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正好撞见乔海楼。
沈垣愣了下,见周围无人,当下直接不爽地说:“我不是说了不准由你来找我吗?你又说话当放屁!”
乔海楼反诘:“小自恋鬼,你以为我来K大就只能找你啊?我是来找乔峻的。”
沈垣想想,说的也是,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自视甚高了?顿时泄气,没继续和乔海楼吵架,说:“哦。那……那你去找他吧,我走了。”
乔海楼正等着他张牙舞爪,沈垣却出乎意料地服软了。
乔海楼奇怪地目送沈垣走开,不得不看到沈垣的腿,拉住他:“你的腿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乔海楼方才远远就发现了,沈垣走路有点一瘸一拐,虽然他尽力在掩饰。
沈垣嘴唇紧抿,脸颊紧绷,他觉得自己更讨厌乔海楼了。他不仅瘸着腿,身上还沾着酒气,衣角有脏污,十分不体面。为什么每次遇见乔海楼的时机都这么不巧呢,他不是自暴自弃,就是满身狼狈!
沈垣瞪视乔海楼,待要开口,先被乔海楼抢了话:“不要我管是吧?每次都是这句,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沈垣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那你问什么?多此一举,没事找事。反正和你没关系。”
沈垣转身走了,经过路灯旁,被拖出一条细长寂寞的影子。
乔海楼莫名觉得沈垣特别像是只独自生活的小野兽,生性狡猾,善于伪装,有时仗着一副可爱的皮囊去卖萌要食物,等要到了,叼了就走,摸都不给你摸一下,不小心受了伤,便竖起浑身的利刺,戒备四周,再去寻找个独处自己舔舐伤口。
看似与人亲近,其实谁都不信任。
乔海楼偏偏不如他意,快步跟上去,问:“不要我管,那你要谁管?”
沈垣被他戳到痛处,是啊,外公去世了,妈妈也死了,继父要再婚,他已经成年,没人有责任要管他。可那又怎样?
沈垣不想搭理他,加快脚程,可是走得慢还好掩饰腿疼,走快了,就瘸得挺明显了。
走了一段路,沈垣受不了了,回头怒目而视:“你别跟着我!”
乔海楼摊手:“我只是恰好也走这条路而已,难道这条路只有你能走吗?”
沈垣落入下风,一时之间,气恼地说:“你撒谎,这是我去我出租屋的路,不是去学校的路。”
乔海楼坦荡承认:“是,我是在撒谎。我是想关心你一下。”
反倒叫沈垣一愣。
乔海楼走到他身边,心平气和地问:“我是一心好意地问你,撇开你的床-伴又或是乔叔叔的身份,就算我是个陌生人,我看到有个人好像是受伤了,问一声,是出自好心,不至于要挨骂吧?我问了许多人,明明他们都说你是个温柔和气又有礼貌的男生。”
沈垣呆了一呆,竟然觉得乔海楼说得很有道理,是他太没有礼貌了,不仅如此,他还有一点点,只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接受这份关心。
正想着,乔海楼补充说:“你不必想太多,我就算是在路边看到一只受伤的小猫,也会停下来帮助一下。我就是这么古道热肠。”
沈垣回过神,笑了,轻轻说:“呸。”
他们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夜晚幽静。
沈垣把裤子拉起来,小腿后侧接近腿弯处有一道紫色淤青:“看到了吧?不严重,我自己可以走回去的,明天淤青就消了。”
乔海楼说:“别跟我撒谎,自己摔是摔不成这样的。有人欺负你了?”
沈垣把刚刚才想骗人说是自己摔的谎话吞了回去。沈垣想了想,懊恼又认真地说:“你出身那么好,你不懂的,想要生存,要想往上爬,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乔海楼怔了下,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沈垣被他笑得脸红:“你笑什么啊!”
乔海楼捏了下他气鼓鼓的脸,笑着说:“你试想一下,假如有个小学生严肃地告诫你:‘社会是很残酷的。’你会怎样?是不是很好笑?”
果然刚才有一瞬间,他差点觉得乔海楼人还不错全是错觉!乔海楼这货就是个老王八蛋!
沈垣被他笑得好生气,节奏都被打乱了,他站起来就想走,被乔海楼拉住:“别走,别走,是我不好,我不该笑你,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沈垣本就很委屈:“我本来就很难过了!你还嘲笑我!!”
好像有只虫子掉进他眼睛里,沈垣眼泪掉了下来。
乔海楼傻眼了。
怎么回事?怎么说哭就哭了!
这般孩子气!
不管是他认识的那个牙尖嘴利、没大没小的沈垣,还是调查报告上一丝不苟、稳重可靠的沈垣,都不像是会哭哭啼啼的样子啊。(在床上被-操-哭的不算
沈垣是很想憋住的,多丢人啊,越是想憋住,越是憋不住,三四颗眼泪掉出来以后,沈垣索性不忍了,站在那流眼泪,站得像是一柄宁断不折的剑一样直。
乔海楼不知所措,是以他向来不和年轻人交往,因年轻人心思总似这般变幻莫测,无法琢磨。
乔海楼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我不是和你道歉了吗?我不笑了,都是我的错,你哭什么?你不是很要面子吗?这在大街上你也哭啊?”
沈垣泪汪汪地瞪他:“我想哭就哭。”
乔海楼慌慌张张地搜裤兜衣兜,找不出纸巾,也没有手帕丝绢,索性拿自己的袖子糊了糊沈垣的脸:“你别、别哭了,不哭了,好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
沈垣破罐子破摔地说:“让你别问你非要问,问了你还笑,我就知道你不能理解的,你们都不会理解的!”
“是!我没爹养没娘教,从小寄人篱下,吃饭都要捡着别人吃剩下的才敢吃。”
“你以为我是自己天生犯贱,想像条狗一样奉承那些人吗?我就没自尊心吗?我得罪不起他们我有什么办法!因为不那么做我会被欺负得更惨!因为我得求着他们,那样子做我才能好好活着,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我努力活着有什么错吗?哪里可笑了!要惹得你嘲笑。”
“你出身那么好,有父有母,你还不珍惜,我要是有疼爱我的父母,有人护我爱我,我当然可以像你那样肆意地活,不必对忍气吞声、卑躬屈膝!”
乔海楼算是看明白了,沈垣主要不是在对自己撒火,看着沈垣眼中分明盛满泪水,眼神还如剑光锐利倔强,他莫名地心头钝痛,沉默了下,说:“是……是叔叔不好。叔叔和你道歉。”
又问:“他们是谁?”
沈垣哭了一场,冷静下来许多,甩开他的手,冷笑说:“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沈垣说:“你别再跟上来了,我不想被你知道我住哪。”
乔海楼没再跟上去,他看着沈垣的背影孤零零地融进夜幕之中,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袖,上面还沾着沈垣的泪水。
凉丝丝的。
他想摸受伤的小兽一下,但受伤的小兽应激反应强烈,反倒狠狠咬了他一口。
乔海楼走了一小段路,实在心神不宁。
他想,那小东西现在大概在躲起来暗自难过吧。真可怜。
他刚才干嘛要嘴贱,非要逗个小孩。
都怪他。
是他把沈垣惹得难过,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沈垣回到出租房,洗了把脸,骂完乔海楼以后,起初是舒坦,慢慢地有点愧疚。
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说到底不过是欺软怕硬,他要真有本事,大可以去正面怼王子钦。他不敢对王子钦说狠话,把火都撒在乔海楼身上算什么?
那老流氓脾气也古怪,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个长辈的模样,还动不动和小他十几岁的自己拌嘴,太幼稚了,一把岁数不知活哪去了,一点都不稳重。
这次吵完尤其尴尬。
沈垣想到考完试就得去乔海楼的公司报到,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不管那么多,他还是把自己的作品册子和月底要用来参赛的作品给先做好吧。
正要开工,门铃响了起来。
沈垣皱起眉,是谁大半夜来找他,沈垣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乔海楼偷偷跟上来了吧?他怎么那么讨厌呢?
他皱着眉、一身戾气地打开门——
叔叔。
他的继父,黎宸,就站在门外。
沈垣愣了。
黎宸手上还提着东西,见他开门,温柔地说:“我正好经过,想着过来看看你,给你买了些水果。”
然后黎宸看到他泛红的眼角和犹未擦干的泪痕,怔了下,关心之意毫无作伪:“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第十四章
沈垣见到是叔叔,愣了愣,瞬间软和下来。
他不想让叔叔担心,撒谎说:“我没有哭。眼睛有点累,我滴了眼药水,这个眼药水有些刺激。”
他侧身,让叔叔可以进屋来。
黎宸说:“你这星期怎么不回家来?”
沈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直说是不想看到叔叔和他的新女友卿卿我我吧?
黎宸年轻时就算不上是个美男子,只能说是长相清秀。他的下颌微方,浓眉,下垂眼,算作是娃娃脸,长相不显老,加上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年轻时许多同龄人比他英俊,现在大家都老了,岁月沉淀在气质里,再站在四十岁男人里面,他完全可以算是风度翩翩、气质温润。
黎宸并不傻,他直视着沈垣,沈垣别过脸,避开不敢去看叔叔的眼睛。黎宸直切正题:“是因为林阿姨你才不想回家吧?”
沈垣到底太年轻,他只是抿起嘴唇,眉间微收,黎宸便明白自己说中了。
沈垣记得十四岁那年,他还不知道黎宸是自己的准继父,只以为那是个萍水相逢却甚是投缘的大叔。
当时他还在个普通学校读书,学校里有一帮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沈垣有时会被拦路敲诈,真被拦住了,沈垣也只能道声晦气,把本来就没几块钱的生活费交出去。那天他才被推倒,不远处爆起一声怒喝,几个小混混被吓得撒腿就逃,叔叔大步跑过来,把沈垣从地上扶起来。昨天刚下过雨,他摔在个水洼里,半身泥,膝盖擦破。
黎宸带他去附近的医药店,买了碘酒和棉签,清理伤口,涂上药水。
一边涂,黎宸一边问他:“你认识那几个人吧?看样子好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你应该把这事告诉老师。”
膝盖刺痛,只是小痛,沈垣说:“不找我找谁?我没爸没妈,敲我竹杠,没人会为我出头的。告诉老师没有用。老师罚他们一次,他们会加倍报复在我身上。治标不治本。”
叔叔笑了:“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因为觉得可能无用,就连反抗都不反抗地束手就擒了吗?你越是退让,他越觉得你好欺负,没完没了。”
沈垣沉默下来,琢磨着叔叔说的话。叔叔说的没错,容忍并不能解决问题,可他又没有办法反抗,那能怎么做呢?
后来……后来叔叔成了爸爸,直接给他转了学。
新学校没有人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但依然壁垒分明。他一来就被王子钦找茬,也不知道是哪得罪了王子钦。但这次沈垣学聪明了些,既然如此,那他就投靠头狼,融入这个团体。
他知道,他是可以反抗,向叔叔求助。他去和叔叔告状,然后让叔叔去和王子钦的爸爸说?这也太给叔叔添麻烦了。王家财大势强,要是因为他一个无足轻重的继子,得罪了王家,他实在对不起叔叔。
而且学校的事真的不是家长可以解决的?能解决一次,解决不了第二次。还是要靠他自己。
而且,他不想默默无闻,很多人觉得把自己藏起来,独善其身,他觉得不,别人都在往上爬,你待在原地,只会变得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沈垣胸中憋着一股气,老天爷把他生成这样,大概是让他畏畏缩缩地活着,他偏不,他偏要活出个样子来,他就要往上爬。迟早有一天,他会让那些人都刮目相看。
沈垣沉默。
黎宸见沈垣不回答,叹了口气,颇为苦恼地说:“阿笨,现在你成年了,有了自立的能力。你妈妈去世,你是担心我娶了后妈就不再看重你了是吧?叔叔和你保证过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我亲生儿子,我自问待你比起待小麟也丝毫不差。叔叔从没有要赶你走,为什么你总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呢?”
不是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是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沈垣心想。
他被抛弃惯了。
沈垣顿了顿,索性和叔叔摊开说说:“叔叔,我自然相信你。可是,林小姐呢?她未必会看我顺眼。有些事是经不起也不应该去试探的。与其闹到那样的地步,还不如我退一步,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对大家都好。”
黎宸说:“她不是那种女人。”
毫不犹豫。充满信任。
沈垣愣了愣,一下子酸了。
黎宸继续说:“叔叔知道你是贴心,你向来这样,我一句话没说,你已经发散开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平白无故吓唬自己。就算你过了十八岁,并不需要法定监护人了,这辈子,叔叔也是你的家人,你是不一样的。”
“再说了,”黎宸笑了下,“我和林小姐也不一定会结婚,不用那么忧心。”
沈垣迟疑着,点了点头。他的继父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看上去温柔顺从,其实很坚定,他决定了的事,旁人等闲动摇不了他。
黎宸从口袋里拿出给沈垣的礼物,一张名片,一个打火机和一个蓝色丝绒的小方盒,放在沈垣面前的桌上。沈垣看了一眼,名片是一家K城的定制西服店,叔叔说:“你要工作了,得有一身大人的衣服了,去买身衣服吧。叔叔给你付钱。虽然叔叔不建议你抽烟,但一个好的打火机也得准备在口袋里。还得有一只不错的手表,才不会让人轻视。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这个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