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之你行了啊……我这辈子就没见你哭过。我好怕明天醒酒了被你灭口啊。”阮卿听出来是韩祁的声音。
可是夏明之不为所动。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并没有对焦,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视线并没有落脚点。
阮卿清楚地听见夏明之问。
“你说,阮阮现在在干嘛?”
“草了这我哪儿知道,”韩祁嘀咕道,“你家阮阮又不是我家阮阮。”
结果“你家阮阮”这四个字似乎刺激到夏明之了。
他突然笑起来,却是那种苦涩到极点的笑容。他的眼睛在昏暗里显得很亮,却带着心碎的味道。
“他不会、是我的阮阮了。”
“我做错了事情,他不要我了。”
这句话听得极其落寞,像夏日里烟火都散尽,只留下一地残灰,怅惘得不知如何挽回。
阮卿听得心头一跳,突然明白韩祁为什么特地给他看这个视频了。
视频里突然暗下去,没有画面了。
阮卿以为到这里就是结束了。
结果在画面陷入彻底黑暗前,阮卿又听到了一句话。
还是夏明之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
“可是我好想他。”
进度条到了最后,视频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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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视频是真的短,总共也没有几句话。
阮卿看完以后,心口却闷了好几秒。
他清冷如水的一双眼睛突然扫了给他放视频的韩祁一眼,韩祁正热切地等着他的反应,被他这么一扫,不知怎得一激灵。
阮卿又回头去看牌桌上的人,夏明之被左右两个alpha一起压着不准动,脸上有点薄怒,见阮卿看过来,不由自主就慌了。
而言沉,江雨,乃至压着夏明之的韩桥和章蘅心,都在不动声色等着阮卿的反应。
被阮卿这么一看,又下意识有点回避。
一秒内,阮卿的心思千回百转。
看来今天这顿饭,说不好,真的是特意为他接风的。
这视频是专门等着放给他看的,绕了半天,才找到时机,特地送到他眼皮子底下。
在场的都是人精,知道夏明之和他又重归于好了,也知道他和夏明之当年闹得难看,想给夏明之卖个惨,让他知道,夏明之原来也不是铁石心肠,也是会在酒后思念他的。
阮卿心平气和地想,夏明之这几个朋友没白交,一个个都操着当妈的心在为夏明之考虑。
章蘅心他们应该还准备了一些别的话,一旦阮卿露出点感动或者怀念,就一股脑说给阮卿听。
偏偏阮卿看完,冷静得像这个视频和自己无关。这话就只能憋回去。
气氛顿时都冷却了几分。
阮卿又看了一眼给他视频的韩祁,韩祁算是这圈人里年纪最小的那个,脸上还有点藏不住事,一副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的样子,抓着手机的手尴尬地悬空,也不知道要不要收回去。
这顿饭吃得真是不容易。阮卿心里想道。
偏偏他还要递台阶。
阮卿顿了两秒,才笑了出来。
像是刚刚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才如梦初醒。
他一边笑一边重新坐回了夏明之身边,夏明之已经没有被人按着了,恢复了自由,脸上残余着一点慌乱,不知道阮卿看见这个视频是什么反应。
是会觉得有点高兴?
还是觉得他……惺惺作态?
结果阮卿拍了拍他的头,神色如常,对着韩祁说道,“视频也发我一份,我决定反复观赏。”
韩祁顿时放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喝醉酒是这样的,”阮卿对着夏明之说道,眼睛里带着点笑意,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说了一句,“小哭包。”
夏明之嘴唇动了动,没反驳,认了这个称呼。
牌桌上又重新开始说话,杂七杂八聊起了投资项目和八卦,一会儿说林家二少最近被关禁闭了,一会儿说风头正盛的影后得罪人快被雪藏了。
刚刚被夏明之扔掉的那局牌不算,重新来。
阮卿靠在夏明之肩上,手安抚般放在夏明之腿上。
“你干嘛这么怕我看见这个视频?”阮卿在夏明之耳朵边问,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夏明之耳朵上,痒痒的。
夏明之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给阮卿看,是觉得这样他就太不要脸了。
当初是他决绝地抛弃了阮卿,是他一走了之连挽留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他们有重修旧好的可能,就迫不及待把自己酒后失态的视频翻出来,送到阮卿眼皮下底下,说你看啊,其实我也不是不爱你,我也有为你心痛的时刻……
这无异于是在挟持阮卿。
挟持阮卿要承认他也有付出过真心,哪怕这付出无足挂齿。
夏明之想了一想,都觉得不齿。
好在阮卿没有为难他,非要他回答。
“不过你喝醉酒还挺可爱的。”阮卿又说了一句。
他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韩祁把视频发给了他。
第十七章 回忆
阮卿没想到夏明之会和自己解释那个视频的事情。
就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这天下午,夏明之的牌都打的有点漫不经心,连输了好几把,让江雨一个人通杀全场。
阮卿在旁边轻轻撞了他的腿,低声笑他,“你怎么牌技倒退这么多,还不如我这个徒弟。”
阮卿的牌是夏明之教的,抱在怀里,手把手教会了。
但夏明之不是个好师傅,教一会儿就剥掉阮卿一件衣服,阮卿又乖,软绵绵地不知道反抗,没一会儿就变得光溜溜的,白嫩嫩的像个小兔子,还要拿手捂着自己敏感的地方。
没一会儿,教学现场就变成了爱情动作片。
阮卿靠在夏明之旁边,看他出得一手烂牌,觉得自己当年学费交的有点不值。
夏明之回头亲了他额头一口,“徒弟太漂亮,师傅就容易分心。”
对面的韩桥猝不及防被塞狗粮,扭头想和言沉说话,结果正看见言沉在桌子底下勾着穆云升的手。
他不死心又转了个头,只见章蘅心正给江雨喂了瓣橘子。
韩桥生无可恋,分分钟想弃牌而去。
这张桌子根本不给单身狗活路。
而他同是单身狗的弟弟,正抱着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天,傻呵呵一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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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牌以后,晚饭也是在言沉家里吃的。
吃完又聊了会儿天,就各自散伙。
夏明之还是负责送阮卿回家。
然而一旦到了汽车这样的密闭的,只有两人独处的空间里,没有了众人七嘴八舌的笑闹声,气氛陡然间沉默下来。
夏明之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卿的手机在手里转了好几个圈,打量了夏明之的侧脸几眼,敏锐地感觉到夏明之心情是有点低落的。就像下午打牌时候一样,总透着点心不在焉。
但他一天下来也累了,自己也懒得说话,沉默地靠在副驾上,看着道路两边一闪而过的路灯,像两条长长的发光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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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小时以后,就到了阮卿自己公寓楼下。
阮卿有点困了,只想回床上睡一觉。他亲了一口夏明之的脸,就准备离开。
然而刚打开车门,他的手腕就被夏明之抓住了。
阮卿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发现夏明之没有笑,表情有点严肃。
“那个视频,就是下午韩祁放给你的那个,不是我让他们故意给你看的。”夏明之说道。
阮卿有点惊讶,却安静地听他说。
“他们知道我在追求你,所以想帮我一把,”夏明之停顿了一下,“但是他们没有考虑你的心情,对不起。”
他说这句对不起,是真心实意的。
阮卿看着夏明之的脸,他的手机在手上转了几圈。
“我知道不是你要求的,这不是你的风格。”
阮卿自问,虽然分开了四年,但他应该还是这世上最了解夏明之的人之一。
夏明之心思复杂,花样繁多,却不屑于在感情上使这样的圈套。
阮卿也不急着走了,他关上了车门,车内重新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他其实也有问题想问夏明之。
他只是强迫自己忍着。
如今夏明之把问题挑明了,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靠在副驾驶上,没有看夏明之,而是看着前方。
他终于还是问了,“那个视频,是哪一年的?”
夏明之回答道,“是你离开后的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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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
那一年他在干嘛呢?
阮卿回想了一下,那一年他应该正在元姝的陪同下接受心理治疗,但他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体重一直在直线下降,有好几次,他都发现元姝背着他躲在走廊里哭,哭声压得很低,不敢吵到别人,可是眼泪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留下了好几个圆圈。
其实下午看见这个视频,对阮卿不是没有冲击力的。
那个酒吧里流泪的夏明之,那个喊着他名字的夏明之……那个思念着他的夏明之。
曾是他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可望不可及的梦魇。
如果是两年前,不,甚至是一年前,阮卿看见这个视频,那他会任由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立刻跳上飞机,飞奔回来,不要脸面地去缠住夏明之,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如今……
阮卿感觉到心口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四年,还是太长了。
足够让一颗心被尘封到冰川之下,像岩浆被冰雪覆盖,即使挣扎翻滚,最终也只能熄灭。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奢求太多了,明明早就和自己达成协议,不再向夏明之索取任何东西。
可他的心口还是微微颤着。
他听见自己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找我?”
他们分开了整整四年。
四年里,夏明之有无数机会去找他。
他在心里问——
为什么没有在我放弃希望之前……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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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
阮卿听见夏明之打火机的声音,车窗被打开了,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夏明之点燃了一根烟。
阮卿没有转头,还是死死地看着前面。
可他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我找过你,在你走后的第三年。”
夏明之抽了一口烟,他的声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回荡着。
阮卿呆住了。
“那时候是冬天,我打听到了你住的公寓,在楼下等你。”夏明之被烟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会儿,他发现今天的烟格外的苦,吸到肺里都发痛。
“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戴着红色的围巾,天很冷,你拎着东西往回走。”
“而你身边还有一个人,他是跟你一起回来的。”
“我看见他亲了你一下,然后你们就一起进了公寓里面。”
阮卿呆呆地听着。
这天地忽然变得很安静,可他脑子却一片混乱。
他终于转过去看着夏明之,看着夏明之眼中显而易见的痛苦。
他听见夏明之说道。
“我在楼下等了一晚上,但你们始终没有出来。”
夏明之说得平静,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个多么绝望又漫长的雪夜。
他在车内听着外头雪落的声音,痛苦又挣扎地想着,阮卿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和刚刚那个人一起吃了晚饭,互相亲吻拥抱,然后在同一张床上睡去。
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猩红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可藏在这不甘愤怒之下的,却是极度的绝望与后悔。
他想他早该想到的,阮卿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发现他,珍惜他。
他始终是来迟一步。
阮卿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而他不过是从前一道卑劣的旧影,不应该再来打搅阮卿的平静。
第十八章 燎原
车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烟草的味道虽然从窗户里散出去了,空气里却有一点残余的苦味。
夏明之的手指被燃烧殆尽的烟头烫到了,手指瑟缩了一下,人才如梦初醒。
他把烟头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灭了。
两年前的那个冬夜,他一晚上抽掉的烟,就足以填满了烟灰缸,车里简直是烟熏火燎。
而他一夜都没睡,熬的双眼通红,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而后天光大亮,日光照在没有融化的白雪上,刺得人眼睛疼。
夏明之等到了阮卿又从公寓楼里走出来。
阮卿大概是要去上课,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可他还是并非一人独行,那个昨晚跟他一起上楼的人正陪在他边上。
夏明之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个都换了衣服。
换成了款式相似的两件黑色大衣,极其亲密地挽着手出来。
夏明之瞠目欲裂,这个人不仅在阮卿家里留宿,阮卿家里还有他换洗的衣服。而他千里迢迢赶来了这个远隔千里的国家,却只能卑微地,见不得光地躲在车里,躲在暗色的车窗后面,看着阮卿低头和这人说话。
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夏明之清楚地看出阮卿瘦了,却还是笑着。
他心里头腾起一股无名之火,这个混蛋在阮卿身边为什么不照顾好他?阮卿应该要更有生命力,脸颊又白又软,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