤枉骆金。要不是我刚好看见,骆金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骆父沉下脸,面无表情,他想到的远比郭通达多。
唐镇和骆从诗什么样子,他一清二楚。自己养出条白眼狼,自己受着,两家也早就断了联系。
这么多年没走动,唐镇突然好心替他搭桥牵线,必定有利可图。骆父不觉得奇怪,利益才是最牢靠的合作条件,但他没想到唐镇会直接坑西岭村的所有蔗农!
当他从郭通达那里听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更是怒不可遏。
骆父强压怒气,对郭通达淡淡地说:“让你看笑话了,我早晚会处理。不过眼下,还是先处理滞销的食糖和糖蔗。我了解唐镇,哪怕我拒绝八屏市的市场渠道,他也会煽动西岭村村民达到目的。我们空口无凭,除非找到另外一条供销渠道,说服村民相信我们。”
食糖价格暴涨,自有供销渠道找上门,怕就怕唐镇中途搞事,诱骗村民。村民被前段时间的亏损吓怕了,估摸病急乱投医,价格低廉也会卖出去。
郭通达:“我去趟海市吧。”
骆父:“麻烦你了。”
送走郭通达,骆父回身就见到站在身后的妻子。
妻子依旧美丽温柔,只是眉目间有着隐忍的疲惫。骆父恍惚想起妻子未嫁给他时,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胡淑蓉和骆从诗不喜欢妻子,时常给她脸色看。骆父从外面领养回骆金、骆银两个女孩,邻居风言风语,连婆婆小姑都认定两个女孩是他的私生女,妻子依然相信他。
骆父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神色,握住妻子的手温声说道:“加贤,辛苦你。”
骆母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受委屈的是骆金和大宝,尤其是骆金。”
骆父:“以后,就跟胡淑蓉那边断了吧。”
骆母震惊,骆父跟胡淑蓉不亲厚,但未曾想过把关系断了。骆父仁厚心善,念着胡淑蓉到底是他母亲,故而再三容忍,孝顺有加。
她还以为骆父会一直将胡淑蓉赡养到寿终正寝。
“这样好吗?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骆父漠然道:“她跟我爸没登记,从法律上来说,我没有赡养她的义务。如果她要用道德压我,那正好可以算算这十几年来的账。”
骆父习惯记账,厚厚一本账册,全是单独记录胡淑蓉和骆从诗支出的账。
骆父为人善良不假,从不吝啬于帮助他人也不假,但他不是愚善,不会在被蛇咬了一口后还好吃好喝的供着那条蛇。
愿意养着胡淑蓉,那是看在她是死去老父老伴的面上。现在想伤害他的家人,自然纵不得。
原轨迹中,骆家被害,实因猝不及防,他们一心救治骆金的脸错过最佳反击时间。而且唐镇几人存心谋害,后期势力太大,只手遮天,骆家无还手之力。
现在则相反,骆金没事,骆家有所防范。唐镇再想存心害他们,也无路可走。
骆白听着楼下父母的聊天,有所动容,笑了笑。转身回房打开床头灯,翻开书本。
书本中间夹着两张薄薄的纸张,其中一张的内容是关于‘农业信息化网络系统’的初步设想。
90年初,信息网络还未普及,未来十年迅速覆盖全球,步入电子信息时代。华国农业起步晚、改革慢,没有形成一体化、信息化、科学化的农业体系,但诸如美国、荷兰等农业先进的国家却已经建立起农业信息网和农业一体化的完整产业链。
剩下的另外一张,则是关于微生物菌株抗虫除草的论文。
骆白拿起那张微生物菌株抗虫除草论文的纸张出门,下楼,来到放电话的位置。电话旁边还有一台传真机,他打开传真机,输入纸张,拨打《农业期刊》的号码开始传输。
那边是自动接收传真,所以全程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