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章祈也来了,后面我们待一处喝酒,他道:“陈哗长得比较像陈夫人。比他哥哥体面多了。”
我不予置评。他声音忽然低下来:“陈哗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我道:“女朋友?”
章祈道:“不是女的。”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章祈道:“我昨天去打球,之后到球场的会所喝酒,就看见了。跟我一块去打球的朋友告诉我,他们这两天都去了。”他更压低声音:“他们之间看上去不像普通朋友。”
我诧异道:“认识你多年,现在才知道你喜欢偷窥。”
章祈笑骂:“谁要偷窥。是因为新面孔,还有若不是今天要来,我也不会特别注意到那是陈哗,而且他带的那个人……唔,换你看见,不多看几眼也难。”
我抬起眉毛。章祈仿佛要证实他的话,马上左右看了看,就朝一个方向指去:“找到了,在那里!你快看看。”
我便看了。不远的落地窗前的一小块地方,正站了一个男青年。上头的光影打在他脸上,真正一张风情画。他西装笔挺,独独站立,面上半点没有身处陌生环境的局促。一个侍者端着酒盘走过去,他取了一杯。在那周围各种打探的眼神,不过也没有谁走过去。
章祈问我:“怎么样?”
我不解:“什么怎样?”
章祈道:“照着你的脾气,你不过去认识一下?”
我笑道:“哦,我是什么脾气?”就拦住旁边的一个侍者,从他手上的酒盘端起一杯酒,不理章祈会什么表情,自朝着那一位走去。
仿佛察觉我靠近,那一位转头过来。这么近的看了,就发现他的眼珠的颜色不一样,是褐色的。我对他微笑,擎起酒杯:“你好。”
他看见我,脸上并不紧张似的,就一点头。我又道:“这个派对太无聊了是不是?”
他看了看我,开口:“你是陈哗的朋友?”
我笑道:“我父亲认识他父亲,以前我们没见过,不过今天见了面,就算是朋友了。”
他倒是笑了:“你们这样才不算是朋友。”
我一笑,看着他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闭上嘴不说话,不过脸上也没怎么不高兴。我道:“有没有听见说过,长得好看的人眼珠都是褐色的。”
他笑了一下,说:“歪理,你看这边多少人,一堆俊男美女,他们眼睛都是这个颜色?”
我道:“当然不是,所以他们没有你好看。”
他便把我看住了,笑意不减:“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怎么称呼?”
我把酒杯朝他的手上的酒杯轻碰:“敝人叶子樵。”
他哈哈笑:“文诌诌的。”倒是喝了一口酒。他对我道:“巩令闻。”
我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巩先生。”
巩令闻笑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又道:“刚才你说得对,这个派对是太无聊了。”
我道:“其实我觉得我说错了。”
巩令闻奇怪道:“怎么呢?”
我望住他,说:“我认识了你,现在怎么会无聊。”
巩令闻马上一笑,又喝酒。我道:“我想你不反对我把你当成朋友了?”
巩令闻就凑近了,道:“我很乐意啊。叶先生愿意跟我当朋友,是我的荣幸。”
我看看他,与他碰杯:“你现在好像知道我是谁了。”
巩令闻被戳穿,还是面不改色。他道:“陈哗昨天拿着宴会名单对我啰唆半天,说这个要记住,那个不要理,谁又重要,谁又不重要的……”
我道:“哦,那不知道我算在哪个位子?”
他朝我一瞥:“不要理的。”
我看着他:“不过你看起来很愿意理会我。”
他笑道:“又不是我来找你的。”就一安静,盯着我看:“好像你不知道我是陈哗的什么人?”
我一笑,看见他的酒杯已空,就拿过来,换上我手里的这一杯:“你是他的朋友,不是吗?我也是你的朋友,不知道巩先生肯不肯赏脸陪我这位新朋友喝一杯?”
巩令闻没说话。他用唇抿了一抿杯缘,瞧着我:“客随主便。”
我微微一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的。”
巩令闻笑了笑,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笑道:“到哪里呢?”
巩令闻故作神秘似的,就笑了笑。他拿过我手上的酒杯,连同他自己的杯子一块放到经过的侍者端着的银盘子上。他挽住我的一只手臂,靠近道:“不用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莞尔,道:“让你吃下肚,那是我的荣幸。”
巩令闻哼了哼,可是完全没有脾气。他道:“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派对上仍旧四处欢声笑语,又向来越夜越热闹,谁来谁去十分自由,主人也不会留心,更不会有谁来拦住。巩令闻带着我走出别墅,到后面的车库去,那边没人看住,在里面放着好几部汽车。他走到挂了好几串钥匙的墙前,取了一副。他把一部黑色的双门跑车解锁,对着我下巴一扬:“上车。”
我从善如流。刚刚坐好,车子马上向前开出去。花园到大门的路窄,两边又放了不少车子,他毫不顾忌,速度不减,直冲出大门,开上马路。他把敞篷打开,迎着冷风,在黑夜中疾驶。他扯开领扣,掉过来看我。
他不知道说什么,声音被呼呼的风吹吃掉。我靠近去听,他喊道:“我们上山去!”
就到湾区附近的一座山,半山开了不少酒吧,其中一间露天酒吧占住最好风景的一面,是有名的约会地点。时间不太早了,还是很多青年男女,全部紧挨在座位上数星星。跑车引擎的轰隆声在长夜中十分刺耳,大概很破坏气氛,惹得许多人看来。
巩令闻完全不管他们,下车后也不理我,径走向吧台。我走过去,他已经叫了两杯酒,端着一杯喝起来。我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背倚着桌缘朝后看,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巩令闻道:“我以前来过。”
他把一杯酒推过来,另外又叫了两杯酒。我端起来轻轻晃了晃,朝他看去:“原来你不是一直住在国外的?”
巩令闻只道:“还没有出国的时候,有人带我来过。啊,好像那时候也坐在这个位子。”
我道:“你看上去没有几岁,当时更年轻吧。”
巩令闻向我看来,那面色冷淡。也不算真正的冷,倒好像有点讥讽。他轻声道:“那时候十五岁,带我来的人不知道,我骗他我已经成年。他把我带来,把我灌醉了,然后——”就停住,他一笑,眼波转了转:“叶先生,你怎么不喝酒?”
我对他微笑,喝了一口酒。
巩令闻凑近了一点:“你要不要猜猜我现在几岁?”
我便想了想,说:“我猜不到,不如你告诉我。”
巩令闻盯着我一下子,说出答案:“我成年了,现在二十五,放心吧。”
我笑了一下,道:“我不担心你没有成年,反而担心你喝太多,这种酒喝多了很伤胃的。”
巩令闻一笑,道:“你不是想要我陪你喝一杯?”
我道:“所以一杯就够了。”
巩令闻不说话,神色有点不明。我不去猜他,道:“看起来今天你的心情不好,这是我不对,擅自打扰你。”
巩令闻掉开脸,没有说话,又喝酒。我望着他的侧面,这样看上去没有正面那么秀气了,鼻子很挺,下巴线条很锐利。还是好看,只是好像差了点什么。倒是在昏黄的灯影下,那模样仿佛忧愁,我感到不忍起来,又道:“有时候心里闷,说出来会好过一点,要是你不介意,我愿意当你的听众。”
巩令闻一笑,又看来。他抬起眉:“你特地搭讪我,任我带你兜风,现在还陪着我在这边喝酒,就为了听我讲心事?”
我笑道:“我特地搭讪你,是因为你好看。你忘记了,喝酒是我说要喝的,上山兜风是开心的事,就这样子,还要为什么别的吗?”
巩令闻张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一下子,忽道:“怪不得陈哗叫我不要理你。”
我道:“什么?”
巩令闻马上道:“没什么。”就看我一眼:“我跟你单独出来,陈哗不会高兴。”
我笑了笑,道:“那你高不高兴呢?”
巩令闻笑了。他单手撑住脸颊,歪过头来,忽问:“你要不要猜猜我和陈哗是什么样的朋友?”
我笑了笑,道:“还是你告诉我吧。”
巩令闻笑起来:“我和陈哗是好朋友……”一面说,一面整个挨了过来,看上去要掉下椅子。他说:“会上床的好朋友。放心,他还不是我男朋友,他不敢。”
不敢什么?倒不难猜,大概碍于陈家人,这圈子里也不是人人玩得起。我单手还住他的腰。他这样热情起来,我怎样不会顺势而为?不是不会做的事,他与陈哗并没有约定,我与他更不讲日久天长。最方便的一个投怀送抱。
可是他吻上来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迟疑,我想不出道理,还是搂住他,完成了一吻。分开时,他有点气喘,抬起眼睛,带着迷蒙的引诱。我心跳加快,不过又仿佛更冷静。他看上去也不是真的迷醉了。然而他又凑上来,扯住我的领子。
巩令闻仰起脸,亲着我的下巴,两眼轻垂:“带我走,随便你做什么……”
我顿了顿,按住他的手。他朝我看来,我便亲吻他的额头。他没有说话,似乎呆住了。我轻声说:“现在不可以。”
巩令闻大概反应过来,微一抬眉,抽出了他的手。他的脸色不好看。我道:“我觉得你现在并不是很想跟我上床。”
巩令闻一僵似的,倒是笑了两声,有点嘲讽似的:“叶先生怕惹事?放心,陈哗还没本事找你麻烦。不过我看也不是这个原因吧!”
我笑道:“我的确不怕他。”我看着他:“你有心事。对我来说,上床不是为了发泄什么,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巩令闻不作声,可是脸上隐隐变了变。他向后退,坐回原来的位子,两手握住酒杯。他掉过脸,又收拾了神情。他扯出一个笑:“我陪你喝过了一杯,那现在能不能换你陪我喝两杯?”
其实我并不很喜欢买醉这样的行为,可是看他这样子又哪里能够拒绝?我端起酒杯与他的杯子轻碰,微笑道:“乐意之至。”
一醉至天明。也不知道几点钟,一阵铃声响起来,十分坚持不断掉。我感到睡意重,睁不开眼,被窝又暖和,也不愿意起来。就伸手在枕边摸到手机,随便按了下去:“喂?”
一个声音响起来:“幸好你接电话了,不然我要报警了。”
我道:“你是哪位?”
那边顿了一下,道:“我是章祈,已经这个时间了,你还不起来!”
我打开眼,瞧了一眼手机画面,可不是他。我顺便看了时间,下午一点半了。我拿起手机听:“今天礼拜六,礼拜六不是早起的天。”
章祈不以为然:“就算今天礼拜一,一样不是你早起的天。昨天你留我孤单到深夜,你也不知道愧疚。”
我笑道:“难为你特地打来怪我这个,好了,今天不会委屈你,一会儿吃个饭。”
章祈笑道:“我委屈才怪!倒是你,二话不说把人带出去鬼混,不是告诉你了,他们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道:“我需要更正,是他把我带出去的。”
章祈不理我,自道:“你不知道,昨晚陈懋盛夫妇一去休息,陈哗开始到处找人。当然我什么也没看见,又晚一点也走了。听见说派对进行到清早,还有几个人没走,我有一个朋友也在,那一位似乎才回来,都看见陈哗跟他在花园争吵,差点惊动陈懋盛夫妇,不过没有出面也知道了吧。”
他道:“陈哗刚刚回国,现在住在他父母家,本来他突然带了一个人一块回来,陈家夫妇就有点微词,又整夜不归。”
我不禁笑了。陈哗就算了,想不到在娱乐圈子多年的陈懋盛这么古板,一个男孩子整夜不归,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样要紧。况且巩令闻与他们非亲非故,还是客人。
听见章祈问:“你笑什么?”
我懒洋洋地道:“没事。我们没有上床,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让陈懋盛的儿子带绿帽。”
章祈笑骂出来:“我才不担心这个!咦?”就顿了顿:“你们没有上床?”
我翻身起来。之前沐浴完太热,就开了空调,吹了好几个小时,温度在这个季节已经非常低,光溜溜的皮肤马上起出鸡皮疙瘩。我找了一件睡袍套上,一面讲电话。我道:“没有。我们到山顶的酒吧,说了半天话,小朋友喝醉,又吐了,我也有喝酒,不方便开车,早上才叫车子下山。对了,他昨晚开了陈家的一辆车,现在还丢在山上,你朋友方便连络陈哗的话,告诉他记得去取车。”
章祈好笑似的道:“让我朋友去提醒他?你让陈哗怎么想?”
我忍不住打起了呵欠:“我早上八点才回家躺下。”
章祈仿佛无奈似的叹道:“是是,真是辛苦你了。”
我跟他又聊了几句,不过这样耗手机电量没意思,左右我下午也要出门一趟,干脆说了一会儿到外头碰面。我搁下手机,就去收拾。换过衣服,我在衣帽间戴手表,突然看见昨天戴出去的手表盒子空的。喝了整夜的酒,是我也有点疲倦,可能早上回来随便丢在客厅。
去了客厅,也没有看见。我想了想,可能巩令闻喝醉吵闹时,不注意弄掉的。昨天他整个醉醺醺,酒吧又要关了,所幸半山那里有一家汽车旅馆,就到那边去,但是也没办法休息,他一下子哭起来,又吐,半天才昏睡了。早上要走,他整张脸有点僵,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倒是,我把他扶上床时,他的皮夹掉了出来。我打开,就看见一张证件照,是国外大学的学生证,他根本不到二十五岁。他才二十岁。我不去思考昨晚他口说十五岁时候发生的事。这之后他只是喝酒,说陈哗这几天怎么干涉他的生活等等,半点不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