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两人还只是就事论事地争夺门把手,但冲突很快升级——先是宋隐肘击了齐征南的肋骨,紧接着齐征南就掰住了宋隐的手指。
语言太过清晰而残忍,倒不如单纯用身体来作为发泄。一来二去之间,两个冤家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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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里的言语冲突恶化成了斗殴。
无论宋隐还是齐征南,都迫切地想要将对方按倒在地,彻底制伏。
但这毕竟不是他俩之间的第一场恶斗,彼此都熟悉对方的套路、习惯和偏好,脑子里刚起了点儿坏心眼立刻就会被看破,一时间竟然难分轩轾。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当外面人听见动静破门而入时,洗手间里已是一片狼藉。
参与送别会的执行官们纷纷赶了过来。他们惊愕地发现,满地积水之中,焚风与另一个陌生的年轻执行官分别占据了洗手台的两端,衣衫不整、大口喘着粗气,彼此虎视眈眈。
“哎呀呀……洗手间可不是打这种架的地方啊。”
沙弗莱两三步来到宋隐身旁把人拽住。他看起来没有用什么力,可宋隐顿时动弹不得。
跟着人群挤进来的短发美女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薮猫头套,顿时明白了七八成。
她瞥了宋隐一眼,轻轻啧道:“这就是能和小秘银媲美的新晋美男子?开玩笑吧。”
也难怪她会这样感叹——此刻的宋隐或许只能用“悲催”来形容。他的大半张脸上都是鼻血,一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右侧脸颊也变了形。哪里还有半点俊美文雅的影子。
当然,齐征南也没多么好过。他的嘴唇破了几道口子,染红了牙齿,脸颊还被碎玻璃剌了一道,血一直流到脖子上,染红了卫衣的领口。
真赭和鼠兔已经将他们的老大架到了一边,秘银扯了一团纸为他按住脸上的伤口。
齐征南喘着粗气,一边还在恶狠狠地盯着宋隐。而宋隐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活像两只在发情期厮斗的公猫。
这时已经有人认出宋隐就是和焚风有过节的闪蝶,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局面僵持了一会儿,又从外头赶来了三个身着酒保服的俱乐部管理者,身后还跟着一个让宋隐头皮发麻的家伙——二狗。
金发碧眼的辅佐官首先扫视了一遍洗手间里的狼藉,又看了看齐征南,目光最后才落回到宋隐的身上。
“闪蝶一级执行官。”他面无表情地宣布着宋隐的罪状,“你被举报利用系统漏洞进入非开放区域,还在管制区域内寻衅滋事,请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宋隐不服气得很:“凭什么是我被调查?!打架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一个声音忽然从二狗身后的地板上传过来:“焚风五级执行官这边的情况,由我来调查核实。”
如果不是胳膊被沙弗莱按住的话,宋隐简直就想揉一揉眼睛——他看见发话的是一只黄色虎斑猫,踩着悄无声息的猫步窜上洗手台,然后走到了齐征南的身旁。
“你脸上的伤口要缝针。”它居然开口说了人话,“下周的广告得改期了。”
这猫就是齐征南的辅佐官?!
宋隐难掩惊愕之色,又忍不住觉得有点可笑。谁知那只猫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恶狠狠地扭过头来瞪着他:“医疗账单稍后会寄到府上。”
它那露着小尖牙的狠劲儿说实话还挺可爱。宋隐刚想回应些什么,却被自家的辅佐官护在了身后。
“如果调查结果是闪蝶全责,该给的我们一定不会少给。”二狗回应得不卑不亢,“现在我也要带他去治伤,那就少陪了。”
说罢,他便拽着宋隐的胳膊朝外走去。
“……不好意思。”经过波斯豹身旁的时候,宋隐为了自己的搅局而向他道歉。
波斯豹笑笑,冲他挥了挥手:“拜拜。”
等到宋隐走后,黄猫也领着齐征南去处理伤口。因为不放心,真赭和鼠兔也一并跟了过去。只留下队里最稳重的两个人,负责给在场的其他人一个交代。
在被好奇的打探者淹没之前,野牛抢在前面向秘银发问:“刚才叫闪蝶的那小子是哪路神仙下凡?第一次看到队长发这么大的火,也是个人才。”
“他们之前在海怪副本里就已经不对劲了。”秘银将沾血的纸团丢进废纸篓,“我们还是别问比较好,老大要想说自然会说。”
“我倒觉得他俩应该是老相好。”沙弗莱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很自然地靠在秘银身旁,“相爱相杀的那一种,我们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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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隐跟在二狗身后,从员工通道离开了俱乐部。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而辅佐官也始终一语不发。
首先忍不住的人自然是宋隐。
“对不起。”他老老实实朝自己的辅佐官道歉,“让你受累跟着一起丢脸了。”
二狗放慢了脚步,微微侧过来的脸上依旧一派平和:“不用对我道歉,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而已。替你收拾善后是我的职责。”
宋隐的鼻子里塞着棉花,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可我觉得你在生气,气我对你有所隐瞒。”
“那只能说明你的潜意识里希望我这么做。”二狗的答案简单而直接,“你希望有人能够像家人一样干涉你的生活、给你忠告、为你的着想。”
“……算了,不说了。”宋隐心口有点闷,他主动改变话题:“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处理伤口。”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一段小路,来到一座看上去毫无特色的二层小洋房前。
二狗将门推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眼前是个再典型不过的病院。
“等等,齐征南那家伙也会来这儿?”宋隐急问。
“不会。诊室不是公共区域。”
说着,二狗便已经将宋隐领进了清创室,安顿在医疗椅上。而他自己则快步走开了。
宋隐等了一阵子,没看见医生护士,于是扭头去找二狗。恰巧看见换了一身白大褂、手里推着清创车走进来的辅佐官。
“等等……你替我医?”
“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以替你做手术。”
二狗站定在他的身旁开始清洁伤处。
作者有话要说:
#炼狱幼儿园#
齐征南:你是幼儿园小屁孩吗?!动不动就打人!
宋隐:说得你好像没动手似的!堂堂战队队长,要脸吗?!
齐征南:你幼稚!
宋隐:你无聊!
沙弗莱:既然都吵成这样了,不如你们分开冷静冷静。
宋隐、齐征南:不要!!
第19章 宋隐的选择题
事实证明,“辅佐官”这个职位,辅佐的不只是执行官的工作,更兼顾到了他们的肉体和心灵。
穿上白大褂的二狗,从清洁皮肤、清创到缝合伤口,按部就班,每一步都进行得如同教科书一般标准。
感觉到伤口的确正在得到妥善处理,宋隐勉强把心放下了,却又问道:“那像齐征南那样的,他家胖猫怎么给他缝针?”
“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二狗开始冲洗他的第二处伤口,又冰又疼。
“嘶……”宋隐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伤得很严重?”
“皮肉伤,基本没事。消了肿就差不多了。从这一点来说,焚风比你惨。”
虽说如此,可宋隐并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反倒有点担心起对方来:“他那脸真不是我划的,是他自己撞镜子上了。该不会破相了吧?那他粉丝还不得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不至于。”二狗进行到创面局部清洗,“炼狱里的机制特殊,伤口恢复比平时快一倍。他几天就没事了。”
宋隐这就不明白了:“那为什么不干脆立刻就医好?”
“因为没好处。”二狗小心擦拭着伤口附近的血痂,“你有没有想过,炼狱里的日常生活为什么要比照现实世界进行,为什么你会需要吃饭睡觉,精力不足的时候会强制休息?”
“呃……”宋隐承认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为什么?”
“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你们会失常。人类通过几十年的学习,形成了一套极为复杂的行为规律。突然有一天,这种规律彻底消失了,即使肉体不会立刻出现副作用,精神上也会变得紊乱。具体到自愈能力这件事上,过快愈合的伤口会让人失去存在的真实感、对于疼痛和死亡的敬畏感,继而变得麻木、残忍,甚至彼此争斗,造成非战斗减员。”
“这么玄妙的吗?”宋隐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医学进步的一部分目的,本来不就是为了解除人类的痛苦?”
“是不必要的痛苦,但必要的疼痛不可以被免除。”二狗纠正他,“事实上,你已经出现了轻度的思觉失调症状,和焚风的这一架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思觉失调?”宋隐哑然失笑,“狗子你开什么玩笑。”
“人工智能不会开玩笑。”二狗强调自己一本正经的属性,“听说过极地综合征没有,一种经常发生在南极越冬考察队员中间的心理疾病,曾经酿成过不止一次的血案。比起南极,炼狱的环境或许更加极端。”
“那你还把我一个人关在安全屋里闷了将近一个月?”宋隐控诉,“照这么说起来,我和齐征南的这场架,你们起码应该负至少一半的责任。”
作为回应,二狗动作熟练地在他的伤口上粘贴敷料。
“一个月的隔离是有必要的。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宇航员返回地球后的隔离观察。我劝你尽快适应这种高压封闭的环境。毕竟心理素质过不去的执行官,自然会被淘汰掉。”
说话间,他已经做完了最后的包扎处理,示意宋隐从医疗椅上起身,跟着自己沿原路往外走。
“现在,你要回到安全屋去待命。48小时之内,你的处分决定就会下来,我建议你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我和你说过,不要轻易招惹高级执行官。”
说着,他拧开了清创室的门把手。只见原本通往病院走廊的大门外,出现的却是宋隐安全屋外那座病恹恹的小花园。
宋隐摸了摸有点痒的伤口,悻悻然穿过门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逃家外出,结果却被主人擒拿归案,随时都有可能被阉割的家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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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淅淅沥沥。
宋隐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卧室的景象发生了改变。
他蜷缩在一张熟悉的、狭窄的手工小床上。床是松木材质,只罩了层清漆,仍然能够闻见松脂的清香。
将他唤醒的水声被一挂灰白的旧蚊帐隔绝在了外面。宋隐起身下床,老旧的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他走出了狭小又昏暗的房间,隔壁父母亲的大卧室依旧上着锁。他沿走廊来到楼梯口,檐漏里流淌着的雨水也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昨晚似乎下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暴雨,楼前的小花园淹成了一片水乡泽国。羸弱的植物们在黄泥里东倒西歪,三色堇的花朵顺水漂流,在积水潭里汇聚成一片花的坟冢。
一楼的餐厅也遭遇了风暴的洗劫。破烂的窗框东倒西歪,碎玻璃浸泡在积水里难以分辨。桌椅翻覆、盆栽倒伏,就连他最爱的那张湖蓝色沙发也被开膛破肚,裸露出了灰黄的絮状填充物。
宋隐踩着湿滑的泥浆朝花园外走去,他很快就发现了一条由雨水汇成的小溪,卷集着三色堇花瓣,一路与他同行。
说不清是溪水在引导着他,还是他带领着小溪,他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了一路,最后来到了山脚下的湖泊旁。
就在溪水汇入湖水的地方,宋隐看见了一群蝴蝶。
它们栖息在水边的朽木上,晾晒着它们五光十色的翅膀。朽木旁的水面下似乎有个旋涡,溪水里的三色堇无助地打了一个转儿,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就在花瓣消失的不远处,宋隐看见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那仿佛是两个人,又像两个被弃置的塑料人模。他们张开双臂、面孔朝下,静静地漂浮在湖面上。水波从湖面上吹来,在他们的身体两侧分出一层层的涟漪,如同蝴蝶翅膀。
宋隐在湖边找了一块离水最近的岩石,小心翼翼地用脚尖站立着。他与他的父母之间,只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但这四五米却是一道冰冷、窒息、可望不可即的天堑鸿沟。
蝴蝶们还在水边蹁跹起舞,垂落到头顶的柳条随风摇摆,宋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蠕动着,可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封进了厚重的玻璃镜框、浸入了粘稠的松树脂液,成为固定在虚无中的一只小小可怜虫。
这世上唯一疼爱他的两个人都走了。还有谁会知道,在偏远的湖岸边还有这样的一只小虫;又有谁会将他从逐渐凝固的琥珀中解放出来?
远处忽然蹿起一串尖啸,刺痛了他的耳膜。
宋隐仓皇地扭过头去,这才发现远处出现了许多警车。红蓝警灯闪烁,间或夹杂着发号施令以及电台的喊话。
而在其中一辆警车敞开的后厢门里,坐着一个与宋隐年纪相仿的少年,正披着保温毯、手捧姜糖,抬头朝这边眺望过来。
“齐……”
就像是空气再度灌进了身体,宋隐突然又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他想要喊出那个少年的名字,然而下一秒钟却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