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都是雪和霜;明明是风声紧,刘易斯却仿佛听见了潮浪拍打的声音。好像是恐惧往孤身一人的他袭来。
他的眼圈忽然红了:到底是因为恐惧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在风雪中,身边没有别人,他只感到彻骨的孤独。
又想起了修斯来了……
知道了刘修斯想要离开开始,刘易斯就已经被这些灰色的情绪所侵袭著——他却没有一个发泄的地方,他总是微笑、总是安静……总是自我压抑。
而现在世界已经足够安静了——他不需要再压抑自己,看著四周都是濛濛白雪,他忽然愤怒,大叫了一声:“刘修斯你这个混蛋——————————————————!”
因为下雪的缘故,这儿的能见度太低。所以刘易斯不知道修斯的度假屋就在离他两百米的地方。
此时,修斯正在和当地首富奇立德·奥迪斯特露台边喝著茶。奇立德忽然抬起头:“我好想听见有人在骂你?”
刘修斯也不确定,正想回答的时候,又听到了风中传来一句“Screw you,Lucius!”这样,奇立德和修斯基本确定能刚刚那句“刘修斯你这个混蛋”不是幻听,正觉得疑惑。
修斯的疑惑,是因为他听出了这是刘易斯的声音。但他很难想象刘易斯骂人,更难想象刘易斯大声骂自己。
处于极端情绪之中的刘易斯还是说不出太脏的字眼。混蛋……Screw you……什么的,已经是刘易斯的“粗鲁极限”了。
中英双语的骂人之后,风雪中又传来日语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的版本,句句都挂着刘修斯的名字。
奇立德对刘修斯笑了一笑:“看来,你的仇人文化水平很高啊!”
第42章
刘易斯靠着谩骂哥哥鼓足了精神劲儿,又一边往前行走。随著他越走越近,濛濛细雪中也渐渐显出了一座建筑物的轮廓。这个房子很美,像是童话故事书一般的尖尖的红色的屋顶,配备著粗粗圆圆的烟囱,门前有花园,还有站得笔挺笔挺的守卫。
刘易斯看到的就是奇立德·奥迪斯特私有的度假屋。度假屋门外的守卫看见了刘易斯,用带著当地口音的英语正式地问他:“就是你刚刚在用好几种语言来谩駡刘修斯先生吗?”
“啊……?”刘易斯一下就怔住了:他听见了?
比起被人听见自己骂人,刘易斯更关心的是守卫的话暗示了守卫认识刘修斯。那么说,刘修斯很可能就在这屋子裏。
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所以,刘修斯先生在这儿吗?”刘易斯问。
守卫还没回答,就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边闪出:“是你在叫我吗?”
刘易斯定睛一行,愣住了看著对方:“是你……”
是刘修斯……
刘易斯刚刚对天大喊的气势一下子就似被风吹灭的蜡烛一样,只冒着一丝稍纵即逝的烟。“啊……”刘易斯怔住了,“哥?”
他会听到我刚刚的话吗?
——刘易斯忽然心虚起来。
雪仍在下着,四周白茫茫。
度假屋孤独地伫立在雪地的中央。屋子裏却温暖如春。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样,大富豪奇立德的私人度假屋并不金碧辉煌、也不富丽堂皇,而是相当简朴,砖红色的墙壁,棕色的地板,色调温暖而朴素。刘易斯和刘修斯双双坐到茶褐色的布艺沙发上,而奇立德就坐在他们的对面。
刘易斯打量著奇立德——这个富翁大概在五十左右的年纪,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就像是40出头,或者是因为他的皮肤状态很好,眼神也明亮,目光中仍然有年轻人那种敏捷活跃的劲头。可能因为俄罗斯的血统的缘故,奇立德身形非常高大,睑颊散发著自然的红润光泽。
“年轻人,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奇立德问道,“这儿可是我的私人地方啊!你这是擅闯!”
“是吗?太抱歉了!我真的不知道!”刘易斯装傻,“我是迷路来到的……”
奇立德却说:“可是这片区域应该有栅栏围起来的,你迷路也不至于走进来……”
“我确实看到有栅栏,但没看到註明这儿是私人领地的告示,便随便跨了进来……不好意思地说一句,那栅栏也太矮了……我根本没想到……”刘易斯摸摸鼻子,一面无辜地说。
不得不说,刘易斯气质清雅、长相俊秀,这样装傻、扮无辜,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奇立德也觉得那个栅栏非常儿戏,但其实他也不在意,毕竟度假屋门外的围墙和守卫还是很靠谱的。
“好了,既然你是刘修斯的兄弟,那我就不追究了!”奇立德说,“现在天气不好,你如果没有急事的话,不如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
“啊,真是太打扰了。”刘易斯点点头说。
“没关係,刘修斯的兄弟就是我的朋友!”奇立德爽朗地笑。
“太感谢了。”刘易斯微笑着说,又拿出了手机,看着信号还只有一格,皱起了眉,“这儿可以打电话吗?我想通知我的旅伴,告诉他我在这儿,免得他担心。”
奇立德点头,说:“没问题,你可以到楼上去打有线电话。”
刘易斯道了声“失陪”,独自到了二楼的角落,打通电话通知杨橄榄自己的去处。
杨橄榄知道刘易斯已经找到了奇立德和刘修斯之后,也鬆了一口气,说:“终于找到了你哥哥了吗?那太好了!那你好好和你的哥哥说说话吧,不用管我。”
刘易斯挂断了电话,转身走在铺著红地毡的走廊,走廊的尽头站著刘修斯。刘修斯看著刘易斯,微笑著说:“和你的朋友打完电话了?”
“是的,刚刚打完。唉,移动电话打不出去,真的让人郁闷。这儿的信号太差了。”刘易斯抱怨说。
“是啊。”刘修斯说,“这样对旅游业的发展不好,我和奇立德正在商量怎么改善这个情况。”
刘易斯想了想,又问:“是因为信号不好,所以你一直没有收到我的电话吗?”
修斯没有说话。
刘易斯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真叫人尴尬。如果是因为信号不好,修斯才没有接电话的话,那修斯起码亦会回复留言。这些天来音讯全无的,分明是刘修斯有意为之。刘易斯最体面的应对方法就是不问他,大家都不尴尬。可是刘易斯忽然不愿意这么体面,他问了这句话,想听听刘修斯会怎么答。
修斯不讲话,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刘易斯也没有讲话,非常有耐性地看着刘修斯,等待他的回答。
刘易斯的态度也太让刘修斯意外了。
刘易斯向来不喜欢让对方难堪,他很少会问尖锐的问题。当有尴尬的沉默发生时,刘易斯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打破沉默,说好听的话来缓和气氛——而现在,刘易斯并没有这么做。
刘易斯站在那儿,看起来相当有风度地微笑著,但就是不说话。
修斯微微歎了口气,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打算把股份卖给别人?你是不是打算在东欧发展?你是不是已经一早决定离开?”刘易斯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一发又一发的,而且走的是直线,绝不迂回曲折。
这真的太不像刘易斯了。
但这几个问题已经潜伏在刘易斯的心内太久,犹如埋在枕头下的刀,让刘易斯夜不能寐。
他非要问出口,他非要得一个答案。
刘修斯淡淡说:“董事会那边还没有采取行动吗?”
刘易斯说:“你一早知道他们会做事,但你还坐以待毙?”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确实算是坐以待毙。”刘修斯说,“但对于你来说就恰恰相反。站在你的角度,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刘易斯有些惊讶,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转回到自己身上了。
“你现在拥有的生活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对于你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留在原地享清福。我也希望你安心快活。”修斯淡淡地说著,又指了指楼梯,“房间在楼上。”
刘易斯跟在刘修斯背后顺著楼梯走上去,看到左边有一扇门,右边则是亮著水晶灯的走廊,走廊的通道通往卧室。
水晶的灯光映着红色的地毡,有迷离的光芒,让刘易斯想起了当年在酒吧里的刘修斯的侧脸——刘易斯忽然问道:“你当年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威士忌……”
“我?是吗?”刘修斯好像不太记得了。
刘易斯说:“是的,你这么说过。”
当时,刘易斯初接触威士忌,表现得好像一个刚学抽烟的小男生,逞强地大口吞下,又咳嗽流泪。他无法欣赏苏格兰威士忌的複杂口感,问刘修斯为什么喜欢这个。刘修斯只说了不知道。当时,刘易斯便觉得这是一个敷衍的答案,就像是大人对小孩子无休止的提问感到厌烦而说的一句搪塞借口——“不知道”等于“别问了,请你安静”。
现在,刘易斯旧话重提,或者是希望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
刘修斯便认真思考一下,说:“是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刘易斯觉得惊讶。
“这很奇怪吗?”刘修斯笑著问。
“有一点。”刘易斯耸耸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当然!”刘修斯笑著答,“我从来都觉得,如果知道是为什么的喜欢就不是真正的喜欢。”
这句话像绕口令一样,一时让刘易斯听著摸不着头脑。
修斯转过背,往走廊深处走去,丢下下了一句:“好好休息,晚安。”
刘易斯看着刘修斯渐渐离远的背影,怅然若失。他没有跟着修斯往走廊走去,而是打开了左边的那扇门,寒风立即捲进来。原来这扇门是通往露台的。刘易斯看到门外的细雪和明月,便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寒浸浸的露台中,孤身仰望夜色。
冰冷的气息侵袭了刘易斯的全身,他不自觉地打颤。
但是他的精神全然不关注自己身体的温度,只自我折磨地想着:哥哥是真的不和我亲近了?他是真的决心离开了?
这个念头比风和雪都让刘易斯害怕。
“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不知什么时候,刘修斯也来到了露台。他站到了刘易斯的身后。
“我……因为……我……”刘易斯结结巴巴,他看著修斯,心中涌满了伤感。像是因为露台这边太冷,刘易斯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你……你答应我……”刘易斯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嘴里就冒出了没头没尾的话。刘修斯也不太明白刘易斯想说什么,但看得出刘易斯好像很不安定,便安抚地说:“好,我答应你。”
听到了刘修斯这句说话,刘易斯的情绪平稳下来。他冷静想了一下,便觉得修斯分明又是在敷衍自己,刘易斯便不满地说:“你都不知我说什么,就答应了?”
“是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刘修斯微笑著,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下,覆盖到刘易斯发抖的肩膀上,“快回屋吧,外面冷。”
第43章
刘易斯和修斯二人转身进入了室内。刘修斯随手将通往露台的门关上,一手搭在了刘易斯的肩头上。他们虽然是兄弟,但这样的身体接触还是比较少的,以至于肩膀传来的重量让刘易斯有些不适应的慌乱。
刘修斯的神态却看起来相当自然,就像他们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经常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一样。
“来,在这边。”刘修斯一手推开了一堵厚重的大红橡木门,邀请刘易斯进入了房间。
刘易斯走进房间之后便打量了四周,看到这裏面和楼下一样,都是温馨朴素的风格,整个房间家具以木质为主,空气中还散发著檀木的微微香调。同时,他也留意到,房间裏已经放着一些生活用品,有点儿凌乱,显然是住着人的。
“这是我的房间吗?”刘易斯像是为了确认一样地问道。
“是你的。”刘修斯点点头,“也是我的。”
说著,刘修斯很随意地在墨绿色的沙发上坐下,并随手拿起了放在沙发边一本未读完的书。看来,修斯一早就已经在这儿住著了。
“啊?”刘易斯不解地说,“我们住同一间房?”
“对啊,这房间很大的。”刘修斯若无其事地翻著书页,“有什么问题吗?”
“我……”刘易斯也不知道别扭在哪裏,但又觉得流露出拒绝的样子不太好,边干笑一声,边说,“我以为这房子很大,会有很多空余的房间呢。”
“房子是很大,但这裏房间也很大。本来我就是不速之客、突然造访的,好不容易才收拾出一间客房给我。轮到你,要给再多也没有了。”刘修斯一边读书一边解释著,“难道让你和佣人一起住?你答应,我都不答应。”
这个说法也很合理。
刘易斯便也装出很泰然自若的样子,在刘修斯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沙发的斜对面有一面高高的穿衣镜,透过镜子,刘易斯看到了自己。刘易斯素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髮因为奔波看起来有些凌乱,脸色也因为冰冷而变得苍白,模样略显狼狈。
刘易斯还注意到镜中的自己身上披著一件深色的陌生外套。刘易斯将手指摸到外套上,触摸到属于羊毛的温厚质地,心魂骤然一荡:这好像是哥哥的衣服吧……
刘易斯便想起刚刚刘修斯将衣服放在自己身上的情景,他记得刘修斯甚至还说什么“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之类的鬼话……说真的,刘易斯真的不太相信修斯什么都会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