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他是焚风啊。”苏铁笑得豁达,“反正我是觉得独吞这酒太可惜了。有道是好酒配英雄,既然焚风喜欢,那给了他再合适不过——反正不也一样还在我这儿存着嘛。”
宋隐笑着点头附和,又低头看了看杯中那宛如晚霞一般艳丽的液体,还是没忍住感叹:“这么贵重的酒,喝一口少一口,倒给我这个不懂得品尝的人,真是有点浪费。”
“这是‘奖励’。”齐征南却给出了一个令他意外的解释。
“奖励?”宋隐咀嚼着这个新鲜的词儿,“奖励我协助郁孤台战队力挽狂澜,顺利完成超级副本?”
“不,今晚的一切,只奖励你两年前在学校里的勇敢表现,还有你为我提心吊胆的那三天。”
齐征南压低了声音,“那半年的事……我也是刚才才听虎睛提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那些能力范围之外的遗憾,不必耿耿于怀。”
“什么啊,这种奖励我才不要呢。”
宋隐干笑两声,忽然趴在吧台上,枕着胳膊去看齐征南:“还有,那个不叫奖励,应该叫补偿吧?可要想补偿我这两年来做的噩梦,这一瓶子酒恐怕还远远不够呢。”
说着,他又伸手拨弄着插在玻璃瓶子里的那枝玫瑰花,就像是在挑逗着什么心爱的宠物。
齐征南的视线同样被吸引到了那束玫瑰花上。
天晓得,这可是他提前了好几天就让二虎去准备的,定制标准是“比作为‘炼狱名人’的焚风以往收到的花束还要美丽”。
然而当花束拿到手之后,他反而怔忡起来——花束的确美丽又张扬,但是自己这样做的意义究竟何在。
直到几个小时之前,他亲手将花束送到了宋隐的手上,却又忽然明白了过来——在自己的心目中,只有这样的花束才能够配得上眼前这个灵动又美好的绝妙人物。
只可惜,送花的人是云实,而不是他齐征南。
想到这里,他突然问出了那个似乎一直在被双方刻意回避的问题:你……真打算和那个云实谈恋爱?”
第83章 爱是解药
宋隐原以为今晚他和齐征南之间不会再有更多的发展。
毕竟进入咖啡馆之后,两个人都在绕来拐去的,不像是来喝酒谈心,倒像是找了个地方练太极推手。
不过眼下既然齐征南都发起主动了,若是不积极应对,反倒不像他宋隐一贯的风格。
于是宋隐笑眯眯地将问题抛回给齐征南:“我好像也没说我的恋爱对象是云实吧?你怎么就知道了?”
“显而易见不是么?”齐征南当然不可能栽在这点小细节上,“你刚才追着他跑出去,回来之后就红光满面,还做了恋爱宣言。猜不出来才奇怪呢。”
“这么明显吗?”宋隐呵呵了两声,回到正题上:“我为什么不能真心喜欢上云实呢?炼狱里又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定。”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齐征南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思索的,“这……还是你的初恋?”
“这还用说吗?”
宋隐冲着自己的初恋情人理直气壮地点头:“我高中三年、还有过去的那两年都单着,至于别的时间都和你在一起,有没有男女朋友你都是知道的。”
得到了如此肯定的答案,齐征南有点高兴,又有点疑惑:“那为什么是现在?明明你进入炼狱才三个月,生活都没有完全稳定下来。”
“你是想说‘吊桥效应’吧?”
宋隐替他道出了担心的这四个字:“因为过去的两个月,我处在封闭、孤独、弱小的困难状态里,所以无论是谁对我施以援手,我都会立刻就萌生出好感来——你是担心我将这种非常时期的依赖和感激当做了爱情,对不对?”
“随着处境的改变,这种特殊情感是会很快就消失的,我不希望你会后悔。”这的确是齐征南的肺腑之言。
“唔,如果这么分析的话……”
宋隐用食指轻轻敲打着嘴唇,似乎认真考虑起了齐征南的话。
在他沉吟不语的这几秒钟里,齐征南又开始默默地矛盾起来了——他既不希望宋隐真的陷入“吊桥效应”的陷阱,又担心今晚的暧昧仅仅只是昙花一现。
而就在他无言的纠结中,宋隐又抬起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么其实我们两个才应该彼此互相喜欢,不是吗?”
“什么?”
脑袋里的矛盾忽然化成了许许多多粉红色的问号,齐征南意外地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心上人。
“吊桥效应啊。”
宋隐理直气壮地套用着这个心理学词汇:“七岁那年,先是我把你从绑匪那里救了出来,按照吊桥效应,你应该首先爱上了我。然后我家被绑匪给毁了,你逃回去报警,又把我带回了齐家,按照吊桥效应,我也应该爱上了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
齐征南的心里默默一突,像是沉寂已久的深潭忽然被人投进了一块石子儿,不仅表面荡漾起了涟漪,水底的一些沉渣也悄悄地泛起。
不,那些都是早已尘埃落定了的往事,不必提起,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在心里如此告诫自己。然后像是为了挤掉那些不该跑出来的记忆似地,用力闭了闭眼睛。
没有等到他回答的宋隐,显然有那么一丁点的失望,却也并不过分纠结。
“老实说,我自己都觉得奇怪。过去的这二十多年里,也不是没有美女俊男对我表示过好感,连直接求婚的都有呢!可说真的,我从没有过心动的感觉——一次都没有。不怕你嘲笑,我甚至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传说中的性冷淡,可身体功能好像又挺正常的……”
说着说着拐到了某些“儿童不宜”的话题上,虽然在座的没有儿童,但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说这种隐私,感觉还是有点怪怪的。
于是宋隐轻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进了炼狱之后,我是真感觉到心里头有块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忽然轻松了好多,就像别人说的‘开了窍’、又好像原本被石头堵住的地方空了出来,不多不少、刚刚好容下一个人,住进我的心里。”
“开了窍?”
齐征南咀嚼着这个词语,依旧不太明白云实为何会在无心之中做到他过去二十多年来都没做到的事。
两个人的谈话忽然陷入了微妙的僵局,有差不多半分钟左右的时间,谁都没有说出哪怕半个字来。
反倒是一直默默地收拾着料理台的苏铁忽然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知不知道我这家咖啡馆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这当然难不倒在美国留学多年的宋隐。
“nightingale,是夜莺,也是提灯天使南丁格尔。”他进一步做出推断,“考虑到咖啡馆的背后就是玫瑰花海,我猜想这个名字应该来自于王尔德的童话,玫瑰和夜莺。”
“猜对了。”苏铁送了他一杯特调饮料作为奖励,“你比较喜欢王尔德的什么作品?”
“其实……好像都说不上。”宋隐的酒劲有点上头,思绪开始混乱,“如果硬要选一偏印象比较深刻的,那就《小王子》吧……但我不喜欢那朵玫瑰花,我更喜欢那只小狐狸。”
“小王子不是王尔德写的。”齐征南纠正他,“《道林·格雷的画像》才是。”
“还有自私的巨人。”苏铁同时补充,“这也是我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自私的巨人?”
宋隐偏过头去看着苏铁,目光微醺:“丑陋的巨怪和吵闹的小孩啊……光是想起来就让人头疼。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一篇宗教教化故事吧?想一想王尔德本人的性取向和他的遭遇,难道不觉得讽刺吗?”
“文本既生,作者已死①。你大可以用自己的眼光去审视这篇童话。就算是相同的文字,在不同的人眼里,也会产生不同的意义。”
苏铁的话显然激起了宋隐的好奇心:“所以在你的眼里,它是什么样的?”
“在我的眼里,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苏铁又反问他:“你觉得,故事里的那个巨人,他爱不爱他自己?”
这算什么问题?宋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道:“爱啊,都是《自私的巨人》了,肯定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爱自己爱得不行了啊!”
“那你就答错了。”
苏铁笑着摇头,手里还在不停地擦拭着玻璃杯,再将明亮剔透的它们摆放在吧台上。
“利己的人并不是太爱自己,而是太不爱自己。巨人的内心缺少生命力,就像永恒的冬天那样让人空虚和失望。他看上去似乎对自己的地盘充满了独占欲,可实际上,那只是试图通过对自己的关心去掩盖和补充自己缺乏爱的能力——这只是自私,而不是自爱。”
说完这一大堆的话,他又补充表示,以上的言论并不是他的心得,而是美国心理学家弗洛姆的理论。
“……”宋隐也是没想到自己会夜半三更地听一个咖啡店老板大谈哲学。
当他还在咀嚼着佛洛姆有关于爱的理论时,苏铁又转去了后厨,无人再和他探讨更深层的问题。倒是他身边那个一直不怎么吭声的男人,已经听懂了这一席话的弦外之音。
“不懂得爱自己的人,没办法爱上别人,更没有办法获得别人的爱。”
齐征南将手中的酒杯按在了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醉酒的人总是格外多愁善感,宋隐的情绪也跟着这声闷响陡然低落下来。
“我怎么就不爱自己了。”他反问,“该吃吃该喝喝,你什么时候见我不开心、不快乐过?”
“人也可以在痛苦中享乐。或者说,那应该叫麻醉。”
齐征南转头看着他,向来沉稳的眼神似乎也染上了酒精的颜色:“或许你并没有注意到,你从不拒绝别人的要求。有时甚至宁愿将自己置于不利危险的处境,也不想看见别人失望的眼神……你总是笑着,一副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真的被落下之后,又会露出落寞的眼神。在我看来,这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开心,而是因为你害怕当你不笑的时候、当你有所谓的时候,大家就会离开你,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开心、只是因为你害怕,仅此而已。”
他一口气说出了长长的一段话,接着又“啧”了一声,重新端起酒杯,将里面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看着齐征南难得烦躁的模样,宋隐的内心反倒沉静下来。他再一次趴在吧台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齐征南,像一只慵懒的长毛猫。
“……那按照你的意思,我现在喜欢上了别人,就意味着我也能够爱自己了?哎呀,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啊,二十多年的疑难杂症,怎么就被人家一下子给治愈了呢?”
“我怎么知道,答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齐征南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知为何,滋味苦涩。
事实证明酒精的确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正常判断,如果齐征南此刻是完全清醒的,他一定能够从宋隐温润的眼神中,读出满到快要溢出的温柔爱意。
不过他并没有说错——问题的答案的确只有宋隐自己才知道。而所谓“治愈”的第一步,从宋隐进入炼狱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
从二狗的口中得知齐征南也在炼狱;在黄泉恋人包装盒上看见他的身影;通过网络得知他在炼狱活得很好;在海怪副本里与他重逢;在执行官俱乐部里打架,还有赌船上的并肩战斗,超级副本中的互相牵挂,彼此需要……
回顾这短短三个月的炼狱时光,宋隐忽然发现,其实每一个点滴的收获,都填补着两年前那声枪响在他心口留下的空洞;也填补着从六岁那年起,他的人生中突然出现的巨大缺失。
“南哥,你就是治愈我的那颗解药啊……”
这句话,仅仅只在宋隐的喉咙里打了个转儿,旋即就像是旋涡里的花瓣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忽然感觉到浓重的醉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一下子坠入了酒香四溢的晕眩之中。
十分钟之后,估摸着时间上应该差不多,苏铁离开了后厨,抱着几个玻璃酒杯回到了吧台前。
这时候,他的小小咖啡馆里已经空无一人。
吧台前面,用过的酒杯和碟子被简单地堆叠在了一起,桌面也有被简单擦拭过的迹象,说明了酒客离去之前所表示出的一点小小谢意。
至于那瓶同时贴着“暮辉”与“焚风”标签的陈年葡萄酒,依旧还在它原来被摆放的地方。不过一旁玻璃花瓶里的那枝玫瑰花,已经跟着两位主人一起悄然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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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隐是在颠簸中缓缓苏醒过来的。
他知道自己刚才是借着酒劲儿睡着了,但又似乎没睡多久——最好的证据就是此时此刻,他依旧置身于黑夜的怀抱之中。
也不太对……宋隐又恍惚记起来了,前一刻的自己还在夜莺咖啡馆里,趴在吧台上看着身旁的齐征南。
而现在,他却来到了户外,而且齐征南就在他的身下——更确切地说,是他趴在了齐征南的背上。
齐征南背着他,走在万籁俱寂的青羊大道上。两旁依旧是鳞次栉比的手工艺商店,路灯照亮着圣诞节的花环,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宋隐很快就找到了花香的源头——就是那支粉色的玫瑰。因为齐征南需要腾出手来抱住他,于是花就被巧妙地夹在了宋隐的胸口与齐征南的后背之间。乍看之下,简直就像是从他们的身上共生出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