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诡谲的气氛,让几个坐在屋子里的男人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孔煜最先站起来,他走到厨房门口:“阿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我自己来,你们坐吧。”杨阿姨说,“这家里有人就是不一样,感觉都有人气多了。”
几个人又互相看了几眼,气氛继续这样尴尬着,几个人对坐无言。
又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左警官的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马上接了起来。
嗯嗯了几声,眼神却变得凶猛又锋利,他猛地转头去盯着杨阿姨,转头的力度之大,险些以为他要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孔煜有些微戒备地看着左警官。
“杨阿姨,我有些事情想问您。”左警官沉沉地问道。
杨阿姨:“想问什么?”她背对着左警官,又搅动了一下汤锅。
“这里不方便,还是麻烦你跟我去一趟警局吧。”
“怎么回事?”闵曜的眉毛终于是皱了起来。
“啊,是想问季兴朋的事情?”杨阿姨却是关掉火,把汤倒出来。
她缓慢地解下围裙:“你们已经找到了吧。”她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也没收拾,你们没吓着吧,你们当警察的,什么场面没见过,是我多嘴了。”
“看来您知道是什么事了。”
“我当然知道,是为了季兴朋嘛,我杀了他,哈哈哈哈哈哈哈……”杨阿姨开始大笑,“我那天晚上绑了他……”
“他的尸体在哪里?”左警官马上追问,突然想到什么,冲到了杨阿姨家那个大的双开门冰箱,打开冰箱开始审视起来。
“啊……你找不到了……”杨阿姨嗔怪,“你真是太没礼貌了,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然后她看向孔煜和闵曜,眼睛里面却闪过抱歉。
“你们是好孩子,让你们看笑话了。”杨阿姨显得有点抱歉。
“季兴朋的尸体在哪里?”左警官追问。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杨阿姨有点无奈。
“……”左警官环视了一圈,最后眼睛定格在灶台的汤锅里,他虎目大睁,显得非常不可思议。
“你……”左警官简直要说不出话来,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是啊……你不是都猜到了吗?就在那锅子里……哈哈哈哈哈……”杨阿姨笑着抚上自己的xiong口,简直要笑得前仰后合。
“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杨阿姨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每一字简直都咬滴出血来,“可是好恶心。”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我?”杨阿姨霍地站起来,像是暴怒的母狮子,“真正丧心病狂的是谁?是我吗?季兴朋是什么东西,他杀了我的囡囡!!!”
“明明他杀了人,为什么不判他死刑,为什么要放他出来……”杨阿姨眼泪滚滚,“我的囡囡……”她哽咽着,呐喊着,“被他一刀刀砍死,她被砍了二十多刀……”
“季兴朋他患有精神疾病……”
“精神病?精神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藏起我女儿的尸体,还每天更新我囡囡的微博……用微信和聊天,说‘妈妈,我出去玩了’‘妈妈这边天气好热啊’,我开开心心地每天等啊等啊,我想她回来了,也陪我去走走也陪我多说说话,她还和我说想要孩子,我就天天盼啊盼啊……可我、我的囡囡却永远都回不来了……啊啊啊啊啊!!!他是神经病就不用偿命了吗!!!就可以随便杀人了吗???”
“这个天不公道啊!!!不公道啊!!!”杨阿姨捶xiong顿足,眼泪流满脸。
孔煜心中大痛,他不顾闵曜的阻拦,一个健步冲上去,抱住杨阿姨:“阿姨,坏人死了,坏人死了。”
杨阿姨看着孔煜,悲痛万分,她举起双手:“我杀了他,我杀了人,我每天每天,每天每天在梦里面,我都看见我囡囡,她死得好惨,她的身体都拼不全,她伸着一只手,我拼命想伸手想握住我的囡囡,但是我握不住,我怎么跑都追不上她啊……”杨阿姨转身,冲着孔煜咆哮:“我抓不住,我拼命跑啊我往前跑啊……我囡囡对着我哭,对着我喊‘妈妈’‘妈妈救我’‘妈妈救我,‘妈妈我好疼啊’我每晚每晚都睡不着……我总是梦见囡囡在哭……”
杨阿姨捶着xiong口,痛哭失声。
这是一个失去女儿的悲痛母亲,她所有的悲痛最后化为砍刀挥向了仇人。
“我从决定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想逃……我不是他……”杨阿姨长吸了一口气,“让我收拾一下……我跟你走。”
杨阿姨站起来,身形显得有些摇晃,她双手摸着头发往后梳,然后就往厕所里面走。
左警官也是被这悲怆的过往给震慑住了,他掏出一根烟点燃。
空气里面都是凝重。
孔煜还呆呆地半跪在地上,他还在出神地想着事情,闵曜心中一痛,他赶紧走上去,从身后揽抱住孔煜,孔煜回过头,那一双惯常冷淡的双眸里满是茫然的痛苦,眼睛也是红红的,好像随时有眼泪会掉下来。
闵曜心中痛苦更甚。
这个时候,厕所里面突然传来叮哩桄榔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东西掉在了地板上。
孔煜反应飞快,他一把推开闵曜,一马当先冲进了厕所。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孔煜大吼。
杨阿姨的身边散落着一瓶百草枯,她抽搐着软到在地上,嘴巴里却还呵呵的笑着。
“我不去警局,我不去……我给我囡囡报仇,我没错……那种王八蛋凭什么那么逍遥自在,我的囡囡却要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躺在下面……”
杨阿姨眼神涣散,他看着孔煜,又像是看着别的地方:“我好疼啊……囡囡……妈妈……妈妈……来找你……”
“谢谢……谢谢你……我,我不后悔……”
杨阿姨陷入了昏迷,被赶来的医护人员带走了……
孔煜呆呆地跪在厕所里,闵曜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似的。
闵曜抱着他,大声喊他名字,心慌极了。
“你说是为什么啊?”孔煜问闵曜。
“孔煜……别这样,你看看我……我会陪你的……”闵曜双手捧着孔煜的脸庞对着他说。
孔煜嘴唇颤抖,整个人哆哆嗦嗦地看着闵曜。
他扑倒闵曜的怀里,抬起头狠狠地在闵曜的xiong前咬了一口。
“骗子,骗子,你明明不记得我了。”
第22章
孔煜消失了。
闵曜在一大早找不到孔煜的情况下去了公司,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请假了。其实从之前山区回来孔煜的情绪就已经有点不对劲了,杨阿姨的事情好像更大的刺-激到了他情绪的奔溃,请假几天估计是出去散散心,可是闵曜从那天开始就无法再联系上孔煜,打手机不接,微信也不回,就好像是突然消失一样。
闵曜就一天天站在二楼的小平台上望着对面,忽然就有点害怕这个人再也不回来。
孔煜请假以后回到了母亲的家乡,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农村,坐了飞机还要坐火车坐了火车还要坐汽车,然后一路下来还得靠运气,能不能遇到拖拉机或者马车带他一程,实在是太远的乡沟沟了。
孔煜的运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路上也是遇到两个拉马车的老乡,顺路就载了他一程,可是都没有办法直接到目的地,他只能是慢慢走,就好像是登山客,背着巨大的行囊一步步往前走,这里的路他来过一次,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里也没有什么变化而他也还记得路。
一路上慢慢走,他的思绪就慢慢发散。
他想起他的妈妈、想起了遥远模糊的过去……路上手机一直在震动,有垃圾电话、也有闵曜的……
他一个都没有接,信息却每一条都看了,但也没有回,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是一个不太会聊天的人,有时候也不太会表达,总是压抑太多。
身上的包袱真沉啊。
他突然又想起杨阿姨,他想起杨阿姨举着的双手的诘问,他好像看见杨阿姨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他知道没有,也知道自己的出现了幻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呢?
山里的气温很低,但是阳光很好,照在孔煜的身上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孔煜其实很热也很累,但是人却是麻木的,毫无知觉一般,一直走到下午才走到母亲的家乡,一个贫穷愚昧的乡村。
但是孔煜没有进去,因为这个乡村并不欢迎他的母亲。
母亲死了以后甚至没有能葬在里面,他们嫌弃母亲脏、没有给这个村子带来贡献,是灾祸。
但是母亲却是想要落叶归根的。
当年孔煜就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到这里,他还记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现在想起来都叫人觉得不舒服。
而母亲的那些亲人也没有为他说一句话,
最后孔煜并没有能把母亲埋在村里她长大的地方,而是在村外和人高价买了一块地,其实也不算算是高价,那个村太穷了,两千块钱已经是他们为难人的天价了。多可笑啊。
孔煜遵循着记忆往母亲的坟头赶去。
母亲的坟头看样子是被人清理过了,杂草显然不是很多,孔煜毕竟有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他把背包放下,从里面掏出在镇子里面买的香烛纸钱,然后跪在他妈妈的坟前。
“妈……”孔煜低低地喊了一声。
他把香烛点起,然后跪着点燃了纸,挂上了幡,说:“我来看你了妈妈。”
他看着墓碑上已经褪色的照片,扁了嘴,突然就像回到了十多年前,他还是那个被父亲虐待以后躲在妈妈怀里痛哭的孩子。
他觉得好累,觉得心里面有太多的委屈,他恨自己,也很那个人——他的父亲。
他小的时候,经常在半夜他会看见他的父亲在偷偷摸摸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些白色粉末,然后父亲在一边一副飘-飘-yu仙的模样。
后来,他会看见父亲在半夜用皮带一下一下的殴打他的母亲,母亲是隐忍的,连互痛都是小小的。他从过去张开双手护着母亲,他恨恨地瞪着父亲,印象里曾经和颜悦色的父亲却挥舞着皮带抽打到他的身上。
“臭□□生的臭杂种,竟然敢瞪老子?”那时候父亲的脸是狰狞的。
每一鞭下去,他都惨叫出声,好痛。他的哇哇喊痛还有惨叫似乎是取悦了他。
被他的叫嚷惊醒的爷爷冲到了房间里,却是一把推开了爸爸,骂他疯了。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魔怔了,从他的口袋里掉出一包白色的东西。
就是在那一天所有的伪装都被撕下来了。
他晕了过去,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那一天开始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爸爸不在温柔、妈妈永远在哭,爷爷埋怨母亲管不住爸爸,那一天开始家里面充满了噩梦。
孔煜哽咽住了。
小小的他曾经以为,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以带着妈妈逃,带着妈妈躲起来,他跟妈妈说:“妈妈,我们藏起来,离开爸爸吧。”
妈妈却理着被扯乱的头发,嘴角还挂着一点青紫,扯出一个奇怪悲戚的笑容:“我不走啊……”
“我是你爸爸买来的东西。”
“我怎么能走呢?我爱着他啊……”
那种笑容是那么奇怪、那么诡异,像最柔弱的花、又像是最恶毒的诅咒。
妈妈会在他被打的时候护着他,会在两个人一起挨打的时候也先护着他,身上常常是青青紫紫,可是看着他的时候却总是会笑。
后来孔煜发现,只要自己不叫只要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那么似乎就不会刺-激到那个总是会爆炸的爸爸。
从那以后他学会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学着尽量少说话,这样似乎挨打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孔煜蹲在母亲的坟上把后面长出来的草给清理了一遍,整个手指都是脏脏的,满是泥土,他倒了一瓶矿泉水把手擦干净,然后从钱夹里翻出一张母亲的照片,然后把以后褪色旧了得不成样子的照片给换下来,然后给母亲磕了几个头。
然后背着包就往村子里面走,他要去看看外公。
外公一辈子只有妈妈一个女儿,虽然不疼爱,但是总归在母亲死后还给她上香除除草,已经不能再想更多的了。
孔煜走进村里,这里的房子还是哪找半木头堆砌的二楼,下面全部是石头垒砌的老房子,家家户户都还是木头门,孔煜敲了敲门,没敢进去。
在门口站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有一个老头抽着水烟走回来,他看到闵曜先是一愣,满是沟壑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充满了疑问,然后似乎记起来。
“孔……煜?”老人家问。
“嗯……外公……”孔煜低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
“你,怎么过来了?看你妈啊?”老人家语气平常。
“嗯。”
老人家咂吧了一下嘴:“这还没有到清明啊……”
“就……就是想看看。”
“嗯,偶尔来看看也好。”老人家磕了一下烟筒子,“我偶尔也去看看。”
“你今晚就住在家里吧。”说完,老人家背着手就从孔煜身边走过去。
然后指了指一间房,说:“喏,那是你大舅的房间,他出去打工了正好空着,你就去住吧。我去给你找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