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只看了一眼。
手机卡被彻底丢弃,丢在记忆的黑洞里。
那晚真好,月亮又圆又大,田东颇有心情地赏月,给自己一个评语:“有眼无珠。”
那一夜真好,他没觉得酸楚,枕着干燥的枕头入睡,自言自语念了句:“我恨月亮。”
田东换了新卡,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董海。
“我去找你。”他说。
“好。”董海回答,但语气却不如以前那么热情。
说到底是田东把董海撇得太远,田东的疏离和拒绝,以及他的倔强,给很多人带去伤害。
但田东还是心悦感激,董海没有放弃,他庆幸他的坚持。
那天田东又花了一笔钱,花得心情愉悦,买了新的羽绒服,还有鞋,短款羽绒服,薄的,黑色,这和董海的衣服会很搭,他想。
这种满怀期待的心情,让他重新回到了17岁,他活了过来,在19岁的年纪。
室友看见田东这一身装扮差点以为他中邪了,不过他们替田东开心,也替自己开心,他们再不用在半夜感受一个男生低落的萎靡。
“把女朋友带回来见见哥几个哈!”陈明在我出门前叮嘱道。
“肯定是孙芳,那个名校女王……”蔡晓峰贼笑道:“臭小子,艳福不浅啊!”
“没,不是她。”田东大声道,踩着新鞋啪啪下楼,留下猜不透的二人组。
羽绒服确实薄了点,双腿觉得冷,但田东坚定心里那股热度可以烧完整个冬天。
路上,车窗外的风景莫名明亮起来,还是那些光秃秃的树枝,也许是飞在其中的几只麻雀的缘故,田东觉得那画面可爱且有趣。
打开手机音乐,音乐欢入耳中: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他们约在武北大学的西门见面,这是校区后门,即使是后门也不失名校威严,两头石狮子立在校门两边,旁边几块花坛,冬日也花朵明艳。
田东心悸地看着董海那一身不变的黑朝他走来。
董海先是一愣,好久,脸上却扯不出笑容。
为什么他不笑,哪里不对吗?像凉水灌进胃里,田东的心里一沉。
董海走在前面,把田东带到校区对面的人流稀少的街,那有一处售楼部,后面是一片在建中的半成品的高楼,这让田东想到学校里面的建筑工地。
售楼部外面很干净,有公共休息的长椅,靠在树边。
董海在长椅上坐下,垂着头。
田东也坐过去,说:“董海……我想我可以和你有段新的开始。”
董海低着头,依旧没看他。
“那你……”田东的声音竟然在抖,说不明的原因:“你和我在一起吗?”
田东不会因为以前拒绝董海而在现在觉得尴尬,他如此直接表白,却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情景,他不知道,是不是要显得卑微些才好。
他紧紧盯着董海,董海缓缓抬起头,眼里却没了往日的光华,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沧桑,他说:“我配不上你!”
这是田东之前让孙芳转告董海的话,难道他因此记恨他,还是被伤害到了。可他觉得董海并不是如此脆弱的人,到现在他还能感受到董海的那种感情,只是他的情绪很不对……
“……我为我之前说过的话道歉,别这样。”田东的语调越来越散乱:“董海,你和方泽不一样,别玩儿这套你尊我卑的游戏,好吗?”
不是喜欢我吗?追了那么久,日日夜夜,加起来整整一个学期,来来回回的单车骑了多少公里,难道因为我最后那几句拒绝就放弃了……
田东思索半响,浑然一惊:“是因为我跟方泽复合伤害你了吗?对不起,我对他有个死结,除了我自己谁都解不开,我要把自己清理干净才敢正眼看你,我知道,说什么都是自我辩解,但是,董海,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如果你在意……”鼻尖的酸涩感,终究是憋了回去:“如果你在意……我无话可说。”
田东苍茫地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些,没资格要求董海接受他,他其实不干净,特别不干净,淌过一次肮脏的沟渠,就再也不跟干净有牵连。
“我不在意……”董海大喊了声,情绪激动,一下把田东揽进怀里,死死地抱着。
田东感觉自己的后背快被嵌入他的胸膛里,他的心跳得忠烈。
董海的头重重放在田东的肩膀上,田东看不见他,耳边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越来越重,是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呼出的气息是撕裂的。
“田东……算了,算了,算了吧。”他不停念算了。
这是倔强的拒绝,绝对的拒绝。
“为……”
田东哽咽在喉,没问为什么,力气一下子泄了精光。
分别……如酒后断片,记不清步骤,董海离开了,没留一句话,田东的耳边依旧灌满那两个字“算了”。
在冬天的雾霜中,他的视线模糊得缓慢,直到那道黑色背影消失在那栋象牙塔宫殿的校门里,泪水吣在眼眶,像沙漏上悬着的最后一粒沙。
董海有绝对的资格拒绝他……
站在长椅边,田东的手不禁扶上他刚刚靠过的肩膀,在羽绒服面料上,手指湿润,那是董海留下的眼泪,可他从始至终没看见他的眼睛。
在浑浑噩噩中,突然觉得武北大学成了一座禁城,田东回了学校,那个像牢狱的地方。
第9章 009 反悔
回到宿舍,室友并未故意在田东嘴里打探,看他的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留给田东足够的个人空间,组团去自习。
从下午到夜幕降临,空寂在灵魂里扩列开来,放大成无尽的深渊。
不饥饿,不口渴,不疲倦……田东难以倦怠地曲卷在蚊帐中,眼珠干涩,从一点飘到另一点。
没哭,只是处于空洞状态,这种伤感,并不像初次失恋那样惨绝人寰。
毕竟,这朵昙花没有开过……
组团上自习的室友陆续回来,快晚上9点了。
孙芳出现在室友回来后的不久。
陈明一脸的肥肉呈惊呆状,觉得这个女王一定会隐身术,居然能到男生寝室来!
孙芳把一包牛皮纸包的东西重重仍给田东:“我真是受够了,早说你会后悔的,董海和黄丽华在一起了,在你去跟那个方泽鬼混的时候!”
田东惊骇地抬起头,继而哭笑不得:“是吗?原来是这样,他和黄丽华……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嘲讽我吗?”
“这是董海让我给你的,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孙芳很气恼,指着那牛皮纸包的东西。
听得半知半解的室友一众,似乎恍然大悟,田东被董海挖墙脚了??果然,长得帅的男人不能做朋友啊!
田东拉扯好久,才把那层干净的包得仔细的牛皮纸给拆开,里面的东西,让他瞪大了眼睛,连死寂的心都猛烈跌撞起来。
那是他写的信!
他曾经写给方泽的情书,14封,一年的岁月,每月两封。
“为什么我写给方泽的情书会在董海那里?”田东几乎是大吼的声音在问孙芳。
孙芳看了看寝室里那些男生的惊呆表情,面色冷峻,把田东拖出宿舍,在人少的花坛边对他说:“周思思,你记得吗?”
周思思……当然记得,那个白富美,方泽利用他追求的那个女生,也是和他互写了一年多情书的女生。
田东想起某些事,某些在董海面前猜测过的事。
“董海是周思思的前男友吗?”田东确认的问:“他拿这些信来,到底什么意思?”
孙芳给了完全否认的表情,告诉他:“周思思是董海的妹妹!”
“妹妹?”田东根本不相信:“一个姓周一个姓董,怎么会是兄妹?”
“同父异母呢?”孙芳说:“你父母也离婚了,你妈如果再婚再生一个孩子,跟你同姓吗?”
田东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些信息是什么滋味,低头看着这些信,里面的每个单词都是他挑灯夜战融进心思写的。
他手里还有14封信,来自那个白富美(周思思)回的信,方泽在其中扮演快递员的角色,骗了两个人的感情。
思路震惊地清晰起来。
原来!和田东在互写情书的不是周思思,而是作为她哥哥的董海。
“怎么可能!”田东战栗地不敢相信。
“没什么不可能,这世界本来就很小,周思思确实小学在国外念,回来一样是草包一个,写个从句都不完整,怎么写情书?”说着,孙芳又叹了声:“田东……董海比你想象的要喜欢你,可他现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十分坚定的要跟黄丽华在一起……”
田东立刻跑回宿舍,在衣柜里翻找压在最底层的那个盒子,里面是14封他收到的英文情书。
这14封信让田东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孤独的朋友,一个坚毅且高洁的骑士般的灵魂。
深感外人对他的误解,深知他难以倾吐的情怀,也深觉信中的他是最懂自己的人。
慌忙打开所有的信。
某种情感难以截止地强烈起来。
通信时他和方泽很少见面,所以从不怀疑,和他写信的会是别人。
“呵……”田东不禁冷笑。
把他写的14封信和原本是董海写的14封信放在一起,这一刻,像两块残断的玉经过惨烈的颠沛流离总算合在一起。
28封信,田东的14封,董海的14封。
田东痛恨自己见鬼的预知感,他和董海早就认识……
“I like watching Stephen Chow movies……”
喜欢周星驰电影的事,田东早就写信说过。
在信中也聊了好多周星驰的独白,所以他清楚知道每部周星驰的电影,并和田东一样细嚼其中的每句台词。
他们就像彼此的soulmate……
拆开原本一来一回的信,几乎泛黄的纸张,曾经黑夜深谙相知在文字里的两个灵魂,跃然纸上。
关于soulmate,在收到回信后,田东百度了诸多的信息。
某个起源于希腊的神话。
最初的人是球形的人,两个个体背靠背粘合在一起,有两张脸,八只手和脚。宙斯和众神担心人类过于强大,不敬神灵,于是把球形的人劈成两半。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每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结合的另一半。
这个神话衍生了一个单词——soulmate(灵魂伴侣)
{一个灵魂伴侣,就是一个我们感到自身与之深深联系在一起的人,好像彼此的沟通和交流不是出于凡人的刻意努力,而是凭借神恩的导引。这种关系对于灵魂来说是如此重要,可以说没有什么在生活中比它更为珍贵的了。}
心魂深深震撼,那天田东得知这些信息,竟是一夜欣笑。
田东一度以为方泽背弃了他,也背弃了那些纯美的文字诺言,于是他难以释怀,沉入魔域沼泽。
如今得知这些都是来自董海对他的承诺,眼前的28封信,让田东再次回到当初的震撼。
他和董海,信里,现实中,那些暗语喜好,早就重合了,可他竟从未发觉。
如一把尖刀插进心脏,悔恨与痛苦交割。
他浑身颤抖,抑制不了的眼泪落在信纸上,怕弄脏了,连忙擦掉,小心翼翼把它们收起来。
容不得半刻的停留,田东下楼紧紧拉着孙芳的手:“我要去找董海。”
孙芳有些犹豫道:“这对黄丽华不公平,而且董海也不见得会回头,他比你还倔。”
田东几乎没听任何劝解,他从不听人劝解,哪怕是孙芳曾警告他会后悔,他也不听劝,现在无论什么都控制不了他的行为。
太多的疑问在田东心里盘旋,太多的遗憾在他眼前拂过。
也许对黄丽华不公平,可其中的种种,怎么可能这样淡然处之,他们是异类,同样的异类。
冲出学校打车,孙芳追在田东身后跑得气喘吁吁。
天寒地冻,风吹在夜间,田东依然是那身黑色羽绒服站在男生宿舍楼下。
打了无数遍电话,关机。
田东冷得全身僵硬,嘴唇泛出惨淡的紫色,他的皮肤好像特别容易寒冷,浅薄得像易透的纸。
“给我回去,别发疯了!”孙芳在对他大吼,她气田东的执拗。
“他不会再见你了,给我说那信的事的时候,我没见董海那样过,他像个死了的战士,他遍体鳞伤,他在你身边受了太多折磨……”
“田东……我从不在感情上去劝任何人,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你对董海有感觉,早就有感觉,要不然你让他那样陪了你整整一学期到底是为什么?这半年你每次坐在他单车后座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你是自作自受。”
“你认错了人,从头到尾,哪怕董海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承认自己喜欢他,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得甘心,得为自己的错眼看人承担后果。”
“你想后悔就后悔,哪有这么自私的规则!”
“黄丽华知道你喜欢吃凉粉,为了让董海和你在一起,她跪在我面前,要我把那份凉粉送来,你拒绝了,后来黄丽华亲自来,又被你拒绝了。”
“黄丽华为董海追你,董海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女生,你让董海情何以堪?”
“田东!”
孙芳在愤怒……
她愤怒田东的有眼无珠,愤他的敢做不敢当,怒他的狂妄反悔……
而田东却觉得屈,也愤怒,愤怒为什么董海早不告诉他信的事……他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步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