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得意终于压制住了那个师兄,他狠狠地撞那人的额头,大吼:“你骗我!你不是东北虎!”
篮筐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是一愣。饶星海那条巨大的黄金蟒不知何时盘到了篮球架子上,把篮筐压掉了。
众人静止了片刻。阳云也寻隙终于凑近了生科那位师兄,毫不留情就是一脚。
战局又再次热烈起来,饶星海发现他的蛇有点儿不受控制,悠然自得地盘在篮球架上,完全不理会他的呼唤。他抬头想要把它收回来时,看见头顶正飘过一片浅红色的轻云。
轻云落下来了。一只半透明的蝴蝶停在饶星海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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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鼠嘴巴里装着一颗榛子,小爪蹭蹭地跑。
雪豹安静地趴在办公室角落假寐,听见声音才抬起头。天竺鼠从口中吐出榛子,用小爪子推到它面前,兴奋地左右摆动。
曹回看着天竺鼠,很是不解:“你这老鼠怎么老给我的豹子喂吃的?”
雪豹对榛子不感兴趣,冷冷地抬爪,把榛子咕嘟嘟地弹了出去。天竺鼠立刻扭转小胖屁股,颠颠地冲滚动的榛子跑去。
“智商不行。”沈春澜正在整理学生们的作业,偶尔看一眼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
名为【忧愁者联盟】的群里,消息正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一会儿是欧老师说班上有学生恋爱了但天天打架,一会儿是陈老师说有个新生特别喜欢抬杠,课上无数问题,完全打乱授课节奏。
一帮子同病相怜的老师。
沈春澜在宫商的课业小论文《浅谈生物学基础对特殊人类发展史的重要意义》上写下评语:议题过大,短篇幅不好展开,但论点新颖,可继续深入。
接着拿起另一份作业,《认知科学学习心得》。沈春澜一看这标题就知道这学生没有认真写,再一瞅名字——饶星海。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觉得头晕。
曹回还在那边说话:“原本你们班是有16个学生的,但临开学了,居然还能被人才规划局挖走4个,他们到底什么手段啊?”
人才规划局是国内除了新希望之外的另一个专门接收特殊人类的教育机构。但它和新希望最大的不同是,人才规划局接收的学生,涵盖所有特殊人类:哨兵向导,半丧尸化人类,地底人,茶姥,雪人,狼人……
新希望的教学目标,是让哨兵和向导在离开学校之后能够迅速融入社会,削减他们身上的“特殊”标签,社会化和实用化特征非常明显。而人才规划局则致力于深化各种特殊人类学生在不同领域的能力,它更偏重于理论和研究。
每一年高考的特殊人类考生都是两所学校争夺的重点,互相抢学生的事情时有发生,沈春澜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他当年高考和研究生考试结束的时候,都曾接到过人才规划局老师的电话,极力劝说他进入人才规划局。
“曹老师啊……”沈春澜看完饶星海那份作业,头更晕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开设一门书法课,硬笔书法。这些人都写的什么字!饶星海字是不错,可写的都是屁话。”
曹回忽然站起身。
沈春澜见他脸色剧变,顿时心跳加速,耳朵嗡嗡响:“大哥,别……你别这样,又出什么事了?”
他的天竺鼠抓着他的裤脚不断乱蹦,异常焦躁。
这时【忧愁者联盟】里不断跳出讯息,几乎所有人都在@沈春澜。
沈春澜还没点开,电话进来了。“保卫科科长”五个字异常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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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澜和曹回赶到篮球场时,战事已经平息,满场都是昏昏欲睡的精神体,只有小婴儿半个拳头那么大的蝴蝶四处乱飞。沈春澜和保卫科科长说话的时候,有几只落在了他身上。
蝴蝶两翅几乎完全透明,只在尾端嵌着一团浅红色的晕,像春夏之交盛放的玫瑰,也像一团火。它们数量极多,纷纷拍打翅膀,在场中起起落落,一片浅红色的轻雾就这样笼罩着。
“这是你学生的精神体?”保卫科科长指着肩膀上的蝴蝶问。
“对,”沈春澜连忙点头。他在学生档案上看到过,这种名为红晕绡眼蝶的稀有蝴蝶是宫商的精神体。
但他没想到,宫商的精神体不是一只蝴蝶,而是一大群蝴蝶。
“多亏了这玩意儿。”科长眉头紧皱,“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它似乎有催眠的功能,而且只对精神体起作用。”
因为保卫科的人及时赶到,这场精神体和人的大乱斗得以暂时平息。几头灰狼正在场边巡视,远远地避开了红晕绡眼蝶的活动范围。
沈春澜正准备去看看学生们的情况,科长拦住了他。
年届四十的中年人深吸一口气,但还是压不住怒气:“沈老师,你们班有10个人参与了斗殴。是我主讲的校内守则讲座不好吗?还是你们班上的学生太忤逆?怎么能这样啊沈老师,十个人呐,他们跟大三的师兄打呀,人也打精神体也打,你看看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
他话音未落,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声音:“等等,师傅,我没打呀。我制止他们来着,我精神体没放出来,人也没上场,怎么我就算那十个人之一了?”
沈春澜:“龙游,你别说话。”
保卫科科长又怒了:“你,连坐!”
龙游灰溜溜缩在了一旁。
等现场所有事情都记录完毕,保卫科的人让学生们收起精神体。浩浩荡荡一群人,脸上沾红带绿,无比精彩,全都在前后几只灰狼的监视下往保卫科走。
沈春澜和曹回打算跟着去,但科长拦住了沈春澜,把他叫到一旁。
沈春澜现在的心情,介于“我要好好处理这件事”和“我要好好写一封辞职信”之间。即便保卫科科长面色凝重中带着困惑,他也已经不会被惊动了,全部身心都被巨大的震愕弄得麻木。他平静而有礼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班上有几个学生的精神体是蛇?”
“一个。”沈春澜毫无感情地念叨名字,“饶星海。”
“他是黄金蟒?”
“对。”
保卫科科长沉思了片刻,掏出手机。他一边点开视频一边告诉沈春澜,保卫科的人在篮球场的监控视频里,看见了两条蛇。
一条自然是黄金蟒,压坏了篮球架。
另一条则十分奇特,它行动极快,如同一条细长的、稀薄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现的四个女孩都是同个宿舍滴:宫商,阳云也,唐楹,乔芳酒。
乔芳酒就是之前阳得意逼周是非承认的那个暗恋的女孩。
建议大家去搜搜红晕绡(xiao)眼蝶呢!非常美的小福蝶。
第9章 坦白
视频拍下的正是篮球场这一角发生的事情。
原本以为是班上的学生先闹的事,但沈春澜很快发现,是阳得意被推搡在先。
对方的动作很隐蔽,像是故意躲开了摄像头,但他揪着阳得意衣领的动作还是流露了恶意。沈春澜眉头紧锁:他认得这个挑衅阳得意的学生,虽然只在那天晚上有过匆匆的一面之缘。
很快,精神体们纷纷出动,混乱地纠缠起来。
“这里,你注意看。”保卫科科长指着屏幕。
屈舞的站位挡住了饶星海的半个身子。在屈舞的边牧跃出之后,饶星海的黄金蟒也从他身上腾地钻了起来。
一道线一样的黑色影子贴地而行,从饶星海和屈舞脚下掠过。
沈春澜一下愣了。那影子确实很像蛇,但他不敢确定。
黑影潜入了精神体营造的迷雾之中,很快它再次闪现——在缠着猎鹿犬双足的黄金蟒身边。
仍旧一闪而过,它似乎行动极快。
周是非被推出了战局,他在大叫。乔芳酒和阳云也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只鸟掠过周是非的脸侧,林麝奔入雾气之中。
“它没有再出现过了。”保卫科科长看着沈春澜,“这段监控视频刚刚我也给生科的辅导员看,她说班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精神体是蛇。”
沈春澜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他发现如果不是科长先入为主地告诉他“是蛇”,他其实根本看不出那具体是什么动物。
“……只是影子吧?”沈春澜说,“什么别的东西的影子啊,你看他们打成一团了都。”
科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似乎只是想通过分别跟两位辅导员确认,来排除某种可能性。
两人抵达保卫科时,学生们或坐或站,填满了保卫科的办公区域。沈春澜扫了一眼,发现保卫人员正在给生科的人做笔录,站在外面的除了他的学生,还有曾跟阳得意约过的生科师兄。
“又是你啊?”值班的人看着他笑,沈春澜现在可比上一次镇定多了,脸不红不白,神情自若,镇定沉稳。
“沈老师,你冷静点,不要自暴自弃。”但别人见多了他这样的表情,一眼就看出他心底想的什么事。
沈春澜在登记表上核对众人的名字和资料,愁苦万分地叹了口气。
房间之外,学生们对即将来临的处罚毫无知觉,还在吧嗒吧嗒地聊天。
龙游胆子极小,信奉“事别来找我,来找我就躲”的原则,平凡至极地活了十八年,头一次碰到这种场面,又惊又怕,但也因为太刺激而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他现在说话的声音就有点儿大:“万里这人虽然有点问题,但他那精神体有股仙气儿,和本人完全不相符。”
众人想到方才那只掠过天空的鹤,纷纷点头。
万里不乐意了:“我那白枕鹤跟我形象哪儿不相符?你说话要负责任好吧?”
周是非好奇:“万里有什么问题?”
龙游:“口臭。”
万里差点跳起来:“嘛呢!谁口臭啊?我是嘴巴毒。”
他一激动,龙游立刻就不敢吭声了。
万里悻悻坐下:“胆子这么小,白瞎了你这名字。”
阳得意看着这俩人傻笑,阳云也恨铁不成钢,推了他一把:“别动,给你涂药呢!”
他脸上的旧伤加新伤,又淤又难看。阳云也专门挑他最紧张的事情说:“你这次肯定毁容。”
阳得意一下绷紧了脸:“那你手轻点儿。”
斜对面坐着的那师兄一下就笑了,满脸鄙夷。阳得意终于正眼盯着他:“笑什么?你他妈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骗我说你精神体是东北虎?”
师兄冷笑:“你自己在软件上写只想跟东北虎哨兵睡,我不这样讲,能钓出来你?”
阳得意气得脸都白了,但半句脏话还没说出口,脸上一阵入肉的刺疼——阳云也把蘸满了双氧水的棉球往他伤口上按。
“你疯了吧阳得意!”她又怒,又气,又带着几分心疼,掐阳得意的胳膊,“你还在惦记东北虎?那人渣把你害得多惨你忘了吗!”
阳得意不吭声,把棉球拿下来自己擦手背上的擦伤,紧紧抿着嘴。对面的师兄又笑了:“原来你对东北虎这么饥渴?我有同学是东北虎啊,他在里面问话,等他出来我介绍给……”
一根刚点燃的烟箭一样冲他射去,他躲闪不及,被烫到了额头,连忙低头捂着伤处哼哼起来。
坐在阳云也身边的唐楹保持着食中二指夹烟的姿势,呆了一瞬,慢慢转头看左侧的乔芳酒。是她把唐楹的烟弹出去的。
乔芳酒搓搓手指,闻了闻,脸上露出嫌恶之色。“臭死了。”她说,“别抽烟。”
唐楹翻了她一个白眼,从烟盒里又弹出一根新的。
“唐楹!”疲惫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带着拼命压抑的怒气,“墙上那么大一禁烟标志,你看不见?”
唐楹咬着没点的烟,冲沈春澜咧嘴一笑。她长相很甜,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新月,一头柔顺长发简单梳了条粗辫子,眉眼像用墨笔仔细描过一样清晰精致。“老师,我没抽。”她用乖巧的声音回答。
沈春澜被这帮人弄得连生气都觉得累。生科的师兄被人叫走了,沈春澜站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是真正的满脸严峻。他的神态太过端整严肃了,众人渐渐察觉事情不对头,不敢再说话。
虽然已经看过了视频,但沈春澜仍不清楚阳得意和那师兄因为什么起了冲突。
“都说说,今天怎么回事,打着球怎么就互殴起来了”
阳得意微微仰着脸,满是愤怒,抢先发声:“他骂我骚,我说骚也看不上你。他生气了,打我。大家都是为了帮我。”
沈春澜想起来了,阳得意和那师兄发生冲突的时候,身边只有饶星海和屈舞。周是非当时跟生科的队长沟通,万里和龙游在旁边热身。只有饶星海走到屈舞身边观察屈舞怎么用神经义肢打球,两个人就在阳得意身后,几乎背贴背。
除了他俩之外,别人应该都没听见阳得意为什么被师兄揍了一拳。
沈春澜瞥了一眼屈舞,又瞥了一眼饶星海。
“饶星海,”他选择了饶星海,“你说,发生了什么事。”
饶星海一下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沈春澜。沈春澜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
他记得“海域”检测报告上说过,饶星海是一个诚实的人。
沈春澜虽然第一年当老师,但他毕竟比这些孩子多了几年学习的经验。阳得意说得太快,太坦荡了,他不相信。而此刻一切如他所料,在他强调自己会相信饶星海之后,饶星海反而什么都不说了。他不仅不说,而且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女孩子堆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