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幸这才转头,目光放在王愆旸身上:“没有。”
“那回家吧,今天想吃什么?一会儿带你去超市”王愆旸问。
然而元幸则答非所问。
他努力踮起脚,伸手指着照片上那铭刻在大石头上的“港城大学”四字,缓缓地说:“这是我,我之前考上过的大学,就是这个。”
确切地来说,那是他曾经失之交臂的梦想。
第一百零二章
港城大学位于南方一个沿海小城, 小城三面环山, 即使是炎炎夏日气温也不高,余下三季也都像春天一般,宜人的气候倒也吸引了不少游客。
元幸也是被招生简章上那句“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给吸引过去的。他十分怕冷,但家里每到冬天就冷得人骨头发疼, 所以在选志愿时他首选了南方沿海的城市。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一本,不是211也不是985, 但元幸已经十分满足了。
十八岁的夏天,他规划好了所有。
在学校里好好学校,捎带着去打工, 打工的钱偷偷寄给妈妈。以后再有钱的话就给妈妈买火车票, 带她来海边看一看,捡最漂亮的贝壳给她。
最后工作也留在那个温暖的城市,闻花香, 听海浪。
然而从那场导致他发烧的暴雨过后, 他就再也没触摸过温暖。
元幸有点痴痴地看着照片上的“港城大学”四字,像是在做没做完的梦一般。他伸着手,踮起脚, 努力想离那四个字更近一些。
“咔嗒”一声,王愆旸将那个相框取下,伸手擦了擦玻璃上的灰尘,然后才递到元幸面前。
元幸紧张地伸出双手接过相框。
港城大学被铭刻在巨大的石头上,涂上了红色的漆料, 一群穿着学士服的人众星拱月地围着她。
元幸抿了抿唇,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王愆旸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看照片上的校门四字,垂眸思考了一番。
元幸看着那四个字,心中百感交集,小声叹了口气。
轻微的叹气声传到王愆旸耳朵里,他急忙地吹起了彩虹屁:“港城大学是全世界最好最厉害的大学!什么211985双一流都比不上我们小元幸考上的大学!给港城大学打call!”
元幸似懂非懂地听着,听到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笑着问:“开心先生你,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打,打阔?”
“就是我们小元幸很厉害的意思。”王愆旸梗直了脖子继续瞎着解释,不过小元幸很厉害是真的。
“肯,肯定不是。”元幸继续揉着眼睛,“你肯定是,骗我的。”
相框侧面有不少灰尘,王愆旸怕他把灰尘揉到眼睛里感染,伸手拉住了他。
“元幸。”
元幸闻声,抬头看着王愆旸,眼眶微微有一点红,不知道是被他自己揉的还是因为心里被触动了。
“你想不想去港城大学看一眼?”
小星星的眼睛,倏然一亮。
到达港城时正值傍晚,机场上空有一道又一道飞机拖长尾巴,被夕阳照成了亮金色。
与燥热流火的京市不同,甫一下飞机,空气中湿润凉爽的水汽就扑面而来,带着大海和青山的味道,真如招生简章上所言,如春宜人。
头次坐飞机的元幸有些晕机,这会儿正抓着一瓶水坐在机场大厅,趴在王愆旸身上晕的找不着北。
“还好吗?”王愆旸关切地问,手里拿着个塑料袋,时刻准备着。
元幸从嗓子里呜呜呜了几声,王愆旸到底也没听懂他说什么。
“那行吧。”王愆旸将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拨开,好让他吹吹风看会不会好一点,“你再缓一会儿,恢复了我们再出去。”
元幸点了点头。
那天在吴小毛的办公室看到他的毕业照后,当晚王愆旸就定了第二天的机票,连夜收拾了东西,叨扰了吴小毛问东问西。次日请假过后直奔机场,几个小时候就踩在港城的土地上,呼吸着港城的新鲜空气。
左右元红铭是个定时炸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候未到,不如过的开心一点,总是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可不行。
顺便也帮元幸放松一下心情,而且此行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王愆旸预定的酒店就在港城大学旁,这是吴小毛提供的可靠消息。从十八层的窗台望出去,能看到教学楼,体育场,钟楼甚至还能看到远处的大海。
到达酒店时天已经黑了,本来王愆旸计划是今晚带元幸去吃点港城当地的特色小吃,顺便再去港城大学里转悠转悠。不过元幸因为晕机有点水土不服,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王愆旸便只好带他吃点清淡的粥。
“吃完回去休息休息。”王愆旸给元幸夹了一筷子的菜,“本来还想带你去学校走走,看来还是算了。”
元幸一听就急了,也不管嘴里还有粥,含含糊糊地说:“我,我腰粗。”
“你腰不粗,可细了。”王愆旸调侃道,“看你表现,乖乖把饭吃完就带你去。”
店里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学生样貌,朝气蓬勃地笑着,想来应该是港城大学的学生。
“明天校庆,希望能在礼堂抢个前排。”
“少来,都是你这种毕业了还要回来的人跟可怜的学弟学妹抢位置。”
“生是港大人死是港大鬼。”
“得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香港大学呢。”
元幸认真听着他们说的话,转头看着王愆旸,眨了眨眼。
王愆旸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明天带你去,先吃饭。”
元幸立即低头,吸溜吸溜地吃起了饭。
虽然他并没有在港城大学读过书,但听到他们说校庆,却总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两人还真是赶了个好日子。
吃过饭后王愆旸带着元幸到了港城大学的体育场上。
时间已是六月末,按理来说学生们早都放了暑假,但跑道上依旧有不少学生散步,想来应该都是冲着校庆来的或者是暑期留校,所以王愆旸这个社会人走在里头也不显突兀。
体育场那头是人工湖,夜风送来湿润的空气,拂在身上凉飕飕的。
元幸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好奇地看来看去,看看红色的塑胶跑道,看看一旁跑步的人和跳绳的人。这样的生活距离他十分远,因而他觉得新奇。
王愆旸垂眸看着一旁扭来扭去高兴得不成样的元幸,眼眸也微微弯了弯。
最终两人没有在体育场呆太久,毕竟夏夜里蚊子太多,元幸的胳膊已经被蚊子啃了数口,甚至是脸蛋也遭了殃。
“回去吧。”王愆旸伸手戳了戳元幸脸上的蚊子包,“失策,出来应该给你擦点驱蚊水的。”
但元幸明显还不想回去,意犹未尽地站在跑道上,小声嘟囔着:“我还不想,回去的。”
王愆旸顿时软了心,无奈摊手:“那就再走两圈,两圈之后必须回去了。”
得到允许的元幸立即原地跳了一下,小兔子一样。
王愆旸看他那副开心的模样,越发觉得这次带元幸来港城大学是个正确的选择。
回到酒店后,元幸挠了挠脸,吐出一句:“痒……”
“现在知道痒了?刚刚怎么不觉得?”王愆旸翻出青草膏帮他涂上,“胳膊也伸出来给你涂涂。”
绿色的青草膏抹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化开一片。
时间尚早,电视里放着港城当地的晚间新闻重播,元幸胳膊上的青草膏干了大半,王愆旸蹲在地上整理着两人的行李箱。
元幸看着王愆旸收拾东西的动作,抿了抿唇。
“开心先生。”元幸说。
“嗯?怎么了?”王愆旸依旧收拾着东西,头也没太。
下一秒,他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一双白净的手紧紧地环在腰间。
元幸将脸颊贴在王愆旸的后背上,轻声又喊了他一句:“开心先生。”
不待王愆旸问出那句怎么了,说出了下半句话:“我,我好开心哦。”
王愆旸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小手,温柔地说:“逛了个操场就让你这么开心了?”
后背上那个小脑袋使劲地又蹭了蹭:“开心的。”
“开心就行,明天只会更开心的。”王愆旸说。
“嗯。”元幸点点头。
“不过……”元幸语气一转。
王愆旸放下手里的东西,疑惑回头:“不过什……”
话没说话,他的脸颊就被啵唧了一下。
“谢谢你的,开心先生。”元幸抿了抿唇,上一秒还说着温柔缱绻的话,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呕,呕呕……”
王愆旸本来还沉浸在被小星星偷亲的喜悦和震惊中,没想到元幸变得这么快,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的脸很恶心吗,亲一下就吐?”
“不,不是的……”元幸疯狂地吐着口水,“开心先生你脸上有,有药膏的,不,不好味道。”
王愆旸低头一看,自己的指尖上果然粘着一层绿色的青草膏,不由得笑了,长臂一伸把元幸拉近怀里,两人双双跌坐在地面上。
“你啊你。”王愆旸捏了捏元幸鼻子,“瞧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
元幸吧唧了一下嘴巴问:“什,什么什么话?”
抽了张纸,王愆旸帮元幸擦了擦嘴角的青草膏:“你刚刚说的是‘你的开心先生’,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是谁的开心先生?”
元幸就真的认真地想了起来,他是因为说话不利索所以经常口吃,“的”是他经常用在句尾的一个口癖。所以刚刚那句话就变成了“谢谢你的开心先生”。
“想明白了没?”王愆旸抱着他问。
“明白的。”元幸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我的开心先生。”
“哟真乖。”王愆旸顺势在他脸上也亲了一下,亲了满嘴的青草膏,“现在扯平了,等下我收拾完东西你就赶快去洗澡睡觉听到没?”
元幸一边笑着,一边用给自己擦过嘴巴的纸给王愆旸也擦了擦嘴:“好的。”
次日一大早元幸就说饿,王愆旸寻思着他应该也不会再呕吐了,便起了床带着他吃早点。
酒店是提供一顿早点的,但王愆旸带元幸吃的要有意义的多。
在此之前王愆旸已经提前从吴小毛那里做了功课,得知港城大的食堂是支持非校园卡付款的。加之食堂菜式多且便宜,不少周围的居民也这里吃饭。
早点是港城特色的早餐,也是食堂里卖的最多的,面线糊搭配油条。
不过今天早上一改往常,往日是元幸等着吃,是元幸去排队买的早点,王愆旸坐在餐桌前等着张嘴。
“阿姨。”元幸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口吃,轻轻地喊了食堂阿姨一声。
食堂阿姨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要什么啊同学?”
同,同学!
元幸很久没被人这么叫过了,当时心中就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喝醉了酒,又像是相隔万里的织女牛郎一朝相会。
总之,让他觉得十分舒服,心里头也暖融融的。
被切成块油条放在盘子里,元幸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又舀了一勺面线糊就着吃,小腮帮撑得鼓鼓囊囊的。
这本应是他品尝了四年的食物,却是在今天第一次相遇。
“慢点吃。”王愆旸也咬了口油条,“别吃太快又拉肚子。”
“不,不会的。”元幸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我,我才不会,这是我的,老朋友。”
“老朋友?”
吃过早点后,王愆旸便带着元幸在校园里转悠。
今晚今日是校庆的缘故,校园里到处都摆着装饰的鲜花和横幅,庆祝的气氛十分浓厚。
学生们都放假了,所有的教室都空荡荡的,元幸便不能真正地感受大学生活之一的蹭课了,想来还是有点遗憾的。
他趴在一楼的窗户上看屋内的陈设,看着一排一排的桌椅,看着讲台和投影仪,不自觉地就勾起了唇角,露出小梨涡,似乎幻想着自己在这里上课的情形。
“小元幸还记得自己的专业的吗?”王愆旸问。
元幸思考了一下,有点惋惜:“好像是,师,师什么的,不记得了的。”
“师范?”王愆旸试探问。
“对!”元幸立即点点头,“就是,师范的。”
当时他从老师那里得知,如果报考港城大学师范专业的话是不收学费,但是要在毕业后的三年服从安排去一个沿海小镇支教三年。
元幸一听,又不收学费还包工作,当即美滋滋地提前申报了志愿。
结果都是后话了。
“看来小元幸以后可以一边教书一边帮小朋友们康复了。”王愆旸笑眯眯地说,“既当老师又当医生,不愧是我的小元幸,厉害的呢。”
元幸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从玻璃上离开,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我们去,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图书馆门前拉着一条大大的横幅,“庆祝港城大学建校百年”,周围有不少穿着学士服的人在拍毕业照。
毕业生其实在月中就离校了,但为了赶这这次的百年校庆,特意将这张有意义的照片留在有意义的这个日子里拍摄。
那些和元幸年龄相仿的人沐浴在阳光下,站在他们爱了四年以后会爱一辈子的校园里,笑容明丽的比日光还灿烂。
他们头顶学士帽的流苏抖在空气中,学士服的下摆和垂布摇曳在风里,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