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见到这样的霍一唯,他所见到的霍一唯,往往都是一身得体的打扮,笑容温和到近乎虚伪,跟在他身后像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他没见过画画的霍一唯,甚至都不知道他会画画。
也许是他的脚步惊动了正在画画的霍一唯,他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头画自己的画。
只是那一眼,竟然让祁容觉得自己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连带着霍一唯那有些自来卷的头发都让他看着顺眼极了,祁容又走近两步,这才看到了霍一唯画板上的画。
画其实很简单,就是他这个算不得大的观景台,铅笔起稿直接用马克笔上色。整幅画上都是静物,唯一能动的大概就是笼子里的小八。
霍一唯的画已经快要完成了,虽然祁容不是很懂艺术,但是他有最基本的艺术鉴赏能力。霍一唯虽然画的是他的观景台,可是用色又和实物不大一样,高饱和度的色彩碰撞在一起热烈到极点,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涂完最后一块阴影,霍一唯这才往后靠靠身子,端详起自己的画来。
画上的色彩对比强烈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很强,但偏生中间部分他又制造了大量的留白,感觉顿时就不一样了。
画完画以后的霍一唯有些懒洋洋的,神情都透出一股慵懒和倦怠。长时间的画画确实是一件挺耗费精力的事情,他甚至都觉得有点累了。
小八在笼子里偏头看着霍一唯,忽然说道:“累了,累了。”
霍一唯一笑,站起身来去逗弄小八,“那就吃晚饭!”
小八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很通人性,听到霍一唯说吃饭立马高兴地在笼子里蹦来蹦去。
哪怕画完画的霍一唯并没有搭理自己,祁容也没有觉得不开心,相反跟在霍一唯的身后看着他一路逗弄小八的样子觉得很新奇。
原来他很讨厌鸟类生物,或者说是一切小动物和宠物,觉得它们聒噪又麻烦。现在看着霍一唯的这只小八哥,竟觉得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你会画画?”
霍一唯听了祁容的问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当然会画,这是我们城市规划的专业课。”
霍一唯眼带嘲讽,你说这人跟自己认识了这么多年,竟然连自己凭本事吃饭的手艺都不知道。要知道,当初天容重组,经营范围重新调整,接下来的一些规划建设项目有时候人手不够,他就随时顶上去。
几乎称得上是个全能的人,天容公司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把他往哪里搬。甚至是不求待遇薪水,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行的那种。
“今天不是你做饭?”看着饭菜上了桌,祁容皱着眉头问道。是不是霍一唯的菜,他一眼就能看出分别来。
霍一唯半笑地看着祁容,“祁总,我们当时说好了的,我不负责做饭。”
王妈早就回了自己的工人房,现在偌大的公寓里就剩下他和祁容了。霍一唯有时候就在想,祁容这个人怎么就一点记性都没有呢,急不得别人的好,也记不住别人的坏,看人做事全凭着自己的喜好来。
平心而论,这段时间以来,他对祁容的态度比之当初祁容对他要恶劣的多,可祁容也不见什么不满,反倒是还很习惯的样子。
这样想着,霍一唯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色看着祁容,“祁容,你到底想要什么?”
祁容没有回答,霍一唯就自顾说了下去,“如果说是因为我要放弃你,你忽然发现你喜欢我,别说你不相信,我连这样的期望都没有。那你留我在丽景佳苑就不是因为感情。如果说是因为你不适应我突然离开你的生活,给你带来了变动,那这半个月王妈一直代劳将你照顾的很好,既然我的作用已经结束,但你也没让我离开,所以这也不全是。不仅如此,这半个多月,我住在你这里,你和陈意哲之间除了公事几乎没有来往,和你之前的那些床伴也没再联络……”
“所以——祁容,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到底要做什么?
霍一唯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在脑海中。
祁容,你到底要做什么?
祁容的眸光闪动,就在某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霍一唯忽然苦笑一声,说道:“算了,你别说了,吃饭吧。”
傍晚时分融洽的氛围消失,沉默的餐桌,冰冷的公寓,祁容突然觉得也许强硬地将霍一唯留在这里是错的。
“奶奶说——她很久没见你了。”
祁容忽然说道,霍一唯低着头喝粥,在祁容看不到的角度里满眼嘲讽。
看来祁容并不知道他被强硬地请去祁家祖宅做客的事情,而孙文也没有告诉祁容祁老夫人插手了的事情。
“嗯。”霍一唯低头应了一声。
“奶奶的寿宴你没有去。”
霍一唯抬起头来,笑容饱含歉意,“规划院的工作太忙了,我忘了。”
祁容的眼睛像是两泓幽泉一样深不见底,他知道霍一唯说得都是假话,却还是点头应和,“嗯,奶奶收到你送的礼物很开心。”
霍一唯笑得很开心,而丽景佳苑D栋八楼的跃层公寓里却悄然弥散开一阵烽火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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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杯祁红
霍一唯看着祁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里藏着伤人的刀子,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粥,忽然笑出了声。
那一瞬间给祁容的感觉就像是冰冷的公寓里升起了一轮暖阳一样。
“祁容,我跟你说的环渤海经济圈生态工程建设你有兴趣没?”
祁容正色看着霍一唯,“确定要和政府走这么近?”
“也没什么不好吧……”霍一唯声音飘忽地说道:“从国土资源规划到现在更名国土空间规划,大家有意向做生态规划的立体空间发展。那一圈虽然土壤盐渍化厉害,不过这些年下来也有些治理成效。”
祁容点头,“我让设计组查了信息,你说的那个地方临海,有一定经济影响力,景观还不错,有开发潜力。”
“那片地方没办法做耕地或者是基本农田,如果做建设用地规划又会影响周边生态,直接撂荒的正向作用又太小。倒不如开发来做景观用地和生态建设用地。”
在涉及到专业知识方面,霍一唯从来不开玩笑。也许经济领域的相关知识他没有祁容过硬又或者是行政管理方面没有祁容有手腕,可在远景规划上,十个祁容也抵不过一个霍一唯。
更何况,霍一唯是真的在经济领域不如祁容过硬,在管理上没有祁容有手腕吗?
是霍一唯太不相信自己了,其实他——早已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出众人物,看不到他特殊的,大概就只有一个祁容而已了。
离开了祁容的阴影,霍一唯在逐渐变得自信起来,他会变得更加强大的,强大到祁容没办法再伤害他。
既然祁容有意向,打算让天容参与招标接下这个项目,霍一唯本着在其位谋其职的想法就开始帮天容活动。尽可能多的了解一些项目的信息,顺便还介绍了两个有过设计经历的研究生去设计组面试。
比起天容设计组那些一直在对外企或者是私人单位进行设计的老员工来说,新来的这两个年轻人一直都在接触政府的规划设计任务,反倒更容易贴合招标单位的心思。
又一个新项目的到来让天容上下忙碌起来,本着对这个项目要负责的心态,霍一唯难得的又一次来到了天容集团的大楼。
三十五楼属于他的办公室正空着,但收拾的一尘不染,雪松香让霍一唯一下就明白这干净的办公室全都是他助理秦放的功劳。
他今天是临时起意突然要来天容的,事先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前台的接待在看到他时那副吃惊的样子,让他以为她看到了鬼。
消失了近两个月的霍总忽然回来象征着什么顿时在员工中掀起了一阵议论狂潮,陈意哲顶着市场部的同行们的议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无论他这段时间多么努力,霍一唯出现的一瞬间,他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天容老总的性向问题并不是一个秘密,往常祁总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也从没让手下的员工这样激动过,然而霍一唯不一样。
要知道,霍总可是从天容重组以来就一直在这里的元老!
要知道,霍总可是十年来一直跟在祁总身边从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要知道……
他们给霍一唯加的头衔很多,关于他的流言故事也有很多,可是那些故事里却偏偏没有他陈意哲的容身之处。
陈意哲捏着文件的手忍不住用力,A4纸的边缘顿时起了难看的褶子,就像是他难看的面色一样。
天容集团的三十五楼除了霍一唯和祁容的办公室还有两间大型的会议室,霍一唯去的时候正是上午十点,这个时间正好是天容高层例会的时间,所以才会无论是他的办公室还是祁容的办公室都空无一人。
祁容刚散会就接到了艾琳的通知,说霍一唯来了。
听着艾琳的汇报,祁容正在松领结的动作顿时止住,不知怎么想的又将领带推回了原位,站起身来理了理西装才向霍一唯的办公室走去。
进去的时候霍一唯的助理秦放正在汇报工作,祁容听了听,发觉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才打断让秦放和艾琳先离开。
见状,霍一唯只好主动起身招待,问道:“你要喝什么?”
“咖啡。”
霍一唯下意识的问道:“Espresso?”
祁容摇头,“换祁门红吧。”
霍一唯眼里有疑惑,不明白什么时候祁容竟然转性开始和自己一样喝祁门红了,要知道,这个工作狂魔从来都是讲究效率第一,累了就两口Espresso完事,多一点时间都不耽搁。
疑惑归疑惑,但霍一唯还是给祁容倒了一杯自己刚泡好的茶。
这才问道,“有事?”
“你怎么来了?”
霍一唯失笑,“虽然我确实不怎么管事了,但我好歹还是一个副总,来看看不过分吧。”
祁容没说话,只是慢慢喝着白瓷杯子里的茶汤。霍一唯泡茶很有一手,比艾琳冲泡出来的茶叶要好喝很多。最近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不再需要用浓缩咖啡来提神,累了喝两杯茶也能缓解。
“不过,确实是有些事。后天课题组要去新区考察,我要一起去。”
祁容的眉毛拧作一团,“要去多久。”
“保守估计一周,具体时间要看工期进度,这是一个大工程。”
之前祁容也问过一些关于霍一唯正在着手的新区项目,但是工程涉密,霍一唯本身知道的也不多,就更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告诉祁容了。
霍一唯这次来只和祁容谈公事,多余的一句都不肯说,好像这样就能划清楚两个人之间的界限一样。一路上来,员工的议论他不是没听见,这段日子也不是没人打电话询问过他。
祁容现在的样子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情种一样,万花不入眼,就安安心心的和他过日子。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霍一唯在心里冷笑,现在只不过是祁容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去,谁知道哪天他就会像是被祁容赶出去的陈意哲一样成为其他人又一次奚落的对象呢?
在天容用过午饭霍一唯就离开了,今天下午展舒就从非洲的卡萨布兰卡回来了,郜澜已经去接机,晚上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吃饭。
坦白讲,今天早晨在接到展舒的电话时,他的心里还是慌了一瞬。但是电话另一端展舒的语气正常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分毫没提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风风雨雨,反倒是让霍一唯的心里开始打鼓。
下午四点在知会了王妈一声以后,霍一唯就驱车前往展舒的小院。院子外面的车位还空着,看样子展舒还没回来,霍一唯暗暗松了一口气,推门进了展舒的家。
展舒并不是传媒大学毕业的学生,他和展舒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后来大学也一起考上了Q大,不过专业不同,他学了城乡规划,展舒则学的新闻传播,后来又开始自学摄影,不知怎么的慢慢就成了一个导演,一开始还只是辅助监制一些短片或者是动画,等霍一唯知道的时候,自己的好友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专职导演,甚至还跨考了传媒的研究生。
这两年展舒拍的片子渐渐有了些名气,一些追求格调和风格的小资人群对展舒拍的电影格外追捧。以霍一唯这个并不怎么看影视作品的人的眼光而言,展舒拍的东西是他能看进去的。
不是能看下去,是能看进去。
展舒总共就独立拍了两部电影,辅助了一部,但第二部 就已经小火了一把。风格独特的文艺片在一众商业电影中像是一匹黑马一样,在去年暑假脱颖而出。
他看不懂展舒,可是展舒却能看懂他。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他知道展舒要回来了以后会觉得有点发慌的原因。
院墙外传来响动,车门开合的声音之后是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霍一唯正站在院中看展舒种下的葡萄树,回头就看到了展舒风尘仆仆的样子。
神情有点疲惫,看上去还有些冷漠。
展舒在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就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这大概也是高中时期直到展舒主动和他说话他们才慢慢成为了朋友的原因。
展舒看到了霍一唯,顿时笑了起来,眼角眉梢被笑意沾染,瞬间冰雪消融,“来的很早嘛。”展舒笑着走上前给了霍一唯一个拥抱,然后也不理在后面拎行李的郜澜,揽着霍一唯的肩膀说道:“走,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