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气淡淡的,也说不上责怪,又听他好像自责,可使我十分过意不去,忙道:“不关你的事,全部是我的不对,抱歉。”
檀谊沉默了默,突然道:“我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感到兴趣的。”
我一怔,可是马上说:“当然有。”
檀谊沉看着我:“我不觉得有。”
我由衷地道:“你当然有,你长得好看。”
檀谊沉还是看着我,竟笑了。他一笑,整个气质马上不同,还是冷淡的,可是好像裹住了一层青焰,看的要热烘烘起来。我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声,刚刚有点清醒的脑袋又仿佛要不清醒起来。
檀谊沉对我道:“谢谢。”这口气很淡。
我并不退却,倒是微笑:“其实交朋友主要是依靠缘份,我一直这样认为的,我觉得我们之间一直也很有缘,但完全不是因为我二姐的关系,我们本来也不会认识了,可刚好我认错人,偏偏你也认错,今天我本来也不会来,你也是,可是正好都来了,不是吗?”
檀谊沉道:“这也不怎样,凑巧而已。”
我笑道:“这是两个凑巧了。”
檀谊沉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斟酌了一下用词,说:“我很想当你的朋友。”
檀谊沉道:“叶总不会缺少朋友。”
我微笑道:“可是知心难求。”看他不吭声,接着说下去:“在你面前,我也只是叶子樵,什么都不是。”
檀谊沉静静地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掉过身去重靠上围栏,对着外头。我并不以为他是因为不高兴了,假如他感到任何不愉快,大可以走掉。其实经过几次交集,我也能够感觉他不是真正很冷漠的人。
我站到他身旁,同样向外看,在远的一方有些光影,那边靠近海港,周围不少办公大厦,从早到晚也亮着灯,下面的海上有游船,船票并不便宜,还是许多游客愿意花钱坐上一趟,这上头的人忙着拼命赚钱,下头却是一堆拼命花钱的人。
他仿佛正在看着那里。我便说:“你到港口去看过吗?”
过了一下子,檀谊沉开口:“没有。我不喜欢海。”
我感到可惜:“那边的海很漂亮的。”想了想,又问:“那你喜欢什么?”
檀谊沉自支颐起来,不说话。
我决定换一个方式:“你喜欢看电影吗?”
檀谊沉把脸朝我这里一偏,倒是反问:“你现在请我去看?”
简直形容不出来那眼神,冷又不冷,完全也说不上热烈,可是望住了,怎样也无法移开视线。我呆呆似的点头:“好。”
檀谊沉垂下手,忽道:“走吧。”
简直想不到他是认真的,我马上跟着他走。
走之前怎样也要对主人打个招呼。檀谊沉今天是替檀壹文来一趟,与倪宾大概真的不是很熟悉,仅仅三言两语,很快告辞。倪宾向来对好看的人总是青睐,可能檀谊沉过于冷淡,或者是我在一边的缘故,倒是没有绊住他,就专找我说话。倪家近来找我家做生意,不过那是大哥的事,我从来不谈那些,可是倪宾仿佛忘记,径说着这方面的事。
檀谊沉似乎不准备等我了,竟走开。我顾不上倪宾,连忙脱身,追上檀谊沉,他已经走到外头去了。
我喊住他:“你怎么就先走了?”
檀谊沉仿佛想不到我那样快赶来,顿了顿,便在外面的铁栅门前停下。他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愣了一下,便一笑。我道:“不要紧。其实现在也很晚了,我们可以改天再看。”
檀谊沉默了默,微叹口气。他道:“其实我不喜欢看电影。”
我道:“噢,好吧。”
檀谊沉静了一下,说:“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
我道:“你怎么回去?”
檀谊沉道:“我开了车。”
难怪他会不喝酒,我感到可惜,不然可以借机送他一程,多点时间谈话。我便道:“我们再联络吗?”
檀谊沉仿佛很仔细地看着我,这边光线不好,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气,不过那双眼还是亮,亮得好像柔和起来。听见他道:“不要打到诊所来。”
我马上点头,说好。
那天分别后开车回去,我才记起来,根本也没有问过檀谊沉私下联系的办法。或许他是随口搪塞?但是我认为他不是那样的人。真正没有谁对我好像他这样冷,其实我通常讲求你情我愿,向来不愿意与谁勉强来往,况且这样执着于一人,从来也没有过。
到家后,我连忙找到之前檀谊沉给的名片,一看,原来上头有他的手机号码。前面径自误解他了,我简直羞愧。又惊喜,不过当时很晚了,并不便打过去找他,我也不肯打扰他休息,可是一天过去又一天,倒反而更难于打出这个号码。当面他已经那样冷淡了,但是看得见,多少能够揣测心情,说话不至于中断,但是电话里怎样可以看见,那种因为安静引发的心慌反而折磨。
我没有办法,只好又预约了看诊,想不到檀谊沉出国,去两个礼拜,谢安蕾问过后告诉我,这是预定好的,他的病人都排开了,上次我过去,看见他那样多的病人,就是因为后面需要出国,不然一个时段不会排上那样多的人。
我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之前见面,檀谊沉也没有说出国的事。不过我与他完全也谈不到交情,他不说,简直正常不过。
这天我与关系好的朋友吃饭,包括周米。在朱铭棣家里,他搬到港湾区的房子有阵子了,还没有请过人,今天也算是请客了。前一向总是不到的周米也来了,饭后大家坐在起居室聊天,不知道谈到什么,突然他问我去看病的后续。其他两人不知道有这桩事情,纷纷吓一跳,周米十分热心解释,只是隐去檀谊沉是我二姐儿子的事实。他们听完,轮番把我调侃了一遍。
我随便他们说笑,倒也不会不高兴。美的事物,谁不喜欢?况且好看的人,我没什么不可以承认。其实他们也是一样追求,那标准也不比我差。
朱铭棣道:“这说起来,我真是想不到有哪个人让你这样没有办法的。”
旁边章祈笑道:“你以为这样就难住他?你们忘记了,上次那何梦屏前面不是也这么冷淡?后面还不是装不住。”
何梦屏是何家的小女儿,他们一家都是做生意的能人,她从国外回来却不进家族企业,反而往娱乐圈发展,她作为美女,算上一个佼佼者,拍了一组杂志照片,出席各种活动,穿什么用什么,全部十分受注意。她不唱歌,专拍戏,一连拍摄了几部大电影。说起来,她的演技真正没有,不过不要紧,电影公司照样用她,有了她,怎样也不愁没有资源。
好像何梦屏这样总是被捧着的人,不免眼高于顶,对于追求者许多挑剔。我家与她家里虽然有生意方面的合作,但是之前我不曾认识她,直到她进娱乐圈,在一次的应酬场合才见到。我并不算追求她,对好看的人,无论男女,我向来都是抱持亲近友好的态度。
可如同章祈所说的那样子,何梦屏开始对我非常冷淡,谈过两次话后,那态度就慢慢不同了。我们到现在还是不错的朋友。这一想,我便记得了,上次她说过她家里要给她介绍对象了。
这时听见周米说:“不不不,何梦屏就是端着,这一位真的不一样!”
不过哪里不一样,因为前面没有说,现在更不便说。大家七嘴八舌问他,他便看我,我笑一笑,可也是不说。从周米有些窘的样子,大概很后悔多嘴,又说了也不说明白,多虑了一层,这时反而他自己为难。其实我也并不会为他说溜嘴生气,我和他们三个人,谁对谁都是摸得清楚了。
好在这话题没有维持太久,就扯开了。过不久也都要告辞了,朱铭棣突然叫住我:“子樵,你等一等。”
我便慢一步走。朱铭棣提来一个盒子:“一直承蒙阿姨照顾,这是我做的点心,店里没有卖的,给阿姨品尝。”
我接过去,笑道:“谢谢,我妈真是一天到晚夸奖你做的甜点。”
朱铭棣笑笑,忽正色:“另外我要问你,前面周米说的那位,他的姓是不是前阵子收购富盛大楼的檀家的檀?”
我笑道:“你说的这个事,我并不知道,不过他确实姓那个檀字。”
朱铭棣道:“子樵,谁都好,不要找檀家的。”
我道:“这怎么说?”
朱铭棣只道:“檀家野心很大,他们长年在国外,这几年把资金带回国来做事,就说今年,短短半年,吃下许多收购案,手段可不是一般的。”
这方面生意的事,从来不在我经手的范围,不过檀家是怎样子的,以前到现在也是确实不太了解。倒是想想朱铭棣的话,不难明白他的担忧从何处而来,大概他家里与檀家打过交道,吃了亏。我便坦白:“可能你不知道,我二姐的前夫就是檀家的人。”
我二姐离过一次婚,向来也不是隐密不提,朱铭棣以前又在我二姐管理的酒店当首席甜点师,当然也要耳闻。他顿了顿:“我真是不知道。”
我道:“其实他们离婚很久了,可能也没有联络过。”
朱铭棣道:“这是的,而且我现在是说你的事。”
我道:“是这样的,那位檀先生是我二姐的儿子。”
朱铭棣瞪大眼:“什么!”
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他听:“放心,我们一直很友好的进行往来。”其实也知道朱铭棣担忧什么,我便说:“他是医师,不管生意的。”
朱铭棣道:“这是最好了。又是你二姐的儿子。”
我笑一笑,朱铭棣便不说下去了。他送我到门口,成叔已经把车子开来了,我便上车。
其实我二姐和檀谊沉究竟关系怎样,到现在也不知道。仔细想,二姐从来没有提到过,简直好像忘记还有一个儿子的事。
也不知道檀谊沉一直以来对于我二姐是怎么想的?虽然二姐当初不是没有争过扶养,可是一走,几十年过去,这之间二姐也不曾回到英国去,当然更没有听见说那边有谁来探望,不然我爸不可能沉得住气,一概不提。
可是也不可能去问檀谊沉。以我与他现在的关系,什么话是可以说的,我还是知道。
然而要去问二姐,绝对也是万万困难。其实要见二姐一面并不容易,通常我不会到她现在的家拜访,虽然我和她现在的丈夫及儿子相处一直很好,可是对二姐,始终有种敬畏,并不亚于对大妈的。她对我也有诸多看不惯的,每次见到我,免不了唠叨,好像我是她儿子似的操心。
我拿出手机找到檀谊沉的号码,看半天,还是没有拨出去。我郑重地写了问候的讯息,又仔细检查字句有没有不妥,才发送出去。
算一算,檀谊沉在前天回国了。可能昨天他已经开始看诊。我没有再去一趟,既然他已经戳破我装病,又不愿意我打电话到诊所,再这样做,可真正是冒犯了。
讯息传出去两天,檀谊沉一直没有回复,倒是当天聚会说到的何梦屏打了电话,请我赴一场茶会。我与她真正一段时间不见面,之前她公司替她接了不少戏,档期紧凑,就连休息的时间也不够,况且风花雪月。她拍完以后,马上出国渡假,在官方网站放照片,那穿用又引起一阵风靡。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在电话里提醒我不要带朋友。我答应下来,并不去奇怪。到了这礼拜六早上,我坐车去赴约,举办茶会的地方是在郊外山上的一座花园别墅,那边大概是私人土地了,满山的绿林草木,就独独一幢房子,很容易找到。那门口安排了指引的人,车子开进去,沿路的两道可见停着不少车子。
车子到了通往花园的路口停下,我下了车,徒步进去。越走进去,越听见热闹,今天这花园特别布置过,张起白色遮阳的棚子,搭上几张桌子椅子,佣人们端着点心茶水在其间穿梭伺候,正在谈笑的男士女士全部一派贵气的样子。我正要找何梦屏的身影,突然一个中年男人上前来,礼貌地请我出示邀请函。不过他看上去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我并不感到被冒犯,还是微笑。事前何梦屏完全没有提到邀请函的事情,然而这时看见这边的情形,大概不是普通的茶会了。便要说话,有个人横插进来,正是何梦屏。
何梦屏对中年男人道:“叶总是我请来的客人。”
那中年男人退后一步:“失礼了。”就让开了。
何梦屏挽住我的手臂:“我们走。”
我与她一齐走路,受到许多人注意,几个太太隐隐地交头接耳,男士的目光也仿佛复杂似的——尤其青年男士们。我很快看出端倪,今天这是何家特为何梦屏办的茶会了,主要是请那几个家中有为的年轻人。就连陪客也是精挑细选,也不算不熟,是家里请客时都会出现的面孔。
然而我没有收到邀请。原因不难想,以何家的标准,即使我家的财力条件好,然而从另外方面考虑,我可不是一个良好的女婿人选。
走到一处花丛前,刚好没人,我便站住:“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何梦屏马上松开我的手:“告诉你什么?”
我道:“这是妳家里办的茶会,今天这些人都是为了你来的,不是吗?”
何梦屏道:“是。可是我不喜欢那些人,我只喜欢你。”
我笑了笑:“谢谢你喜欢我。”
何梦屏挑高眉毛:“你不信?”
我道:“何小姐心里有什么人,一定比我清楚了。”
我与何梦屏确实处过一段时间,如今我们真正知心一样的朋友,并不掺杂任何情爱。在我之后,她有过别的对象。她看上去是冷冰冰的,事实上许多追求者。全部还是悄悄进行。她在娱乐圈发展,家里对她的管束更严,对她所挑的对象不会满意。
何梦屏并不吭声。她背过身去,轻轻地道:“我心里有什么人,我怎么会知道?就算有什么人,最好也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