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非誉埋在心底的伤,他知道的太晚,他和他的少年,从此在茫茫人海里走散。
他有过刻骨的思念,也有过对自己无能的悔恨,还有对当时不愿回头的愧疚,这些感情带给他肉体的疼痛,把他和周围一切隔绝,那以后在陈非誉的眼里,所有的景物都变浅变淡,直到逐渐褪去颜色。
校庆晚会结束,还有大聚餐,程柏花蝴蝶似的左右逢源,自然被一众学弟学妹起哄要一起去,程柏察觉陈非誉心情不好,怕他又犯病了,便要拉着他同去。
“我掐指一算,你今晚必有姻缘。”程老板言之凿凿。
陈非誉拂开他抓着他衣袖的手:“有病。”
程老板立刻变了副嘴脸,道:“去嘛去嘛。”他自己恶心人还不够,招招手让师弟妹们一起上,“快过来拉你们陈师兄,他晚会不耐受症又犯了,要跑了!”
陈非誉无奈,最后还是被程柏带去聚餐。
吃得七七八八,大家开始玩游戏,程老板生得好看,又玩得开,自然被学弟们灌得厉害,他输了游戏,被起哄去要妹子的微信,去哪一桌不能指定,还是随机数生成。
陈非誉内心呵呵一笑,看来所谓杰出校友,就杰出在会用随机数生成撩骚机缘,真是妙得很。
“去第七桌。”程柏有些上头,笑眯眯地抓住陈非誉的衣袖,“得拉陈师兄一起去,陈师兄模样好,看着像个正经人,我说是他想要姑娘的微信,不好意思才让我来的。”
“好好好!”学弟妹们早想对陈师兄下手,可陈师兄不比程老板,衣冠楚楚地坐在角落里,只喝果汁不喝酒,只谈学问不谈情,实在让人仰之弥高。
于是陈师兄就像是掉进妖精洞的唐三藏,被程老板带头,拉进了红尘里,去第七桌要姑娘的微信。
第七桌坐的是艺设的学生,傍晚时程老板一眼就看中的那个高马尾姑娘就在这桌,程老板立刻松开拉着陈非誉的手,也不gay也不骚了,露出个人模人样的笑来,对那姑娘说:“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连陈非誉都没忍住,程老板搭讪手段简直也像随机数生成的。
有新的热闹可以看,大伙儿也就放过了陈师兄,陈非誉正想着偷偷溜走,却察觉到那一桌里有人在盯着他看,视线甚至有点灼热。
陈非誉不怎么愉快地回头乜了一眼。
这一眼,隔了重重光阴,迢迢山海,让陈非誉差点忘了今夕是何年。
他甚至觉得,这样热闹的大聚餐,该是七年前他高中毕业的场景,他心上的少年就坐在那里,在时光里永远不旧。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兑现以后都是糖的承诺,作者咬牙更新了五千字(卒)
☆、陈师兄
可他高中毕业的聚餐,那人并没有来参加。
就在陈非誉怔愣的这会儿功夫,程老板已经和这满桌的人混了个脸熟,要添副碗筷和椅子坐下来:“诶,你们陈师兄竟然还没趁机跑了?天可怜见的,快给陈师兄也加张椅子。”
陈非誉嘴唇动了动,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落到笑出褶子的程柏身上,才恍然回神,原来十丈软红是真,并不是他在做梦。
程柏一颗心八分都挂到了姑娘身上,余下两分想到陈非誉,发现陈非誉不太对劲:“怎么了?”
陈非誉摇头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又瞥向对面的男人。
程柏顺着陈非誉的视线看过去,讶然挑眉,问身边的姑娘:“对面那个穿白T恤,挺好看的男人是谁呀?”
“俞师兄啊。”姑娘笑吟吟地回答,“我们美院一枝花,俞白俞师兄,今年孟老新收的研究生,宝贝的不得了。”
程柏看向陈非誉,小声地问:“喜欢啊?”程柏戳了戳陈非誉的胳膊,“眼睛都要掉到汤里去了,您能看得含蓄一点儿吗?”
陈非誉抬了抬胳膊,躲开程老板的手。
程老板嘁了一声,秉承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精神,决定将个人幸福暂时抛之脑后,先为陈非誉的脱单事业添砖加瓦。
他朝对面的美院一枝花吹了个口哨:“小俞同学,你有对象吗?没有的话,我们陈师兄看你很久了,你能给他留个联系方式,给他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吗?”
“哇——”满桌子的人开始嗷嗷叫,大部分人都喝高了,也不知道程柏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不过这都不重要,起哄最重要。
“啊啊啊啊啊陈师兄这是在表白吗?”
程柏兴奋地推销陈非誉:“我们陈师兄相貌堂堂,事业有成,有车有房,样样都好……”
程柏一车的好话才说个开头,就被陈非誉打断:“闭嘴。”
程柏惯会察言观色,他见陈非誉的脸色是真难看,立刻捂住嘴,化身鹌鹑。
谁曾想,对面的美院一枝花却接过他的梗,说:“好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难怪开学老娘给俞白告白被拒绝了,感情是性别不对啊。”
程柏回头,看向刚刚温温柔柔跟他说话的高马尾姑娘,这一声老娘,把程老板吓得抖了一下。
高马尾姑娘察觉到程柏的视线,立刻收了她的东北腔,甜甜一笑:“程师兄喝水?”
程柏打了个嗝,他怕是醉了,竟然觉得这个姑娘好可爱。
陈非誉推了一把程柏:“我先回去了。”
程柏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姑娘挪到俞白身上,他没说话,而是看了一眼对面的俞……俞什么来着,程柏不记得了。
他哥俩好的搂住陈非誉:“来来来,小陈,我们借一步说话。”
陈非誉皱着眉被程老板拉到大厅的柱子后面:“崽啊,阿爸跟你说,人能要向前看,你不能真把自己活成个琥珀,这个小俞你看着不也挺顺眼的,处个对象会死啊,人家对你也挺有意思的,是不?”
“你真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陈非誉推开程柏,“别喝了,我把你送回去,明儿上班你要敢迟到,全勤照样扣。”
“哈哈哈。”程柏大笑三声,“我什么时候拿到过全勤,扣,你尽管扣!”
陈非誉拖着程柏从柱子后面出来,谁曾想,迎面就碰上那个他想见也不想见的人。
“陈师兄要回去了,不如也顺路捎我一程?”
“捎!”程柏高声喊,“让陈师兄把你捎到他家里去!”
陈非誉没看俞白,目光仍旧落在程柏身上:“他喝多了,不好意思。”
说完,陈非誉拎着程柏,就要从俞白身边走过:“借过。”
俞白看着陈非誉,目光几度变化,就在陈非誉即将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一把扣住陈非誉的手腕,拉住了他。
大庭广众,立刻就有眼尖的瞧见了,开始起哄:“哎呀,我们俞白哥哥竟然也会这一套了,厉害!”
“放手。”陈非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
俞白却执拗地没有放手。
程柏终于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他直起身子,不再靠着陈非誉,把两个人都揽过来:“各位师弟师妹,明儿个师兄还要上班,就先走了,你们继续玩啊。”
场面话说完,程柏带着俩拉拉扯扯的崽出了酒店,他回头,陈非誉的手腕还在那男人手里。
夜风一吹,程柏的酒醒了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美院一枝花。
二十多岁的男人是不大能猜出具体年龄的,虽然被开玩笑叫美院一枝花,却不是漂亮那一挂的长相,眉是眉,眼是眼,鼻梁高耸,下颔线棱角分明,长得很有味道。他头发剃得很短,几乎就剩一茬青皮,脖子上还挂了根银链子吊坠,顺着锁骨收到T恤里,挺让人好奇会是个什么图案。
那男人握住陈非誉的手腕并没用多大力气,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程柏看得出来,陈非誉只要想甩开随时可以,归根结底,是陈非誉不愿意甩开。
程柏问俞白:“这儿离Q大步行只要十五分钟,你要我们陈师兄送?”
俞白解释:“我暂时在外面租房子。”
陈非誉终于甩开俞白的手腕,他臭着脸:“我去开车。”
程柏很有眼色,车一来就钻进后座:“哎呀我喝多了,要在后座躺一会儿,辛苦小俞去副驾驶坐着吧。会系安全带吗,不会的话让陈师兄教你啊。”
陈非誉瞥了一眼俞白,俞白已经自己把安全带系好了,察觉到陈非誉的目光,他看过去,陈非誉立刻别过脸,看向前方。
借着夜晚的灯光,俞白打量着陈非誉的侧脸。
他想,他的男孩长大了。
脸上的轮廓变得清晰,眉眼都变得成熟,不说话的时候,很有唬人的气势。
程柏在后座嚷嚷:“头疼得很,非誉啊,你得先把我送回去。”
“好。”陈非誉轻轻眨了眨眼睛,俞白还在看他,副驾驶的男人存在感太强,他拿出全部的自制力,还是会受到影响。
等到红绿灯,陈非誉终于偏过头,皱眉看向俞白:“你……”他想说,能不能别再往这边看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好没道理。
爱看就看吧,看一眼能少钱不成。
“好久不见。”
陈非誉没说完的话,俞白接了下去。他没有再看陈非誉,别过头去看车窗。
借着夜色,车窗像一面模糊的镜子,也能影影绰绰倒映出两个人略有重叠的影子。
他们都变了,俞白想。
“绿灯了!陈非誉你行不行了,不行我就叫代驾。”程柏在后面喊。
陈非誉对着程老板既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更不会有那么多欲说还休,直接说道:“你话再多,我就把你扔路边,你自己滴滴打车吧。”
“真是好一个有了媳妇忘了娘,陈非誉你给我记住。”程柏最后还要放一次狠话。
陈非誉记住了,直接下高架桥,找了个能够停车的路边,靠边停下:“程老板请,程老板不送,程老板明天上班不要迟到。”
程老板骂了一声,然后立刻很识时务地赔笑:“我错了,陈总,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计较。”
程老板好话说了一箩筐,陈非誉才勉强满意,重新开车上路,把程柏送到他住的小区。
送完程柏,陈非誉把车在程老板的小区外停着,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俞白身上,陈非誉这会儿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方向盘:“你住哪儿?”
陈非誉等了一会儿,俞白才说话:“陈师兄……要不要先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他说得很慢,陈非誉的心脏开始砰砰地跳。
他当年来燕市以后,就换了燕市的电话卡,社交软件也随着手机号码的变化,注册了新的,工作以后,又专门买了工作手机和私人手机区分开,电话号码从那时候起到现在,换了两三次,几乎所有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他都没有保留。
陈非誉看向俞白,俞白低着头,无意识地把手机当课本似的拿在手里转。
陈非誉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遍,然后报了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报地址,送你回去。”
俞白记下陈非誉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我的。”然后他找到电话号码关联的社交软件,发送好友申请,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微信传来好友申请,陈非誉瞥了一眼,却没有立刻通过。
俞白收回手机,有些歉意地对陈非誉笑了一下:“刚刚是骗你的,我租的房子离Q大很近,步行也就十几分钟。要是陈师兄生气了,就把我扔在这儿,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陈非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和俞白去长白山旅游,他故意把房型订成一间大床房,在俞白问起的时候,他似乎也用了同样的语气,说了相似的话。
“下车。”陈非誉冷冷地按照俞白说的,让他下车。
陈非誉不知道俞白在想些什么,这样的见面太突然了,他都不知道该给出点什么反应。
俞白解开安全带,向陈非誉道谢,然后下车,步行前往地铁站。
陈非誉在车里烦躁地等了一首歌的时间,顺手把程柏留下的文件拆了订书钉,折成几架纸飞机,然后闷闷的跟自己置气似的一头撞在方向盘上。
他开车了,沿着去地铁站的路,追上了在路边独自走着的某人。
按响汽车喇叭,拉开副驾驶车窗,脸色依然很臭:“上车。”
俞白回头,眉眼里似乎还带了点零星的笑意,直接违反交通规则,翻过人行道的栏杆,迅速钻进陈非誉的车里。
陈非誉违章停车,等到俞白一上车,立刻就开走。
“纸飞机?”俞白指了指陈非誉身边乱扔的几架白色纸飞机。
陈非誉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程柏的文件。”
他又想起一些不怎么愿意回忆起的高中往事,太傻了,当时怎么能这么傻。
俞白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两人一路无话。到了Q大,俞白准备下车,车门打开了,他一条腿都踩到地上,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重新坐回副驾驶,顺便还把车门给关上了。
陈非誉不解地看向俞白。
俞白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李思衍
陈非誉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要背过气。
他怎么不想问,他简直恨不得见到俞白的第一秒就抓住他的衣服领子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但陈非誉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