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吕纬甫[现代耽美]——BY:大风不是木偶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录入:07-18

  网络时代,一个作者写下的每一个文字,都会被互联网所记忆,无论有没有人看、有多少人看,这些文字始终在那儿。
  所以赵辛想,即便他的文字不被读者所珍视,但至少这些文字值得他自己珍视——每一个字,都是他作为作者的凭证和记忆,他要对自己的每一个字负责。而正因如此,身为作者,他所能做的,无非是一件事:写。
  唐纳森写,故唐纳森在。
  两天后,赵辛看到了那场比赛的内部通知。
  由蔚蓝网络合作举办的2017年度最盛大赛事,网文界前所未有的比赛模式——简单来说,两家公司将分别派出三位作者,共六位作者,进行接龙写作。这六位作者里,有四位老牌作者和两位新晋作者,有趣的是,在比赛过程中,他们全部匿名。
  作者们共同完成一个故事,每天有一位作者更新,一周更新六天,周一无更新。作者们更新的次序将由抽签决定,每周变更,周一抽签。
  接龙小说采取付费阅读的模式,比赛结束后,两家网站将计算作者们八次更新的平均订阅数,再加上作者们得到的读者打赏金额,以及资深编辑、专业学者的评分,得出六位作者的总分。其中,订阅数和打赏金额占总分数的65%,编辑和学者的评分占35%。第一名将获得60万人民币的奖励和诸多网站宣传福利,第二名有10万人民币奖励,第三名5万,余下三名各1万。
  这是一场足够刺激的比赛,赵辛已经预想到比赛过程中的盛况:狂热的粉丝们会为作者疯狂打赏,也会有数不清的新号被注册,用以增加订阅量。作者们被置于艺人的处境,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用文字讨好读者。
  手机连震两下,徐以寒发来微信。
  看见我们的赛制了吧?怎么样,有兴趣么?
  罐头带鱼到底抄没抄?现在撕得很凶啊,罐头带鱼的新文一直被刷负分。
  赵辛干脆地回复他的第一个问题:看了,没兴趣。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确实没法回答,因为他没看罐头带鱼的文——准确来说是看了几页就关了。罐头带鱼的文字很流畅,语言也灵动,但同为作者,他一眼就看出那文字背后的态度是多么戏谑和讨巧:女主因为欠钱被黑社会堵在公司门口,英俊的红X代总裁坐在轮椅上,不动声色叫来家族势力为女主解决困难,却又在之后将女主羞辱一番——多么戏谑和讨巧的故事。
  正出神,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徐以寒,竟然是龙莉——蔚蓝网络文学耽美组副组长。
  微信聊天框显示这是龙莉发来的第一条微信,实际上,赵辛已经记不清他们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龙莉说:你真的不回应吗?现在网上已经有人在扒……那件事了。


第四章
  那件事。
  四年过去了,那件事仍宛在昨日。那是关于夏天的记忆,暑气蒸腾,夕阳斜斜的余晖落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凝神看,微小的灰尘在余晖中飞舞。那个夏天混乱如飞舞的灰尘。
  后来时间久了,那些记忆就如灰尘般渐渐沉积,隐藏在生命的某个角落里。
  但赵辛知道它们一直在——不然他和龙莉也不会像两个畏罪潜逃的人一样,心照不宣地,从此断掉联系。是的他想起来了,他和龙莉已经四年没有联系过。四年前的夏末,龙莉给他发了最后一条QQ消息:我签到蔚蓝当编辑了,和您不在一个公司,以后应该没有交集了,这个QQ我也不用了。
  而他什么都没有回复。
  赵辛回复龙莉:我看见了。
  对方秒回:那怎么办?
  赵辛:你把提到那件事的微博发给我看一下。
  很快,龙莉发来一张微博截图。
  东边日影:“惹,竟然这么多人私信我吃瓜……那就给你们科普一下。《楼上的人》是唐纳森签约豪盛之后写的第一本小说,那会儿唐纳森刚有一点名气,粉丝不算多,四五百个?我记得当时他还有个读者群,他时不时会在群里冒泡,可不像现在这么高冷哟~~~现在你们去看他专栏,会发现《楼上的人》已经被锁了,当然文被锁了并不影响大家看,网上一搜就有资源。但是!为啥这文会被锁呢?客观地说,唐纳森是个对自己的文很用心的人,净网的时候他有些老文因为敏感词被锁,他都一点一点去修改解锁,但是《楼上的人》一直都锁着,为什么?因为这个文他压根没写完。是的你没看错,这个文,他压根没写完!!!具体的聊天记录我已经找不着了,但当时唐纳森是亲自在读者群说过的,他说生活上遇到一些问题,没有精力继续写《楼上的人》了,给大家道歉。
  但是现在我们看到的《楼上的人》,是有结局的(虽然结局很仓促),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这个文是被别人续写的,大概续写了一半吧,就是从男主割腕那里开始,后面的内容,都不是唐纳森写的。”
  东边日影的爆料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写着写着忽然手机关机了一样。赵辛在微博上搜索“东边日影”,点进这人的主页。
  她主页上的最新一条微博便是这条爆料,是半小时前发的,评论数已经超过两千。有人说博主在胡扯,《楼上的人》前后文文风一致,显然是同一个人写的。也有人说博主没有证据,纯属信口开河。还有人截出了《楼上的人》前后文中的两段话,认真分析说从动词、虚词、句式等等几个方面来看,这两段文字绝对出自同一人之手。
  但也有两三个人说,当年唐纳森确实在读者群说过《楼上的人》要断更,后来不知为何又在贴吧里写完了——怎么又成别人续写了?看着不像啊,后面的H戏都和前文里的差不多呢。
  甚至有人直接破口大骂:博主你说你.妈呢?证据没有随口胡说可还行?要点脸?某人的粉丝你们是疯狗吗?
  评论区里一片混乱,但这个叫东边日影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回复,也没有再发新的爆料。
  赵辛看一眼微博私信,果不其然,更多了。
  龙莉问:看完了吗?
  赵辛:看完了。
  龙莉:怎么办?
  赵辛:这个人说的都是真话。
  龙莉:她应该是粉丝群里的人,所以知道你断更的事。当时生在贴吧只发了文,别的什么都没说,所以大家都以为那个发文的人就是你……除了咱们两个,应该没人知道生不是你。但是这个东边日影好像话没说完,我总感觉她还要继续说点什么,怎么办?
  不待赵辛回复,龙莉又发来一条消息:之所以有人扒这件事,还是因为他们说罐头带鱼抄袭《楼上的人》,我觉得你得尽快回复这件事,把重点转移到抄袭的问题上。现在调色盘也做了,你和罐头带鱼又都不回复,大家看不到新的东西,才会去关注关于你的爆料。
  赵辛直直盯着屏幕上那个“生”字,没有回龙莉的消息。
  那个男孩的真名叫刘语生,网名叫生。赵辛记得他是1993年出生的,比赵辛小两岁。赵辛看过他的照片,一张手机自拍,眉眼青涩,有些模糊。是怎么看到他的照片的呢?当时,他在赵辛的粉丝群里,某一天凌晨,三点或许四点,赵辛写完更新,一时间没有睡意。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群里问道:还有人没睡吗?更新了。
  他以为所有人都睡了,却没想到有个人秒回:“大大辛苦了!现在就去看!”
  也许是太无聊,也许是好奇这人怎么这个点还不睡,赵辛点开了他的资料。资料上显示,性别男。
  男生?看耽美小说的男生?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幽幽蓝光,赵辛鬼使神差地私聊他,问:“怎么还不睡?”
  对方立即回复:“太想看今天的更新了,知道大大总是凌晨发文,就订了个闹钟。”
  赵辛对着屏幕扬扬眉毛,于是话题转到一个奇怪的方向:“你是男生?”
  这次对方迟迟未回,聊天框里显示的状态却一直是“输入中……”,足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发来两个字:“是的。”
  赵辛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男生追耽美文,别是小姑娘装的吧?
  如果是现在的赵辛,那么他一定早已习以为常了,然而当时的赵辛也只是个刚刚大四的学生,他有点好奇又有点兴奋,说:“我没见过男生看耽美的,要不你发张照片证明一下?”
  其实他并没有指望对方真的发照片过来,毕竟他们才说了短短几句话,这样的请求未免有些冒犯。
  然而对方又不说话了,这次连“输入中……”的状态都没有出现。
  过了很久,久到赵辛已经退出聊天框打开阅读器看书,手机左上角突然跳出一条QQ消息。
  他发来了照片。
  的确,的确是一个男生。
  后来他们渐渐熟起来,他告诉赵辛他的真名叫刘语生,所以网名叫生。
  刘语生——
  一条语音消息弹出来,龙莉语气焦急,焦急中又带一点昂然:“你快看微博!罐头带鱼回应了!”
  罐头带鱼回应了,只五个字:
  “我没抄,谢谢。”
  另一边,徐以寒暴躁地灌一口咖啡。
  屏幕上的网页版微信不断弹出新消息,言情组组长说,徐总,罐头带鱼从签约就是我在带,他要抄袭早抄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啊!
  法务部部长说,徐总,罐头带鱼的事情您看需要走法律程序吗?这件事现在闹得很大,我觉得咱们可以发个律师函吓唬吓唬那些造谣的人。
  张姐说,徐总,刚才豪盛的人打电话来说比赛第一名的宣传福利要做一点变动,他们想和您约个时间面谈。
  耽美组组长说,徐总,您看这个耽美组内定名单……
  宣传部部长说,徐总,我们联系了两家营销公司……
  徐以寒感到一阵头大,所有事儿约好似的赶到一起,比赛的宣传,豪盛的屁事,罐头带鱼和赵辛的笔墨官司……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在凌晨两点前睡觉了,而缺觉引起的直接后果就是脾气暴躁,徐以寒真想伸手进屏幕把这些人挨个薅过来,一顿拳打脚踢解解气。
  然而他不能,这偌大的公司如今都是他在管,他在这个位置就要负这个责任,他明白。
  更何况,他还要做给老徐看。
  徐以寒抬了抬眼镜,深深换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想,先从哪条消息回起呢?
  他一条一条地扫视,每一条的开头都是两个字:徐总。就像他不叫徐以寒而姓徐名总。徐以寒忽然感到几分滑稽,他想起来,不久前徐以倩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也被人称为“徐总”,老徐曾对他说,如果你在这个公司做不好,就让徐以鹏来试试——徐以鹏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如果徐以鹏来了,也会被称为“徐总”。徐以倩可以是“徐总”,徐以鹏也可以是“徐总”,“徐总”像一个模具谁都能套进去——那么此时此刻正在办公的他,到底是徐以寒,还是“徐总”?如果他是“徐总”,那他和徐以倩徐以鹏有什么区别?如果他是徐以寒,那他为什么身在此处?
  徐以寒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悄无声息地抽离了身体,浮在办公室的正上方。从这间还算宽敞的办公室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小片阴郁的天空,和楼下蚂蚁般的行人。办公室的装潢是冷硬的铅灰色,天空也是冷硬的铅灰色,“徐总”的西装也是冷硬的铅灰色,在一片灰茫之中,他的灵魂漠然凝视“徐总”的身躯。
  徐总徐总徐总——徐以寒视野一晃,回过神来。
  屏幕上,一个用水红色山茶花做头像的人发来消息:“以寒,上次真的太谢谢你了,我明天发工资就还你钱,请问你的支付宝账号是多少?”
  一片灰茫之中,那朵水红色山茶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摇曳在徐以寒的瞳孔里。
  是邓远。
  徐以寒摸摸自己的嘴角,他回国前已经戒烟了,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些手痒,很想捏点什么在手里——他想起那天下午,他陪邓远去医院,上楼梯的时候邓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捏住他的肩膀。那么薄的一片肩膀。
  那天邓远没说谎,他的确出了车祸,右臂被一辆满载废品的电三轮刮伤了。
  想到这,徐以寒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大夫给邓远包扎伤口的时候他不得不脱下外卖服,露出一件浅粉色毛衣——没错浅粉色,他穿了一件浅粉色毛衣,领口有流苏状花纹。
  当然,抱有性别刻板印象是不对的,男人穿件浅粉色毛衣怎么了?穿浅粉色衬衫上班的男人也大有人在呢。
  可邓远是不一样的。
  徐以寒早就知道,邓远是不一样的。当他在英国读高中,第一次听到“gender identity disorder”这个词时,他就意识到,邓远是不一样的。
  很多年以前,邓远曾亲口对他说:“以寒,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姐姐。”


第五章
  那是徐以寒11岁的时候,老徐和邓秀丽——徐以寒生母——闹离婚闹得正凶,徐以寒便被邓秀丽送回老家暂住。
  荆州离武汉很近,坐高铁只需要一小时十几分钟,那个年头没有高铁,邓秀丽带着徐以寒乘坐大巴车,徐以寒在车上睡了一觉,到他醒来时,就已经身在荆州了。
  然后他们又打车,一路颠簸,终于到达邓秀丽的娘家,邓村。
  前一天晚上邓秀丽还和老徐吵了半宿的架,徐以寒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支着耳朵听,吵骂声,摔砸声,噼里啪啦。而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他和邓秀丽走下出租车,眼前是掩盖在暮色中的村庄,几只灰喜鹊从他头顶飞过,扑动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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