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不善似的对我打量,粗声粗气的:“你是谁?”
我怔了一下,笑了笑,道:“那你又是谁?”
男人哼哼两声,却左右看了看道:“你对小唐用什么手段?不然他看见你,怎么要跑?”
我道:“怎见得他不是因为要躲你,所以才赶紧跑了?”
男人瞪着我,扯扯领带,他压着声音:“少他妈装傻!”
我皱起眉,道:“请你嘴巴干净点。”
男人冷笑了一下,道:“少来了!装什么,你玩过那个男孩子吧?玩得是不是很厉害?不然他看见你要跑!”
这污言秽语简直不能听!我拿出名片丢给他,还有手机,当着他的面录音,看着他道:“你可以再说一遍,不过你说出来的话,都会成为公然污蔑我的证明。”
男人看了看名片,又看我,张张嘴,看起来是知道我的来头。他道:“你,你是……”
我道:“刚才那个男孩子的父亲是在我家工作的人,那男孩子平常也为我们家做事,你所说的话,对于他对于我,都是一种羞辱与造谣,假如你不晓得严重性,我会请我的律师告诉你。”
男人忙道:“叶先生叶先生,一切都是误会,是误会!”
我冷淡道:“是吗?”
男人连连点头,道:“真的!真的,误会误会,还有我跟那个男孩子没什么的,真的,我跟他之间很纯洁!”
我听着他的陈情,简直无语。他忽伸手来抱着我的手臂,我忍不住皱眉,斥道:“松开。”
男人立刻放手,他一副赔小心的样子:“那,您看,您看……”
我冷道:“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是是是!”
男人忙道,急急跑开了。
我回到我妈那里去,半点不提刚刚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唐朝和那个男人究竟怎么回事,假使不是对方口出秽言,说起来跟我没有关系,并不特地放在心上。
到差不多中午,我和我妈便回去姨婆家,大家到齐了,围着桌子吃饭。今天是姨婆生日,预备晚上到餐厅庆生了,午饭很简单的吃,可不论吃什么也要吃一碗面线猪脚。猪脚是表舅妈一早起来炖的,为使老太太好入口,炖了软烂,酱香油香十分扑鼻。
吃到一半,表舅舅接到电话,临时要进公司一趟,喊了老唐预备汽车。老唐进来屋里,姨婆看见了,便道:“小唐放学没有?如果回来了,叫他过来吃一碗面线。”
老唐弯弯腰,笑道:“谢谢太太,只是他还没有回来呢。”
我听见,心中一动,但是不说什么。等到吃过饭,姨婆到房间午觉,一部分的人在客厅闲聊,我跟表弟表妹到花园散步,半途表妹手机响了,她倒好像早已经料到了,自如地接起来,溜到遮阳的棚子下面说话,明明旁边也没人,小心翼翼似的。也不知道跟谁说话。
我也拿出手机来看,檀谊沉没有回复。我不免有点失落,不过一想,照着他的脾气,说不定今天没有休假,赶一大早回去,可能因为晚上需要去诊所做事。我心想,大概他一到家,立刻休息了。
耳边听见表弟笑道:“我说大太阳的,她一个女孩子不在屋里吹凉,跑出来散步,就知道别有用心。”
我收起手机,笑了笑,看他一眼。大概他与我想到一回事,便有点讪讪似的。却道:“那,那天我不是预谋,就是看要下雨了,找个地方坐坐,那个海边酒店又可以吃茶又可以躲雨,是最好了。”
他道:“也是小唐提议的。”
我一听,想了想,问道:“小唐一般什么时间放学?”
表弟怔了一下,便道:“小唐跟我妹妹一样,是大三,学校的课比较不紧凑,有时只有半天的课,唔,今天礼拜二,如果没有记错,我记得他是上午有课。”
我点点头,看他一副起疑的样子,岔开来:“那么你的女朋友……”
表弟脸上立刻一变,他左右看,道:“小声点!”
我奇怪道:“认识朋友也没什么,你又不是中学生,还要你父母同意才可以交女朋友。”
表弟倒是叹气,他道:“你不知道——”
这时一个老妈子找过来,表弟马上闭口。表舅妈要表弟过去看个东西。我们便回头了,走到房子外,倒是看见了唐朝,他在走廊下给盆栽浇水。他见到我们,垂下眼睛点点头。表弟进去了,我犹豫一下,朝着唐朝走过去。
我一面看,道:“这些也是旅人焦?”
唐朝并不看我,继续浇水,他道:“不是的,这边放的盆栽是白鸟焦。”
我道:“哦,我看它们很像,是哪里不一样?”
唐朝才朝我看来一眼,那脸上倒是镇定。他放下浇水器,指着叶片对我解说起来。我敷衍两句,看他像是预备把早上的事情忘掉了似的,想了想,就不提了。本来我想他当着我的面,可能会有点解释。
我岔开来,随口道:“不然你这么了解,你在大学读的就是植物学?”
唐朝顿了顿,道:“不是的,我读的是金融相关的。”
我道:“哦,真想不到。”
唐朝安静了一子,忽道:“你看我这样出身,不像一个以后会在金融业方面有些发展的人吧。”
我一讶,瞧一瞧他,他的神情看上去仿佛有点僵似的。我微笑起来,道:“不,我没有这么想,也不会这么想,你是什么样子的人,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以后会怎么发展,都是取决你自己的能力,你所学的专业,只是帮助你早一步在这个专业成功,跟你的出身完全没关系。”
唐朝沉默不语。他又垂下眼睛。
我又道:“我是因为住在这里几天,姨婆家的植物好像主要由你照顾,你又好像很了解,我以为你念书念的是差不多学问的。”
唐朝重取起浇水器,他低声道:“花园的事情,通常交给我爸照顾,他还要开车,以前受过伤,腰跟腿不好,我有空帮他多做一点。”
我道:“你是个好孩子。”
唐朝往我看来,他神情有点古怪似的,道:“您不比我大几岁吧?”
我略抬起眉,凑近道:“那你看我几岁?”
唐朝不说话,那眼睛飞快地看来一下,就垂下去。他道:“最多,最多二十几……”
我道:“二十几?二十一和二十九,都可以算二十几。你要看清楚。”
唐朝才又抬起眼看,他道:“二十五。”
我简直想仔细摸摸我的脸,倒不知道我把自己保养这样好,竟使人猜不到年纪。我想了想,摇摇头,道:“猜错了。我已经四十岁了。”
唐朝仿佛十分震惊似的,两眼睁得大大的。他道:“骗人……”
我一看他,忍不住笑起来:“就是骗你。”看他似乎有点窘,又道:“我还不到四十岁,但也不是二十几岁,我已经三十岁。”
唐朝张张嘴,说:“那,那的确不比我大几岁……”
我笑道:“你二十出头吧,我三十,你我之间差距了十岁。当然,我也不觉得我有多么老。怎么你会觉得我很老?”
唐朝摇摇头,道:“您一点也不老。”
我笑了笑。唐朝看着我,突然问道:“您喜欢的那个人,他也喜欢你吗?”
我怔了怔。他脸色倒是慌张起来似的,道:“抱歉。”
我摇摇头:“不要紧。”便笑道:“我不确定,但是,我想要他喜欢我,所以我在追求他。”
唐朝道:“那个人,您确定他也是……”
我道:“我不能帮他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我这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对我来说,性别不是太重要。”
唐朝又问:“那假如他不是,他也不愿意接受您,那要怎么办?”
我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唔,虽然我不觉得他不会接受,但是假如他真的不愿意接受,我一定很难过。”
唐朝却又道:“有没有人拒绝过您?”
我听了,一笑道:“当然也有的。”
唐朝道:“其他人拒绝您,您也一样难过?”
我愣了一下,道:“当然不。”我想了想,又道:“他是不一样的,我知道。”遇见的时候,就知道了。虽然我对于好看的人通常注意,也是因为檀谊沉的确好看,对他十分上心,可是,他绝对是非常不同的。我知道我自己,我从来没有为谁这样执着过。
我并不想解释给唐朝理解。我告诉他:“很难说明白,反正等你以后遇到了就知道了。”
唐朝看着我,道:“假如我已经……”
突然背后有人喊他,他声音一顿。我一看,是一个老妈子,她走过来,向我点点头,对唐朝道:“小唐啊,你爸爸找你。”
我听见,插嘴道:“你们先生回来了?”
老妈子道:“还没有,不过刚刚听见太太说,先生可能会直接赶去餐厅。”
我点点头。这老妈子再次向唐朝说:“你记得快去找你爸爸。”就走开了。
我也没有留住唐朝,事实上我妈也出来寻我,我跟着她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屋里了。
后面我也没有机会与唐朝谈上几句。我倒又想了想,还是不过问他的事情。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过几天就回去了,他还要在这边生活,万一我的多事反而使他一直隐瞒的揭穿了,要让他难堪。
稍晚,大家便出发去预定的海鲜楼包厢为姨婆庆生。人多的缘故,除了表姐,她男朋友开车与她一块去,其他人分坐家里的两部汽车,唐朝开一部,他爸爸一部。我跟表弟表妹乘坐唐朝开的那部汽车。一路上表弟表妹与我闲谈,唐朝在前面,一直十分安静。
吃饭时,姨婆要老唐他们父子跟大家一块用。吃完了之后,餐厅照着安排,服务生送了蛋糕过来,吹过蜡烛许过愿,大家纷纷送上礼物。宝石花艺设计的孙女士一早把我预定的东西送来,我拿出来献给姨婆,她看了非常喜欢。我妈对我准备了这个,倒是意外又满意。
一阵热闹后,虽然时间还早,顾及老太太身体,便早早打道回府。回去还是两部汽车,表姐跟她男朋友还要到别处去。表妹在车上表示羡慕,她道:“姐姐真好,爸妈也不管她几点回家。”
表弟笑道:“等你大学毕业,开始做事了,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爸妈也没心思管你了。”
表妹哼了一声。
我听着他们兄妹斗嘴,并不插话。我拿着手机,给檀谊沉写讯息。刚才他回复了,果然他晚上恢复看诊,白天回到家收拾好,就休息了一会儿。我写着:我记得夜诊是七点钟开始,还有十几分钟,你晚上吃了吗?我已经吃过了,之前告诉过你,今天要为我姨婆庆生,她们家里习惯很早吃饭,差不多五点就去吃,到刚刚才散。
没有几下子,檀谊沉传了回来:吃过了。晚上通常不易消食,像这样早点吃饭很好。
我读着,倒忍不住微笑。我再写过去:今天我们吃海鲜,很丰富,但是这一顿没有昨天好吃,下次我们再去吃?还没有吃到春卷,你觉得怎么样?
檀谊沉很快回应:下次再说。我要准备看诊了。
我知道他不会再回应,还是又写:好,下次说。
我收了手机,发觉表弟表妹对着我看。我笑了笑,道:“怎么了?”
表妹道:“子樵表哥,你有女朋友了?”
我笑道:“没有。”
表妹道:“那你……”
表弟立刻道:“不要问这么多问题。”
表妹道:“我才问一个问题!”
我微微一笑,眼看他们兄妹又一人一句起来。忽然,表妹对她哥哥说:“你跟赖语洁还在一起是不是?”
我听见一个名字,留心了一下。倒是表弟不说话了。表妹道:“我就知道你们没有分手!当心我告诉爸妈。”
表弟道:“你敢多嘴,我就告诉他们,你交了一个美国人男朋友。”
表妹扬声道:“你敢!”
双方一阵你来我往,斗嘴半天,快到家门前才议和了。两个人又要我不能说出去。我便道:“哦,我刚刚什么都没有听见。”
表弟表妹再去警告唐朝。
后面的汽车也回来了。大家一块在房子前面下车,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谢安蕾。她语气委婉道:“叶总,不好意思,在您休假的时候打扰您,但是有一件事,我想需要先报告给您知道。”
我道:“没事,你说吧。”
谢安蕾道:“是刘习清出事了,上礼拜他到夜店玩,在里面搭讪了一个女孩子,两人搂搂抱抱,半夜离开,把人家女孩子带回家去,全部被拍下来,被拍的隔天,他就知道了,没有说,直到报社通知他,后天要出刊,他才告诉了他的经纪人。”
我道:“这个事他的经纪人处理不了吗?”
谢安蕾道:“是这样的,那女孩子昨天才法定成年,听见说对方家长知道了,打算追溯,要找律师告他,不过他坚称,他问过女孩子年纪,对方说二十岁是大学生。他的经纪人只能上报,范总监让人去压下报导,但是报社不同意,后天的杂志一定要出刊。”
她道:“范总监让我告诉您一声。”
我霎时有点头疼,道:“刘习清最近有什么工作?”
谢安蕾道:“只有一个饮品代言,刚刚拍完这一季的广告,厂商还不知道。”
我深思几下,道:“请你告诉范总监,需要帮刘习清请律师,另外,让范总监打电话联系厂商,不论如何要诚实告知,我们先计算厂商那边的赔偿费,还有我们这边提前解约的损失,一并报给刘习清知道。”
谢安蕾道:“那么报导就要让它发出去了吗?”
我道:“这样的事不能强行压下。”
谢安蕾便道:“我晓得了,我这就去办。”
切断通话,我想了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之前刘习清确实有些人气,不过自他闹着脾气,把周汤尼调开后,他受冷落一阵子,大概有点反省,新的经纪人为他接的几个零星广告,全部老实完成。然而,人气累积一旦断掉了,要再起来,十分困难,他这样引不出什么水花的明星,报社却特地等着拍他,又非要刊出来,一个面子也不肯卖。我的公司并不是什么小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