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未了[现代耽美]——BY:楚寒衣青

作者:楚寒衣青  录入:07-05

  俞适野问了:“财政压力不小吧?”
  老店长说:“这是当然的啊,所以最近又有提议,让日本人70岁再退休;说是20-50岁是青年,51-74是中年,75以上才是老年,所以在75岁以前,都是可以参加工作的。”
  俞适野听了这段话,先是感觉好笑,再一转念又觉得还不错,毕竟这也算旁证了日本确实是世界第一长寿国度。
  “其实一直工作也挺好的,不工作还咋滴啊。”吕光远一不注意又蹦出了东北话,“不工作去养老院吗?你们小年轻,是不知道养老院是什么鬼地方,那里的门都是上锁儿,一道两道三道,跟笼子似的,出笼子买个菜都要提前申请,层层审批;天不亮就被人喊起来穿衣服,一周洗上两次澡,多也不行,少也不行,比坐牢还坐牢,进去了就玩儿完了!”
  “管理这么严格,是专门为失能老人准备的介护所吧?”俞适野说,“应该也有那种管理比较松泛,只提供照料服务的养老院。”
  “有倒是有,但大家也不想去陌生的地方呆着。反正最近社区里的介护也多了,洗个澡看个小病,都能约□□了。”
  说到这里,老店长陡然停止了这个话题。
  关于老年的话题总是老年人所避讳的,吕光远虽然一点也不服老,但今年六十六岁的他,已经到了可以拿介护保险金的岁数了。
  这让老店长有点不开心,于是挑了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当谈资,打头就说了自己的情感生涯。
  天色微阴,红枫似火,长长的阶梯似条盘肠小路,弯弯曲曲向下延伸,两侧的门店大半闭合了,没有景区的煊赫闹腾,只带着时光与宁静,扑面而来。
  走过了这条小路,吕光远就带着俞适野和温别玉到了一家门脸小小,毫不起眼,但味道非常正宗的怀石料理店中,他嘴里的故事,也刚到高潮:
  “……年轻还没来日本的时候,我在国内谈了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本来说是在日本读个几年书就回老家结婚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我来这里的第二年,就把女孩子接过来共同生活了。”
  “后来你们就在这里结婚了?”俞适野笑道,故事一般是这个发展的。
  “我们的生活太拮据了,她过来呆了一年,还是回国了,等三个月后我打电话回家,她已经嫁人了。”
  这真是两人没有想到的发展和转折。
  但老店长似乎已经看开了,哈哈一笑:
  “哎呀妈,虽然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在感觉痛苦之前,我先松了好大一口气,果然是老大不小,没点本事,连家里的老娘们都照顾不了。后来我攒了几个月的工资,给她送了件貂皮过去当结婚礼物,不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拿你一件貂,没白跟你过’,我和她虽然没真过上,但也耽误了她好大的青春,这下多少也算补偿了些吧。”
  “之后呢?”温别玉的兴致也被挑起来了。
  “之后啊,”老店长脸上浮现了一层幸福与缅怀的光彩,“我碰到了现在的妻子,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始终关切照料我……就是,明明还那么年轻,笑得还那么好看,却在三年之前走了,连介护保险金都没有享受到,亏大了啊……”
  吕光远打住了话头,他站起来:
  “我刚才看见个朋友从外头走过,去和他唠嗑两下。”
  ***
  小小的店铺里就剩下俞适野和温别玉两个人了。隔着一道帘子,他们还能看见厨师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身影,间或传来刀子切到菜板的咄咄声。
  俞适野给温别玉倒了一杯茶,评价这家店的食物:“虽然外表看着不是很起眼,但味道确实不错。有个内行人带着,就是好。”
  “没想到这个内行人还有这么多故事。”温别玉接上了话。
  “也不算很让人意外。”俞适野说,虽然跨了一个时代了,但他和老店长都是出国留学,在不少事情多有相同或者相似的感慨,“出国求学差不离会遇到这些事情。”
  “你也是?”温别玉接上了话。
  “也碰到了一些吧。”
  “什么样的?”温别玉仿佛随口建议,“反正闲着没事,说说吧。”
  “有一个比我大一届的学长,从别的城市考入那所大学,毕业找工作时,求到了自己城市的Offer,拿到offer的当天晚上就和我分了。”
  “为什么?”
  “‘我不想谈异地恋’,就这么简单,我尊重他的选择。”
  “……他没有好好珍惜你吧。”温别玉脱口评价了这一句。
  俞适野讶异看了温别玉一眼:“你这句话也太站在我这边了。”
  温别玉闭了嘴,有点懊恼自己脱口说了心底的话。
  “异地也好,性格也好,两个人走到分手,总有分手的理由。”俞适野轻描淡写说,“那时我别的事情也忙,两头牵扯,精力不足。我不满意别人,或者别人不满意我,都是正常的事情。今天怎么这么好奇我的过去?”
  “我只是有点惊讶。”温别玉收拾脸色,“原来你也会被人甩。”
  “这有什么不会的,”俞适野随意说,“当年不就被你甩了吗?”
  好似凭空出现了个锤子,砸得人目眩神迷。
  温别玉手一抖,碰倒了桌上的茶杯,淡黄色的茶水铺了一桌,长蛇样扭曲着身子淌到边沿,滴滴答答往下落。
  “小心!”
  俞适野提了一句,赶紧抽出纸巾放桌子上吸水,又把倒了的杯子扶起来拿到一旁放着,再去看温别玉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神色很不对劲,好像完全愣住了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桌面,一眨不眨。
  “别玉……”
  这声呼喊唤回了温别玉的魂。他盯着桌面的目光来到了俞适野的脸上,他张张嘴,说了一句:“我,我其实……”
  “抱歉。”俞适野抢先一步说,“事情都过去了,我不应该再提这些。”
  到了喉咙的话堵在嗓子眼,被一层透明的玻璃胶封着,明明肉眼都可以清晰分辨了,但那些字眼,就是闯不出来。
  其实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前一年,前两年,还总幻想着把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可后面就不再这么想了。
  当年的人已经走得很远了,当年的话早过保鲜期,再说出他当初并非想分手,他其实一直想要挽回……无非自我感动,又有什么意义呢?
  结果已然注定,他对俞适野的伤害也已经造成。
  晃荡着飘在虚空中的心又落下来了,很沉很重,盖棺定论的落下来。
  温别玉冷静地给自己重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再开口时,话里还多了点调侃:“明明是我甩了你,怎么还要你来说道歉?”
  “该道歉的是我。”
  所有阴差阳错的过往,沉淀在心湖,只有歉意和难过,溯流而上。
  “对不起。”
  这是俞适野从未想到过的道歉,他怔了很久,不觉释然,只有空茫,言简意赅:“你不用这样。”
  那时我深深爱你,为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是我没有做好。
  ***
  这段对话结束没有多久,老店长也从外头回来。他们吃了一顿挺好的午餐,随同老店长,继续秋留野市的行程。
  或许是因为中午最后那段话的关系,接下来的行程,无论俞适野还是温别玉,兴致都不算太高,但两人早已经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也不至因为这点小事情就影响到气氛,照旧有说有笑,把一趟旅程善始善终。
  这天的最末,路走了不少,景看了不少,想要亲自参观的日式养老也没有落下,完全达到了目的的三人依旧回到了老店长的居酒屋,依然坐在昨天的位置,桌上还是小菜和啤酒。
  老店长喝了几口,有点上脸,两颊红通通的,像猴子屁股上的那两撇。
  “如果你们春夏季来,这里倒是有几场活动可以参加,现在这个时间段,就一点也没有了。你们要再留两天也可以,我还能带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如果赶着时间,直接离开也没有关系,秋留野市最值得看的,都在今天走遍了。”
  和老店长的相处很愉快,但半路碰见的人总是要分开的,俞适野和温别玉决定明天离开,离开之前,俞适野还向老店长问了问东京的事情,打算再从老店长这里得到些经验。
  但老店长的回答出乎两个人的意料。
  只见吕光远摇摇头,语带遗憾:“从来没有去过东京,真没法儿给你们介绍。”
  温别玉说:“怎么会从来没有去过?秋留野市距离东京也才一个小时的路程。”
  吕光远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这种笑容还是头一回出现在这位爽朗的东北大爷脸上。
  “总是阴差阳错吧。当年来日本留学的时候就不在东京,后来费劲巴拉地奔波生计,就更没有时间。等到好不容易有了积蓄得了闲,人老了,搞不懂那啥子轨道线,连东京塔都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可惜了。”
  最后的半句话里,老店长还是带上了一些羡慕与向往,作为一个中国人,没见过东京塔没啥,但作为一个生活在日本的中国人,还没见过东京塔,就总觉得生命里少了些什么。
  如果俞适野没记错的话,老店长的儿子是在东京生活的。供出了一个在东京生活的孩子,却一辈子没真正见过东京塔。听上去有些奇幻现实,但现实本来就是奇幻的。
  俞适野朝温别玉看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出和自己差不多的想法后,对老店长笑了笑:
  “既然这样,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一趟东京?我们是开车去的,回头再开车把您送回来,不用坐麻烦的轨道线。”
  吕光远一下愣了,频频摇头:“你们不是要四处旅游吗?怎么还把我送去又把我带回来,这不行,太麻烦你们了——”
  俞适野劝道:“之前您带我们游览的时候,也没见您嫌麻烦,怎么轮到我们带您,事情就突然变得麻烦了?”
  “我……”
  “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吧,一来一回,总共也不要一天,早上去,晚上就能回。”温别玉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这一趟您不止可以亲眼看看东京塔,还能见一见在东京生活的孩子,一天之内能达成两种愿望,还是挺合算的。”
  老店长是个干脆人,被两人轮流一劝说,他不再犹豫,重重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我明天和你们去看东京塔,但不去见那瘪犊子!”
  ***
  两人当然没把老店长的话当真,做母亲的要见孩子,那是早一个星期,话里话外,每天念叨;做父亲的要见孩子,则非得等到两两见着了面,才硬邦邦来一句,“我是路过的”。
  秋留野市距离东京真的不远,沿着高速开一个小时就到了。
  红色的高塔独树一帜,掩映在城市的绿树之间,衬托着天蓝的布幕,穿插过丝绒似的云朵,顶天立地地驻守着这座城市。
  俞适野正欣赏高塔,直至不经意的一个转头里,看见了站在旁边的老店长。
  老店长呆呆站立着,穿着过时的衣服,挺瘦,也老,像一株长了一圈圈年轮的老树桩杵在地上,在忙碌又摩登的世界里格格不入。
  可他与远方的高塔又有一两分的相似,它们同样伫立着,坚强的挺着背脊,守候在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一幕让俞适野不觉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时间总在静默中流逝,半晌,魂儿也飞到高塔上的老店长回过了神来,他眼中交织着释然与满足,好似还沉浸在多年愿望终于实现的快乐之中,连声音都变得轻了:
  “今天真是多谢你们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俞适野提议:“都到了东京,要不要给孩子一个见家长的机会?”
  后头没有回答,于是俞适野朝镜子里溜了一眼,看见坐在后排的老店长将脸转向车窗外的方向,
  看着那些车水马龙和时尚新奇,脸上是一种被震慑的茫然,茫然中又透出一种好奇与羡慕的神气来。
  俞适野顺势看了一眼。
  大大小小的招牌林立在高耸的建筑群上,密集的车流将道路覆盖,无数行人等候在交叉的全向十字路口前,那些横在地上的白漆,像是栏杆,像是通道,搭载着人流,通向钢筋林立城市。
  几息静默,老店长终于从这个全新的世界里反应过来了,接上俞适野刚才说的话:
  “……不用了,他天天加班也见不着人。过去只是和他媳妇大眼瞪小眼,他媳妇不自在,我也尴尬,没意思,没意思。”
  俞适野不再说话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又知道老店长家里的事情呢?
  ***
  总是知道了目的地的路程更加快捷一些,出门还嫌有些远的路在回程的时候可近了,只是车上打个盹的时间,车子就停在了熟悉的居酒屋前。
  老店长下了车,回程的路上,他得知了温别玉会做饭之后,就非要送温别玉自制的酱料,说是感谢他们今天的辛苦陪伴。
  温别玉也没有拒绝,下了车,同老店长一起进入店铺拿东西。
  俞适野就不去凑热闹了,他开车开得有点累了,下了车,在外头站一站,还没走两步,突然感觉脚下的地面有点抖。
  这个瞬间,俞适野还有点纳闷。
  难道最近缺乏锻炼,身体太虚,走路不稳……?
  他下意识地眼睛,朝左右看了看,才发现抖动并不止存在于自己身上,就连道路两侧的房屋,也正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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