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久走过去将手机拿给李秀兰,来电显示用超巨大字号写着“姜凡”二字。
直觉告诉他,姜凡这通电话,铁定不是为了传递什么喜讯。
“喂…”李秀兰接了电话,慢慢从位置上站起来。
齐久继续吃饭,隐约能从老人机那巨响亮的听筒里听见姜凡的说话声。
“你说什么?”李秀兰神色蓦地凝重起来,背过身往客厅走了几步,“人家伤得严不严重?”
那头姜凡又用极快的语速说了点儿什么,齐久只能感觉到李秀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要你赔多少钱?”李秀兰沉声问,脸色越发难看,“…唉这都什么事啊,你别急,我这里还有些钱,一会我给你汇过去。”
那头又多说了几句,李秀兰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叹着气重新在饭桌前坐下。
“怎么了?”齐久问。
李秀兰顺着胸口,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小瓶子,就着水吃了两片药。
李秀兰心脏从年轻起就不大好,这药她每天都揣在身上。
“你舅舅骑摩托车,把人给撞了。”李秀兰气终于喘顺了,“人家找他赔三万块钱,你也知道你舅舅这人,花钱从来没个底线,他上哪来这个钱?”
“那你呢?”齐久看着她,“你准备替他出这个钱?”
“不然能怎么办?”李秀兰再叹气,“你舅舅要没什么事,就从来不联系我,但凡能把电话打过来,就是为了钱的事。你说,这坏事是不是就喜欢找上苦命人家?”
齐久都分不清李秀兰说的是姜凡,还是她自己了。
“外婆,我过来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万块钱。”齐久起身,“这钱我没处花,一会儿我到银行给他汇过去。”
“哎这哪行?”李秀兰急了,“你虽然是学生,但总得有点自己的消费支出吧。”
“没事儿,我有自己的钱。”齐久说。
从初中开始,齐久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给自己存钱,打工赚来的、参加乱七八糟的竞赛得来的,加起来足够他花个好几年。
“真的?你一学生哪来的钱…”李秀兰很犹豫,但看着像是妥协了。
“出了这种事,还把孩子给扯进来。这是苦了你啊,摊上这一家…”
李秀兰念念叨叨的,没能把话说下去。
-
齐久觉着自己是认真没记性,出门不爱带伞,把钱汇了以后被迫淋着雨在街上走。
李秀兰托他顺便去一家叫“高星大药房”的药店给她带药,然而齐久在地图上搜了好半天,都没能找着这家店。
今天是周日,这一带却很是冷清。齐久硬着头皮问了罕见的几个路人,都说没听过这家店。
倒是给李秀兰打过电话,老婆子稀里糊涂地只说清了北廓街,顺带延伸出一长串齐久根本搞不明白的地名店名。
到最后没办法,他只能到一家打了烊的拉面店门外歇会儿,把手机上淋的雨水全给擦干净了。
斜对面是一家小宠物医院,蓝色招牌,开在小城市的这种小角落里特显稀奇。
老实说,他认真讨厌这种在陌生地方瞎转悠的感觉。
不清楚这条街的拐角连接着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死胡同会在哪个时刻突然冒出来。往矫情的方向想想,就像多走几步就再也绕不回来了似的。
人到了这个老城区,高德都不再是他的好朋友,方向感更不是。
齐久原地站了大约有五分钟,把手机摸起来给林染发了条微信。
他自认为和林染还称不上什么狗屁朋友。就现阶段来看,他和孙宇的交情似乎要更深些儿,但相比聒噪又没完没了的孙宇,他更欣赏林染的言简意赅。
-“知道高星大药房在哪儿吗?”
-“没这家店。”林染消息回得飞快。
-“你确定是叫这个名字?”
-“确定。”
李秀兰给他写了小纸条,他确定自己认得字。
-“地图上找不到这家店。”齐久接着发。
-“地图上要没有,就是小店。”
-“是在老城区,北廓街。”
-“你等会。”
-“这里信号不好。”
齐久拿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林染都没再回他消息。
是不是不打算回了?
一种来路不明的恐慌感顺着背脊爬上了肩头,齐久原地踏了两步,低头打了个喷嚏。
淋过雨真他妈冷。
毛毛雨还在飘,从宠物医院里,晃出个蓝色的身影。
背着包儿,手里拿着手机,怀里抱着猫。
林染。
齐久有些茫然地看着林染低下头发微信,手机在他的手里连着震了好几回。
可能离疯不远,齐久莫名有点儿想笑。
于是他真的破天荒笑了起来,直到林染终于看见他,用已经惊讶不起来的眼神。
林染从小台阶上下来,朝他走了过来。
“巧啊九爷。”林染很敷衍地笑一个。
他怀里抱的猫原本闭着眼,这会儿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瞧齐久一眼。
毛色白黄棕三色,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六花。
“病了?”齐久跟六花对视。
“暴食了一斤草莓,胆比八黄还肥。”林染拿手揉着六花的脑袋。
六花刚输完液,现在还停留在被现代医疗器械支配的恐惧中。
这猫吃了林染留着自己吃的草莓,仔细想想挺生气的。
“对了,你找的药店在那。”林染朝右手边指指。
齐久挺惊讶地朝那边看去,真的看见一个特显眼的大招牌。
嵩星大药房。
“那个字念松。”林染很认真地说。
“…我他妈知道。”齐久说。
-
林染陪着齐久到药店买了药,出来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
“我去车站,你要顺路就一块,我有伞。”林染回头看他。
“出门带伞,你真讲究。”齐久看着他。
“六花不爱淋雨,你来不来,不来我走了。”林染说着将背上的包儿卸下来。
“来。”齐久赶紧说。
两个大男人撑一把伞虽然滑稽而感人,但这雨一时半会儿不停。
何况他也没法确信自己有能耐从这儿顺利拐出去,他得靠林染这个土著GPS。
林染从包里摸出一把折叠伞,“哎操,拿错伞了。”
这伞有点儿眼熟。
齐久眼睁睁地看着林染,义无反顾地撑开了伞。
自己举着印了小猪佩奇图案的伞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林染这个样子……
只觉着,挺合适的。
可以给这伞拍代言广告了。
“我操,”齐久笑了,“不嫌丢人啊?”
“你快进来,”林染一手举着伞,一手抱着猫,“加上你就不丢人了。”
齐久皱眉,林染晃晃手里的伞,“来不来?”
“来。”齐久咬咬牙,钻了进去。
反正四下无人。
两个人举着把画了小猪佩奇的伞,走进雨里。
“你就不怕被熟人看见了。”齐久说。
**这种伞走在路上,连雨敲在伞上那声响都成了种拷问。
“没事,”林染一脸平静,“Hello Kitty我都撑过,佩奇算什么。”
一整条街算冷清,没遇上几个人。
下一个拐角过去,就是公交车站。也许是因为雨天,车站底下站了十几二十个人,有老有少。
“妈妈,小猪佩奇!”有个小孩儿指着伞大喊了声,“小猪佩奇!”
车站里等车的人都朝这边看,齐久只觉得这人丢得,都快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而且,旁边就是林染同学低头脸红的全过程。
“你撑吧,我撑一路了。”林染迫于视线压力,赶紧松了手。
“操,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齐久被迫接过伞。
“不能。”林染压根儿没看他。
刚才是谁他妈一脸坦然地说“佩奇算什么”?
你的佩奇还一脸愉悦地在伞顶嘲笑你呢!
“林染,我今儿算重新认识过,你到底什么人了。”齐久冷着脸,捏着伞。
林染依旧没敢看他,装没听见。
“你个怂逼。”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w
拖延症作者终于把文码出来了
感觉有林染的地方,
画风都变了啊。
失眠了,上来补一句
感谢
笑子不闻 营养液x1
无名神秘小天使 营养液x10
大漠蜀中 营养液x10
爱你们
第16章
齐久戴着口罩走进教室,还没坐下就打了个喷嚏。
从明天开始连着放四天高考假,九班这会儿比以往要闹腾个好几十倍,女生围一块儿说笑,男生绕着过道乐翻了天,噪音吵得人太阳穴一阵阵胀痛。
坐的好好地,突然隔空掷过来一个空塑料瓶,齐久头疼得厉害,低头躲过。
塑料瓶从上边儿擦过去,差点儿砸上了从后门进来的林染。
林染一手接过塑料瓶,眼神平静地在班里扫了一圈,刚才还闹着的顿时全没声儿了。
闯祸的家伙叫唐方,是个身上有着浓郁城乡结合部风情,爱喷香水儿梳油头的小个子,平时也只有胆儿在班内风骚。
“哎林哥,我错了我错了!”唐方连忙举起手,“我真不知道你这个时候进来,你砸我,我绝对不逃。”
林染压根儿没看他,抬手就将塑料瓶掷了出去。
唐方惊得赶紧挡住脸,塑料瓶擦着他耳边儿过去的,直直落进垃圾桶里。
这手逼装得好,齐久能给他打满分。
唐方听见声响,头转回来赶紧地吹了声口哨,鼓起掌来,“林哥威武啊!”
班里一片儿过去再次恢复了高分贝的起哄与大笑,齐久只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了。
林染没理他们,拉开椅子坐下,“九爷早。”
“威武啊,林哥。”齐久瞧他一眼,“撑佩奇的社会人就是不一样。”
“你不也撑了吗,社会我九爷。”林染把书包塞进桌洞里,抬头仔细打量齐久的口罩,“你病了啊?”
“感冒。”齐久摘了口罩,把语文课本枕胳膊下边儿。
“噢,那你多喝热水。”林染关怀地看他一眼,把手机摸出来。
齐久头枕课本上,觉得自己这状态有点儿醉生梦死。旁边林染照例看鬼片看得入神,估计自己就是狗带了,林染都未必能发现。
人没多久就迷糊了,被林染“九爷”、“九爷”地喊了大半天,睁眼的那一刻大约看到了一个数字。
91。
“齐久同学,”语文老师汤淑芬拍了拍讲桌,“睡饱了是吧,站起来跟大家说说,拿到这个分数,你觉得怎么样?”
汤淑芬是从三中调过来的老教师,教学方式都维持了在重点高中形成的老习惯,对待学生严厉而苛刻。
齐久来十四中第一天就逃了她的作文课,从那以后汤淑芬每节课都抽他起来背课文。
“这什么?”齐久睡的时候压着眼了,将写着91的纸摸起来。
“九爷,拿倒了。”林染小声说。
齐久将纸倒回来,大致恢复了视觉,看清这是上周五的随堂作文。
站起来的时候人就是昏的,齐久看着鲜红的16愣了会儿,说了句:“我觉得有进步。”
班里顿时爆发出大笑,然而汤淑芬和齐久一块儿冷着脸站着,大家也没能耐接着笑下去。
“有进步?你觉得是哪里有进步?”汤淑芬看着他,老花眼镜都反着寒光。
齐久算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在以前的学校总拿15分作文,现在多给了一分所以“有进步”吧。
“风儿借草原一片绿意,蓝天借雄鹰一分自由,阳光借大地一抹朝气。”汤淑芬耸着肩对着ppt念了遍题目,抬头看齐久,“你给大家念念,念念你作文的第一句。”
齐久看了一眼自己的作文题目,《论借与还》,这一看就知道是没动过脑子就填上去的。
汤淑芬的眼神实在吓人,齐久只有一脸麻木地念起作文: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人们常把借…”
“狗屁!”汤淑芬尖着嗓子大喝一声,怒得直拍讲桌,“写得什么狗屁东西!你怎么不写‘向天再借五百年’呢?”
全班上下被喝得噤若寒蝉,这会儿只有林染放心大胆地笑了声。
“笑什么?你笑什么?”汤淑芬气得朝林染这边儿指了指,“那个谁…林染!你写的多少分?”
“四十八。”林染说。
汤淑芬有些儿惊讶,把手收了回去,“…没事多教教你同桌,教教他作文该怎么审题。”
林染笑笑,齐久拉椅子坐下,“笑你丫。”
“牛逼啊久爷!”孙宇一下课就凑了上来,“平时上课老师问啥你都知道,还以为你是全能型学霸呢!你那作文写得还真够精彩,能和辉辉一较高下了!”
齐久皱眉,没搭理他。这人分贝是真的大,像装了扩音器。
“久爷林哥,打球吗?”赵钱辉老远抱个篮球跑过来,“汤薯粉就那样,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几天,逮着人就骂。”
“不打,你九爷病入膏肓。”林染插着耳机接着看鬼片。
“哎病怕什么啊,打球锻炼,出一身汗,保证神清气爽!”赵钱辉大声说。
“辉辉放弃吧,没人肯跟你打。你自己站墙根去撸一把,保证也能神清气爽。”孙宇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