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出血量,应该还有希望,现在就让人把附近的路封上,我们立刻去查监控,一定能把人追回来!”
几分钟之后,戚山雨和安平东已经出现在了酒吧的员工区里。
紫调酒吧好歹是个三证齐全的正经营业场所,保全人员和安保设备还是十分到位的。
保安队队长战战兢兢地带着几个刑警,一路小跑冲进了他们的设备房。
紫调酒吧一共装了十二个摄像头,基本覆盖住了酒吧内部以及停车场区域的关键部分。
戚山雨看到保安队队长慌慌张张地坐到电脑旁,左右看了看,将放在键盘左边的鼠标移回到右手边,然后点开监控屏。
监控屏幕一共分了三排,每一排四格,其中十个格子都是亮着的,只有最下面一排的第一个格子和第三个格子,呈现出了蓝屏的颜色。
“哎……?”
保安队队长低声叫了起来,“这怎么回事?”
他嘟嘟囔囔地说道:“明明不久前才刚刚检修过,怎么这就又坏了?”
第94章 6.the silence of the lambs-3
柳弈是在一阵一阵的头晕和头疼中, 艰难地醒过来的。
刚刚恢复知觉的时候,他根本还意识不到自己处境, 只以为自己还在一个有些诡异的梦境里, 差点儿就要不管不顾地再次睡过去。
可惜在头疼和耳鸣的双重折磨之下,柳弈只觉得好似有一根钢针插在他的脑子里,搅得他不得安宁, 终于耐不住低声哼哼了两声,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一种规律的键盘敲击的声音。
柳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空旷而昏暗的房间里,身下是一张连床垫都没有的单人行军床,他就躺在残旧的铁丝网编织成的床板上,稍微动一下, 整张床都会摇晃起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他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本能的想要翻身坐起。
只是他立刻就发现, 自己的两只手正反剪到背后,被胶纸一类的东西固定住。
他又挣扎着勉力低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自己的两条腿也被黑色的封箱胶带缠得死紧。
就只是这么一个略略抬起上半身的动作,柳弈就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骤然袭来。他“咣当”一下砸回到行军床上, 眼前金星乱闪,差点儿就要直接再厥过去。
行军床的铁丝网床板大力摇晃起来,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一张陈旧的木书桌前站起, 慢慢走到柳弈的面前。
“你醒了?”
男人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凡,简直可以算是毫无特色。
柳弈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
但“仰头”这个动作, 却令他两眼昏花,胃部不受控制的一阵翻江倒海。他挣扎着趴到床边,“哇”一下将胃里的酸水都一股脑儿全都吐了出去。
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安安静静地等柳弈吐完之后,才抽了几张面纸,捧起他的脸,替他擦去嘴角和下巴的狼狈痕迹。
柳弈转了转眼睛,好容易固定住了乱晃的焦距,总算看清了这人的长相。
和他的声音一样,这男人也长了一张相当普通的脸。
五官分开来看,都算得上端正,只是眼耳口鼻组合起来,却只是一张无甚特色的面容,而且他眉心微蹙、口角耷拉,面容里带了三分苦相,完全就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
柳弈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平日里甚为自得的脑子,这会儿跟一团浆糊似的,几乎都无法思考了。
他艰难地移动视线,将男人的相貌、身材和衣着一点点印在眼里。
男人身材高大,只是肩背习惯性地佝偻着,身上套了一件普通的黑色圆领T恤,下身穿着一条洗得褪色的粗麻布工作裤,显然有些短,他蹲身的时候,裤脚吊起,露出了一截小腿……
柳弈的视线固定在了眼前这个陌生男人露出的两截小腿上。
他看见,那儿的皮肤上散布着大大小小好几个深棕色的结节,微微凸出于皮肤。
“……”
柳弈一头栽回到摇摇晃晃的架子床上。
虽然他的脑袋里面现在正仿佛有一群水牛在撒开四蹄一路狂奔,又晕又吵,令他几乎无法思考。
但当他意识到他刚才看到的是什么的瞬间,以前在这个案子里头那些总令他想不通的问题,就像是找到了正确解法的九连环一般,“咔擦”一下全都迎刃而解了。
只可惜,现在他已经落到了连环杀人犯的手里,即便想通了所有的关窍,也毫无意义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男人看到柳弈竟然就直接仰面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似乎又要睡过去了,这反应,实在镇定得完全不像一个刚刚遭到袭击还被绑走的人,他不由得奇怪地问了一句。
“害怕有用吗?”
柳弈不舒服地皱起眉,慢慢地回答。
他其实很想说,你以为脑震荡很好受吗,你也让我用个什么东西砸一砸脑壳试试?我现在还能保持脑子清楚地和你对话,你就应敬我是条汉子了好吗?
不过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柳弈知道,激怒这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对自己连一毛钱的好处都没有。
既然对方还有和自己说话的兴致,而不是掏刀子一刀送他去西方极乐,柳弈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努力勉强一下,尽量拖延时间,争取那一丝丝的救援希望才对。
于是他又睁开眼,看向男人,一字一字,缓缓地说道:“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这里又是在什么地方?”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了。”
男人回答,“这是我老家的房子。”
柳弈忍耐着脑袋里钝刀子割肉一般的折磨,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想到自己在酒吧的停车场受到袭击的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左右,距离那会儿只过了三个小时多一些,那么即便凶手说这是他“老家”的房子,那么也至多只是在鑫海市的城郊,不至于被带得太远。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柳弈尽量维持着两人的对话,生怕凶手发现没话可说了,就想起来要将他宰了的事了。
“你知道我做过什么?”
男人惊讶地反问道,打量柳弈的视线带着明显的狐疑。
——人在身体难受的时候果然智商会直线下降!
柳弈顿时察觉到自己说溜了嘴。
这个男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法医身份,只把他当成普通的目标来下手,一旦暴露了,他的小命保不齐就要立刻玩完了。
“你抓我来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找个人聊天吧?”
柳弈勉强笑了笑,慢慢地组织着语言:“随便跟我说说呗?”
男人脸色盯着柳弈眯得弯弯的一双眼睛,心中难得地生出了一丝近似于“犹豫”的情绪。
刚才他和他最尊敬的导师,发生了有史以来的首次争执。
他的导师告诉他,这个人,不是他应该杀的目标,他的杀戮应该是审判,是正义,是替天行道,是赠与他们赎罪和涅槃,但这个人他不是罪人,如果自己向他下手,那就是枉造杀孽。
可是,男人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停手了。
他在一次一次的杀人之中,其实早就不在乎所谓的“初衷”了。
他只是单纯的在享受杀人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极致的亢奋,以及由此带来的,这八年以来从来没有再体会过的,灵肉同时到达顶峰的快慰。
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他,在生命即将完结的时候,心智都已经彻底地扭曲,成为了一个杀人狂,单纯的只想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在一个最棒的猎物身上,享受最后的快感而已。
他伸出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柳弈的脸。
柳弈跟被电弧打到一样,猛地抖了一下。
但他依然努力地克制住想要闪躲的动作,一动不动的任由一只陌生而粗糙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游移。
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柳弈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才忽然回答道:“我得了艾滋病,已经快要死了。”
——果然如此!
柳弈闭了闭眼。
他刚刚在男人的两条小腿上看到的那些深棕色结节,名叫卡波西肉瘤。
所谓卡波西肉瘤,是一种具有局部侵袭性的内皮细胞肿瘤。通常认为是由人类第8型疱疹病毒感染引起的,在皮肤上出现多发的斑点状、斑块状或结节状病损。
因为这种病与人体免疫力有直接的关系,故而在国内最常见的是出现在hiv感染的艾滋病患者身上。
当柳弈看到凶手身上的卡波西肉瘤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个人是个艾滋病病人,而且恐怕已经命不久矣。
以前他在思考这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的人格侧写的时候,经常总觉得十分违和。
正如他曾经同戚山雨说过的那样,犯人躲藏在一只狗也可以假装是个人的网络后面,制造出一个“高富帅”的人设,很可能反而意味着,他本人恰恰并不是这样。
但是从两名受害者又都真收到了相当贵重的手表这一点看来,杀人犯确实应该身家颇丰厚才对。
然而事实上……
柳弈看了看墙灰剥脱的脏兮兮灰扑扑的天花板,有些遗憾的想,他们都没有料到,凶手是个身患绝症的将死之人。
而死人是花不了阳世间的金银财富的。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凶手已经没有了为“未来”存钱的必要,自然就不需要吝啬花销,想买就买了。
“我和你一样,喜欢男人……”
连环杀人犯收回抚摸柳弈脸颊的手,叹了一口气。
“以前有一个伴儿……他比我大七岁,是个足球运动员员,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柳弈打了一个激灵。
他想起了东城郊影视基地里埋的陈年白骨尸。他记得戚山雨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跟他说过,那很可能是属于一个失踪了八年的足球运动员的。
“当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就和他在一起了。我们好了一年多,过得很开心……我们还买了对戒,真的就好像普通的夫妻一样。”
男人低下头,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指。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告诉我,他要回老家,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出门,先存稿,有错字回头再捉~
第95章 6.the silence of the lambs-3
在那之后, 柳弈听这个连环杀人犯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其实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原本老实本分的人遭遇辜负与背叛以后, 如何逐渐扭曲本性, 变成一个冷血杀手的经历。
男人名叫赵携,是个电脑程序员,现在在市内的某有线网络公司任职, 负责网线调试和维护的工作。
他十年前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工作的原因,认识了当时由于反复受伤而被某华超球队卖到华甲球队的郁学义。
两人好上了以后,曾经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时光。
柳弈从赵携反反复复回忆他与旧情人相处的细节之中,能听出凶手即使过了这许多年, 哪怕他的旧情人今时今日早已烂成一抔白骨了,他也依然对那人念念不忘。
然而, 越是浓烈的爱意, 在转化为怨恨的时候,往往也会恨彻骨髓。
郁学义对赵携的新鲜劲儿只维持了一年半。
在因伤从绿茵场退役以后,他就开始花天酒地,处处留情, 后来还提出要回老家找个女人结婚,要和赵携分手。
如果只是单纯的恋人之间的分道扬镳的话, 还不至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赵携真正崩溃的原因, 是他在一次献血之后,被告知查出感染了HIV。
当时他只有郁学义这唯一一个床伴,HIV是谁传染给他的这个问题, 简直就跟秃子头顶的虱子一样,根本毫无疑问了。
当时悲愤交集的赵携,到分手不到一周的前男友租住的公寓里求个说法。
郁学义承认了确实是自己将病传染给了赵携,而且回老家结婚之类的说法,也不过是他不想对被害惨的年轻男友负责而已。
激愤之下,赵携和郁学义扭打在一起,他用烟灰缸砸昏了对方,然后又用插板的电线将人勒死。
杀了人之后,赵携原本想过要去自首。
但他当初为了和郁学义在一起,跟性情古板的父母出柜之后,被赶出了家门,已经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现在又因为郁学义而染上了HIV,本来就不剩多少年可活,如果自首的话,他仅余的人生,怕是全都要孤独而可耻地耗在监狱里面,到死也不能再见到外头的阳光了……
在强烈的悲愤与不甘之中,他决定绝对不能自首,而且要隐瞒自己杀了人的事实。
于是他根据看美剧学到的那点儿反侦查知识,剥掉死者的衣物,又割坏了他的脸,再砍掉他的十根手指,然后将尸体埋在了距离老家旧宅不远的一片湿地里,又以死者表弟的名义,向郁学义的房东退了租。
“你为什么要砍掉郁学义的十根手指?”
柳弈斜躺在行军床上,哑着嗓子问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脑震荡的后遗症折磨得他恨不得干脆就此再度晕过去算了。
但他依然强迫自己继续和凶手保持交谈,原因是他一是确实想弄明白整件案子的始末,二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想尽量拖延时间,好等待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