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微语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说:“信。”
蔺冬笑眯眯地说:“其实是这么一回事。我家老爷子有一家豆腐店,祖传产业,豆腐卖得特别好。人家都尊称我家老爷子豆腐西郎,为了这家店,我和我表哥明争暗斗,我坑他就是为了试图引起老爷子的注意力,你还信吗?”
远在千里之外的蔺老狠狠打了个喷嚏。
池微语面无表情:“蔺老师,我是信你说的话,可我不是傻子。”
蔺冬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所以,小朋友啊,相信我也不等于不用动脑子思考啊。不然我以后再骗你,你不就看不出来了吗?”
池微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蔺老师,你以后还想再骗我?”
蔺冬沉吟说:“善意的谎言嘛……人有时候因为一些理由做自以为正确的事。比如把自己伪装成讨人喜欢的模样,然后就觉得别人喜欢的是那个虚假的模样。你对这种想法怎么看?”
池微语心里的某个地方像被触动了,他深吸气,茫然地说:“我、我觉得不太好。”
蔺冬低声回答:“是吗。”
他望向蔺冬在黯淡光线中模糊不清的侧脸,忽然感到蔺老师这一刻……无比哀伤。
蔺冬没有继续问下去:“耽搁很久了,我送你回家。”
他发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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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漂亮的女孩俯身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签给瘫在沙发的蔺晏擦拭脸上的伤,蔺晏疼得嗷了一声,差点蹦起来:“你他妈轻点!轻点!笨手笨脚!”
女孩儿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个,颤声说:“好、好的,蔺少。”
蔺晏越琢磨越觉得气炸了肺,打电话给他妈:“妈,我跟你说,今天蔺冬那小子不知道抽什么风把我收拾了一顿,他还威胁我,说以后让我小心点,以后他会盯着我。”
蔺晏的妈妈啪一下把脸上敷的面膜揭下来,杀气腾腾:“什么?蔺冬他敢动你?不对……蔺冬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飞回来的……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说一遍。”
蔺晏说:“我今天遇上了点事故,我的车和另一辆车撞上了。那个傻逼车主看我撞坏了他的车,想打我,那我肯定得反抗啊,但是妈你跟我说在外头不能随便动手,哎,我都记着呢。我就骂了那个傻逼几句,然后蔺冬这小子就出现了,不分青红皂白把我……”
提起这事儿,他咬牙切齿的,“收拾了一顿,我跟他说别管我的事儿,他还揍了我一拳,然后他身边一个挺漂亮的小男孩儿就把我抓住了,威胁了我一通。妈,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可要给我出气啊!”
蔺晏的妈妈心中一动,眯了眯眼:“那个小男孩和蔺冬什么关系?”
蔺晏愣了下,添油加醋抹黑蔺冬:“我觉得肯定是蔺冬那小子的情人,蔺冬那小子可护着他了……对了,他喊蔺冬那小子老师,哼,我看是玩角色扮演,都是情趣呗。”
说着蔺晏咂咂嘴,“没想到蔺冬那小子表面正经,不爱跟我们一块玩,背地里养了个这么漂亮的小东西。”
蔺晏的妈妈想了想:“你想不想自己出气?”
蔺晏:“当然想啊。”
蔺晏的妈妈笑了声:“你去跟你爷爷说……他应该还不知道蔺冬回国了。”
蔺晏说:“……那我该怎么说啊?”
蔺晏的妈妈漫不经心说:“实话实话就行,就说……你今天在外头遇见蔺冬了,他很护着身边一个挺漂亮的男孩子,和你起了冲突,还对你动手了。你看,每一句都是实话,是不是?”
蔺晏:“是、是。”
蔺晏的妈妈继续教儿子:“你爷爷要是问你细节,你也可以把细节描述一下。记住,实话实说,但是每句话的逻辑不能自悖。”
蔺晏喜滋滋:“好,妈,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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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老挂了电话,面沉如水地回到书房,跟国际象棋对面坐着的年轻人说:“小谢,我这边出了点事儿。今晚咱们恐怕下不成棋了。”
被称作小谢的年轻人相貌斯文俊秀,气质儒雅,他很轻松很淡然地说:“您忙着,棋什么时候都可以下,正事儿不能耽误。”
蔺老跟小谢做了两年的棋友,很欣赏这个优秀沉稳的年轻人,听他这么说,又想到自己刚刚知道的蔺冬可能正和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在一块儿,忍不住说:“小谢啊,我真羡慕你爷爷有你这么个好孙子。”
小谢笑了笑,没有接话:“那我先告辞了。”
蔺老点了点头,亲自把他送了出去。
然后给蔺冬打了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个小时,手机打字,见谅
☆、杯酒
蔺冬接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蔺冬。”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蔺冬怔了怔,出于某种莫名的微妙直觉,他没有急着挂断电话,而是继续缓缓问了一声,“您是?”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明显带着不满的苍老声音:“我是你爷爷!”
蔺冬:“……”
蔺总脑子懵了懵,第一个念头是,谁骂我?我还是你爸爸呢???
蔺总还没来得及把这句妥妥让他被打断腿的话说出口,就意识到对面那个可能真的是他爷爷。
蔺冬:“额……老爷子”
蔺老:“兔崽子,翅膀硬了啊,在国外玩够了,谁也没告诉自己悄悄就回来了?”
老实说,听到老爷子暌违三十年多年的嘲讽,蔺冬居然有点亲切,他赶忙安抚:“老爷子,息怒。我这不是没想起来吗?”
毕竟上辈子蔺冬是奋斗达到事业巅峰才挂的,那时候他已经有钱到拥有登上《财富杂志》封面的资格,在蔺家荣升到爷爷辈了,家里一溜儿擦鼻涕喊他爷爷的小屁孩,去哪儿干啥了都和家里人报备这种事真的是……很遥远了。
蔺老:“……”
老爷子诡异地沉默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天要下红雨了???
这个叛逆又吊儿郎当的孙子居然没有怒气冲冲地顶回来,而是一板一眼地解释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其实挺扯淡的,对蔺冬这种“老子爱咋地咋地”“老子就算要上天你也管不着”的臭屁性格来说,也算是难得的服软了。
老爷子满格的怒气槽因为蔺冬突然软化的态度缓缓下降:“……你身边那个漂亮的男孩子是怎么回事?”
蔺冬怔了怔,意识到大概是蔺晏那家伙告状了,他对这种情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慌也不忙地回答:“这件事说来话长。”
老爷子额头爆青筋:“那就长话短说!”
蔺冬先给老爷子打预防针,一本正经地说:“您手边有速效救心丸之类的吗?我怕您受不住刺激,心脏出毛病。”
老爷子:“……”
造孽哦,就知道这兔崽子不可能消停!
蔺冬继续说:“喂,您还想听吗?”
老爷子:“……”
我不想。
老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说。”
蔺冬很慢、很郑重地说:“那个男孩子是我以后的爱人。我对他一见钟情,以后会和他结婚。”
老爷子惊呆了。
他拿着电话,凝固成了一座雕像。
蔺冬耐心地给了老爷子一点消化时间,然后开口说,“我没喝醉,也没吸du,更没有发疯。我非常清醒,也非常理智地做了这个决定。我一直想开诚布公地和您谈谈……没想到是您先给我打了电话。”
出乎蔺冬的意料,老爷子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沉默了很久,镇静地说:“结婚不行,你可以养着他。”
蔺冬:“我要和他结婚。”
老爷子很干脆:“你要和他结婚可以,家里的资源不会再给你。”
蔺冬答得更干脆:“我知道。”
老爷子:“我很失望。我曾对你寄予厚望。”
蔺冬恍惚觉得这场对话本该在上一辈子发生,只不过因为许多意外,拖延到了这辈子。
蔺冬:“……我知道。”
有件事可能令人难以置信,一路顶着天才光环、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备受羡慕嫉妒恨的蔺冬并不是那种非常聪明的孩子……只是足够勤奋,比别人付出多千百倍的努力。
蔺冬在其他小孩子只知道爬山捉鸟的烂漫年纪就显露出堪称变态的自律性格。从幼儿园开始,从早上5点到晚上10点,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年幼的蔺冬没有叫过一声苦一声累,从来不需要长辈和老师督促他努力,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贪玩,一年365天,8760个小时,除去睡觉吃饭上厕所,娱乐时间不足12个小时。
老爷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你想好了?”
蔺冬:“想好了。”
老爷子:“一百个人一百张嘴,你扛得住吗?”
蔺冬:“人又不是活在别人眼睛里。”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蔺冬说:“老爷子,我爸妈还不知道这件事,您可别说漏嘴了。”
老爷子嘲笑:“怎么,见不得人?”
蔺冬:“您想哪儿去了?我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老爷子:“……我看是惊吓吧?”
蔺冬:“我觉得是惊喜。我愿意找个人定下来,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只不过我还没把人追到手呢,不想吓着他,”
老爷子说:“以后把他带回来给我看看。”
没等蔺冬回答,啪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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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微语回到家,跟外公讲了数学竞赛的事,外公十分高兴,让池微语好好准备,别紧张,别有压力。
池微语无语地看着在客厅里蹦迪的外公:“……”外公比我还紧张吧?”
他这么想着,默默回到卧室,看书、做题。
然后他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是蔺老师的——他之前存了蔺老师的号码。
蔺冬:加油。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池微语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
怎么回呢?
他把那条短信翻来覆去读了几十遍,又删删改改了几十遍,最后回复了一条。
池微语:我会加油的!!!!!!
看着那一串感叹号,池微语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了,于是他删掉了……两个感叹号。
发出去了。
等了一会儿,没再收到短信,池微语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磨蹭了很久再回短信,不然兴许可以收到蔺老师的第二条短信。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有来电提示,窄小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蔺老师”三个字。池微语激动得抱着手机从椅子上跳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角,他压根没顾得上,小心翼翼接了电话:“喂,蔺、蔺老师?”
嘈杂的背景音中,蔺冬的声音仿佛隔着雾气传来,钝钝的,很温柔:“……我打扰你了吗?”
池微语听着,脸忽然红了,说:“没有,不打扰。”
蔺冬语调懒洋洋的:“等我一会儿。”
池微语听到蔺冬的声音像是忽然远了,断断续续的:“我跟……打电话呢……不喝了……不喝了,再喝话都说不出囫囵了……怎么哄……”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蔺冬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听起来还是懒洋洋的:“好了。”
池微语莫名地紧张起来:“蔺老师,你在哪儿?”
蔺冬笑了声。
“怎么,查岗吗?”
沙哑磁性的声音轻轻敲击池微语的鼓膜,池微语的大脑缓慢转动着……蔺老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最终发出代表困惑的音节:“查……岗?”
蔺冬答非所问:“我喝醉了。喝醉的人说的话能当真吗?”
池微语猛地想到他的爸爸,他爸爸是个酒鬼,他恨他爸爸,他的心情一下子沉下去了,他抿了抿唇,干巴巴地回答:“……不能吧。”
蔺冬好像很快乐地笑了,说:“我觉得能,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吗?”
池微语被他声音里的快乐感染了,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蔺老师和他爸爸怎么能一样呢。
“嗯,那就能。”
“不对……我想让你说真话,应该灌你酒……”
蔺冬许久之后,又开口说:“你能告诉我吗?”
池微语:“嗯?”
蔺冬像是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要离开我?”
池微语懵了懵,意识到蔺老师已经喝醉了,应该是把他当作了别人,可能还是关系很亲密的某个人。
他的手心变得冰凉。
蔺冬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微语……”
池微语瞪大眼睛,浑身战栗。他想到了那个黑夜里的吻,想到那个吻落下时那双仿佛藏着万千温柔深情的眼眸。
他恐惧得全身发抖,又感到莫名地兴奋。
他情不自禁问:“谁是微语?”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邀请
听到池微语这么问,蔺冬仿佛陡然清醒了,他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
青年皮肤很白,因为酒意而染上一抹微红的面容上丝毫没有年轻人独有的锋锐之气。
清亮剔透的乌黑瞳仁里仿佛弥漫着一片旷远沉静的暮色。
年轻又苍老。
无比矛盾。
酒精麻痹了他的理智,让那股不思考后果凭着一股意气冲动行事的任性劲儿重新回到这具年轻的身体里。
蔺冬想,自己喝醉之后就肆无忌惮撩拨小朋友的行为真的……很衣冠禽兽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无比渴望从这辈子的池微语身上得到上辈子那些最终无从出口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