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人像两只炸起毛的凶禽,互相盯着对方,眼睛还都有点发红,像是发怒,也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你们都冷静冷静,”曲大江急出了汗,道,“怎么才说两句就急了?都好好说话,好好说话,都眼泪汪汪的是干什么?这大过年的……”
高秀月喝止他:“你别说话!说不了一句有用的。”
曲燎原抢白她:“你别欺负我爸,凭什么你这么霸道,连话都不让说?我爸比你明白多了,你看着比谁都明白,全是假的,你就是个糊涂老太太。”
高秀月脸色大变:“你说谁老太太?我连五十都没到!”
“不老你也糊涂了,”曲燎原道,“小野在咱们家多少年了?他平时都白对你好了,现在就这么一件事,你就这样对他,你就没把他当咱家孩子吗?我看你对元宝那傻狗,都比对他好。”
元宝本来蹲坐在沙发旁边听人说话,一下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立刻站起来,拼命摇尾巴。
曲燎原:“……”
高秀月道:“元宝怎么傻了?要知道你长大了是这样,我还不如就养条狗!我怎么对宋野了?我对他还不够好吗?这几年家里但凡有你一份的东西,什么时候少过他的?还要我怎么对他好?”
“你要是真心对他好,他会像刚才那样吗?”曲燎原道,“你没有听他回来说了什么?他说他又没妈了!他小时候就没了亲妈,这几年拿你当他亲妈一样的,结果你当他是个借住的邻居,表面好有什么用?他对你是真心的,真心的你懂不懂?他现在要伤心死了!刚才哭得我哄都哄不住。”
他想起这一路以来宋野对自己说过的很多话,宋野对这个家,对这段感情,以及对曲家父母的态度,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曲燎原更清楚的人了。宋野从刚遭逢家变时浑身是刺的样子,变到现在这样柔软乐观,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重新拥有了一个他认为可以信赖的安全港湾,就是这个家。
因而他更加替宋野感到难过,说:“妈,你要是觉得我和小野谈恋爱,丢了你的脸,我们这就走吧,我带他走,以后都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
高秀月和曲大江双双震惊。
“走去哪儿?”曲大江道,“你们俩还是学生,能走去哪儿?别乱说。”
曲燎原道:“才不是乱说,这几年他花过你们一分钱吗?再说了,只要我努力学习,靠奖学金就能养活我们俩,别小瞧人了。”
高秀月怒道:“好,好!真有出息!你给我走!现在就走!”
“会走的!”曲燎原活像个气死大人不偿命的叛逆期小孩,梗着脖子道,“他才刚睡着,等他睡醒了,我们马上就走。”
高秀月:“……”
她几步冲过来,抬手就打向曲燎原,曲燎原丝毫不躲,脸上脖子上被乱抽了好几巴掌,高秀月也是急疯了,抽完巴掌还不算,又撕扯着曲燎原的衣服,对他拳打脚踢。
曲大江知道不能拦着,得让她把这口气撒出去,可是看她下手全不留情,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使劲冲曲燎原使眼色,让他躲一躲,曲燎原偏还犯倔脾气,就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衣领被扯得扭七八歪,脸和脖子都被打红了,刚才收拾桌子卷起衣袖露出来的手臂上也被高秀月的指甲抓了好几道。
她打了数十下,从昨天一直处在崩溃边缘的情绪彻底垮塌了,一边打儿子一边哭了起来,边打边哭着骂:“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你看我还认不认你?当谁离了你不能活吗?我上辈子是掘了你们曲家祖坟吗?要不怎么生你这么个讨债的小王八蛋?”
曲燎原从小到大和父母之间的感情都是极好的,面对妈妈这样的表现,一下子也受不了了,难过得想哭,内心险些又要再度陷入两难的挣扎中。
曲大江上前来,把停手的高秀月扶到沙发旁坐下,她哭得太凶猛了,再不歇下只怕都要晕过去。
“我也不想走啊。”曲燎原向前两步,在沙发前跪下,红着一双眼睛,说,“在外面上学这几年,每天我都很想你和我爸,想回家,要是真走了再也不回来,我以后连一天高兴日子都过不到,宋野肯定也是这样。为什么非要这样?我们没有跟你早点说,是我们不对,但我们不是想骗你,是怕吓到你,怕你知道了会伤心,我们都很爱你,不想害你伤心,我爸也是一样的想法。”
曲大江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高秀月的眼泪还是奔流不息,用手胡乱抹了眼泪,说:“别说好听话了,你们姓曲的,一老一小,就没一个好东西。”
她这话语气凶恶,表达的意思却是隐约有了缓和的味道。
姓曲的一老一小都很快明白,她这是出了气,也心软了。
“妈?”曲燎原跪在那,试探性地问,“那我带小野私奔了?”
高秀月一口气没上来,又要晕过去。
曲燎原膝盖前行蹭过来,抱住她一边手臂,对妈妈撒起娇来:“我们不走了不走了,你就是赶我我也不走的。”
高秀月边哭便道:“你给我起开,小王八蛋。”
曲燎原道:“我是我是,我是小王八蛋,我和老王八蛋都好爱你。”
曲大江:“……是是是。”
“少来这套,爱我什么?”高秀月道,“我是不讲理的糊涂老太太。”
曲燎原道:“我胡说八道,你才不老,咱俩一起出门,你像我姐姐。”
高秀月道:“那是你长得老,像你爸。”
曲大江:“……对对对。”
高秀月的唇角上翘了一点,马上又压回去,眼泪还在继续掉,这么大的事,她理所当然还没有哭够。
曲燎原刚才还只是红了眼圈,现在反倒也忍不住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下来。
曲大江一脸感慨,欲哭不哭的样子。
一家三口这样子,曲燎原觉得很是肉麻,又觉得有些温馨。
这是雨过天晴了吗?他还不能完全确定,房间里醉倒而暂时缺席的宋野,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
“去把餐桌上的东西收了。”高秀月缓了过来,指挥着,曲大江就颠颠儿地去了。
她和曲燎原在沙发挨着坐下,两人还挽着手。曲燎原也是拼了,发挥出他毕生的撒娇功力,就像回到了几岁时候,要黏着妈妈,不停表达着妈妈我爱你,你爱不爱我,看看我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宝宝吧。
高秀月是很吃这一套的,现在想着别的事,打量儿子的脸。
其实曲燎原的眉眼长得像她,眉毛很浓,瞳仁黑且大,鼻子更像他爸爸,鼻梁高挺,鼻翼略宽厚,唇线算不上柔和,健康肤色,不白不嫩,有糙感。和宋野比起来,曲燎原这样更符合东方对男性的传统审美,接近东亚帅哥的模板长相。
曲燎原被她盯着看,不自在地问:“想要问什么?我都招。”
高秀月道:“小时候你不听话,调皮捣蛋,长大了,还当你是学好了,最后干的这叫什么缺德事?”
“……”曲燎原道,“我就是谈个恋爱,缺什么德了?妈,你是不是还没懂?我就知道让我爸做科普不靠谱,还是我给你讲一讲。”
“我和小野谈恋爱,就是很普通的谈恋爱,不是什么追求另类的事,也不是心理有问题,我们和别的年轻人一样,年纪到了,遇到了喜欢的人,自然而然就要谈恋爱,就是这么简单,你明白吗?”
高秀月抽了纸巾擤鼻子,白眼翻儿子,道:“谁说你心理有问题了?你心虚什么?”
曲燎原冤枉道:“我哪儿虚了?我才不虚,现在跟你说的都是实话,都已经被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的。”
他把高中开始恋爱的事大体交代了一下。
重点讲了宋野怎么督促辅导他学习进步,简而言之就是:宋野真的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太多。
“就是这样,一点都没影响学习,而且要不是谈了恋爱,就我,哪有今天?现在还说不定在哪儿当保安,”曲燎原道,“不是说当保安不好,职业没有高低贵贱,只是说现在我有机会见识更高远更辽阔的世界,也有更多机会为社会和国家做更大的贡献,我这恋爱谈得很有价值,对吧?”
高秀月:“……”
曲燎原发觉自己说的有歧义,补充道:“这是顺便的,最重要的是,我是……我是很爱他的。”
他对宋野说这种话很少觉得害羞,说就说了,反正本来就是很爱的,但对妈妈说这种话就很不好意思,还卡了一下,脸也飞速地变红了。
“知道了,”高秀月问,“他爱你吗?”
曲燎原感觉自己刹那间就有种娇羞的心理,还有点想笑,说:“那是,那是当然的,他每天不知道要说多少遍爱我……说的我都烦了。”
高秀月表情复杂,道:“他看上你什么了?”
“我怎么了?”曲燎原一贯知道自己长得不如宋野好看,但收到来自亲妈的内涵,还是恼羞成怒道,“我是很帅的好不?我不帅吗?很多人喜欢我的。”
高秀月十分怀疑地看他,说:“曲燎原,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宋野人家本来是不愿意的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极了。
曲燎原:“??????”
刚才妈妈说他干了缺德事……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啊?!
203、203
第二百零三章、冷暴力和欺负人
宋野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醒来时头痛欲裂, 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另半边床没人睡过的样子。
他起来穿拖鞋, 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上衣扣子七扭八歪地系错了三颗。一看便知是曲燎原笨手笨脚干的好事, 他解开, 自己重新系了下。
从房里出来, 看到曲燎原在客厅沙发上,还睡得天昏地暗,元宝趴在他的拖鞋上, 听到宋野出来, 高兴地跑过来迎接。
——从前说好的, 一旦吵架了, 曲燎原就睡沙发。
家里没人,高秀月和曲大江都出门去了。今天已是初六, 两家便利店都到了要开门营业的时候。
宋野对昨天的事记忆模糊, 不怎么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对曲燎原和常健说还想回去当公安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又进去刷牙洗脸,到一半时听到外面手机闹钟大作,曲燎原叮呤咣啷地起来,趿拉着拖鞋进来找他。
“人呢!”大约看到床上没人,曲燎原大惊小怪,又马上来洗手间,松了口气道, “醒了?还当你……当你出去玩了。”
他其实是想说,还当宋野又闹着要离家出走,转念一想,昨天收拾行李说要走的是醉酒的宋野,清醒的宋野何至于这么幼稚。
宋野正刷牙,满嘴泡泡,也没说话。
曲燎原道:“今天咱们班聚会,还记得吧?”
宋野漱口,“嗯”了一声。
曲燎原感觉他还是不高兴,说:“那还去吗?要是不想去,我就给李超打个电话,说咱家有事,不去了。”
宋野道:“不用,去吧,老崔都答应你去了,你再放他鸽子?”
曲燎原也过来挤着一起刷牙,宋野洗脸,他就把空着的左手搭在宋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睡衣挠人家。
他想把昨天妈妈态度已经缓和的事告诉宋野,又想等妈妈回来后自己告诉宋野,琢磨着怎么做能让宋野更高兴。
到两人换好衣服出门前,曲燎原还是没说,令宋野伤心难过的直接原因是高秀月的态度,解铃还须系铃人,应该由高秀月自己来和宋野说。
聚会要喝酒,没有开车,选的饭店又有点远,两人就打了辆出租车过去。
一路上,他俩坐在后排,也不说话。
曲燎原今天穿了件没穿过的新羊毛衫,有点扎脖子,扒拉了无数次,想和宋野说说,但宋野一直在玩手机里的开心消消乐,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慢慢的,曲燎原越来越郁闷,大学以后他们之间就没有这样过了。宋野这是故意对他冷暴力,小时候才经常这样。
实验一班当初本就是小班教学,又有好几位同学因为种种原因来不了今年的聚会,和前天七班的聚会比起来,就显得没那么热闹。
班主任崔老师还在一中工作,去年升任了年级主任,见面后同学们都向他道贺,他倒还是老样子,不谦虚地说着:“哪里哪里,这全都是我工作做得好。”引得这班学生们一片笑声。
分成了两桌坐,同学们理所当然地留出两个挨着的座位,让宋野和曲燎原坐一起。
宋野本科时在香港,春节同学聚会时经常是已经开学,缺过好几次,加上他一直就有点高岭之花的神秘感,同学们对他的兴趣比对曲燎原要大得多,席间甚至包括了崔老师,一帮人都不停找他说话,问他现在的学业、未来的安排等等等等。
“下半年就要申请学校了,”他回答道,“计划是要么申剑桥,要么就帝国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