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学校的湖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柳弈笑了笑,出言纠正道:“是不是淹死的,还不好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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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柳弈驾驶着车子从后门开进滨海中学,很快找到了发现尸体的人工湖,看到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警员以及学校保安,远远的还围了好些老师和学生们,显然都是来看热闹的。
柳弈寻了一处空旷地停好爱车,打开门,快步走过去。戚山雨落后两步,很快在人群里找到了安平东。
“什么情况?”
戚山雨将工作证别到前襟口袋处,问他的搭档。
安平东用审视的眼神,用好奇的眼神,将戚山雨和一起出现的柳弈上下打量了好几遍,闻到从两人衣服上隐约飘来的酒气,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一起来?”
柳弈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戚山雨,见对方的耳朵迅速涨红,似乎尴尬得不行,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回头朝安平东笑笑:“在外头遇到的,就顺便载他进来了。”
“哦。”
安平东拖长调子,应了一声,眼神里依然充满探究,也不知信没信柳弈的这套说辞,但也没有再追问,转而进入正题。
“尸体是今天早晨来湖边晨练的老师发现的。”
他领着两人穿过人群。
“已经请校方的人来辨认过了,死者应该是这个学校高三(1)班的苏芮芮。”
他说着,皱了皱眉,看向柳弈,“不过,就算是我这种鉴证学的门外汉,也能一眼就看出,那姑娘身上的伤,可不是溺死能弄出来的。”
死者苏芮芮的遗体已经被片儿警打捞了上来,此时放在了岸边的一条毯子上,周边拉了足有五十米远的隔离带,将好奇围观的学生老师都统统挡在了外面。
“小江。”
柳弈看到,他的研究生江晓原已经跟警方的车子先到了,还顺便捎了被他抓壮丁的李瑾,两人这会儿正在围着女尸转来转去,咔擦咔擦地拍着现场照片。
听到自家老板招呼他的声音,江晓原跟个机警的猫鼬似的,一下子挺直了身体,四处张望。看到柳弈之后,他连忙将手里的相机往李瑾怀里一塞,屁颠屁颠儿跑过去,从包里摸出一套白大褂。
“老板,您的衣服和胸卡,我都给带来了。”
江晓原笑得一脸谄媚。
“很好。”
柳弈对他的学生这机智的狗腿方式十分满意,很快套上白大褂,又摸出根皮筋,随手把略长的头发扎了个小马尾,当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就迅速切换进了工作状态中,连看人的眼神都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
李瑾其实在江晓原跑过去送衣服的时候,就想追过去,然而却在下一秒,看到了跟在柳弈身后的戚山雨。
他当即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硬邦邦地钉在了原地。
任谁在和前任大吵一架之后不欢而散,结果分手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猝然在工作场合碰上,那震惊和尴尬,确实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够描述的。
——尤其是……
李瑾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到柳弈的方向。
——尤其是,他的暗恋对象,还恰恰就在旁边……
戚山雨显然也看到了李瑾,他先是一愣,然后就像对待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包括柳弈在内的其他人,压根儿没注意到刚刚分手的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嗯,确实是很明显的外伤。”
柳弈边戴手套,边单膝跪在死者苏芮芮的遗体旁边,开始检视尸体的表面特征。
苏芮芮的尸体穿着一套淡蓝色的裙装校服,两脚套着白袜和穿得有些旧的帆布鞋,全身湿漉漉的,一头乱发下的小脸浸得发白,两眼半闭半合,鼻翼周围挂着一串串细小的粉红色泡沫。
任谁都能清楚的看出,这孩子在死亡之前,曾经遭遇过相当暴力的对待。
她的鼻子歪斜着,左眼眶发红,两颊青紫,双眼结膜有散在的针尖状出血点,短裙下露出的两条大腿上,也能看到斑斑驳驳、重重叠叠的淤青和擦挫伤。
“你们看这两处淤青的差别。”
柳弈先是指了指苏芮芮的左眼眶,“这块淤痕的颜色呈鲜红色,应该是死前不久才刚弄出来的,最多不超过48小时。”
然后又点了点死者大腿上一处足有两指宽,三指长的淤青,“这块就已经变成暗黄色了,起码也是半个月以前的旧伤了。”
他将女孩的校服外套袖子往上卷了一点,露出她苍白的上臂,果然看到上面也有几处深浅不一的淤痕和擦伤。
“而且,像这样的显示来自于不同时期的暴力痕迹的淤青,还有很多处。”
柳弈说着,抬头看向戚山雨和安平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所学校应该是寄宿制的吧,所以,这些伤,都是在学校里弄出来的咯?”
“嘶!”
两位刑警还没有搭腔,一旁的江晓原倒是听懂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哇塞,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校园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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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遗体被先一步送回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柳弈带着两个学生,沿着湖岸周边搜寻线索。
滨海中学的人工湖呈半月形,水深接近两米,面积近似一个足球场的大小,分隔开初中部与高中部的两栋教学楼,湖中建有一个精致的玻璃花房,由拱桥式回廊与湖岸相连,绕着湖边跑一圈,差不多有八百米。
和郊外的天然湖泊不同,校方为了避免失足落水的意外,这个人工湖周边都围绕了一整圈一米高的雕花铁栏杆,栏杆与湖水之间还有一个半米深、半米宽的落差水泥平台,即便有人翻过栏杆,还是会先落到平台上,而不会直接跌进水里。
根据校方的说法,建校四年多来,在这个人工湖还从来没出过事儿。
湖岸边铺着不容易留下足迹的粗糙的花园砖,柳弈绕着湖岸仔仔细细地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脚印或者遗留物。
“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没?”
安平东和戚山雨这会儿刚刚从办公楼里出来,两人正在学校里找相关人员问询案情,几分钟前结束了对尸体第一发现人的详细问话,还在等死者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赶来,看到柳弈他们走来,朝他们挥了挥手。
柳弈摇摇头,“没找到什么。”
他走到两人身边,脱掉手套,将耷拉到额前的刘海一把捋到脑后,烦躁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如平常那么注意仪态了,而是在戚山雨身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斜斜地靠在楼道的扶手上。
湖岸空旷,风也很大,柳弈转悠了半个多小时,被冷风吹得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眶酸胀。他随意地伸出手,拽了拽离他最近的戚山雨的衣摆,“有烟吗?给我一根。”
其实,自从柳弈出现之后,戚山雨就觉得,自己的目光,似乎很难从他身上移开。但又碍于这么盯着人看实在太奇怪了,他只能尽量在不引人注意的时候,悄咪咪地用余光去看。
虽然刚刚才和他分手的前男友李瑾就在旁边盯着他们,彼此之间那种你知我知的别扭和尴尬简直无需赘言,只是,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去在意了。
他注意到,柳弈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也很累的样子,立刻联想到昨晚自己酒醉后做出的“好事”,只觉得又羞又臊,还隐隐有些担心。他很想问问柳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碍于正在办案中,旁边人也多,实在找不到机会开口。
就在戚山雨心里念头飞转的时候,冷不丁被柳弈拽了下衣服,不由得吓了一跳,整个人朝前蹿了一小步,才僵硬地回过头来,朝着柳弈摇了摇头,说话难得地打了个磕巴,“没、没有,我不抽烟。”
柳弈挑起眉,看了看戚山雨,似乎很意外,竟然还有当刑警的不抽烟的。
然后,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移开目光,向着几步开外的安平东招呼了一声,“安警官,来根烟。”
第11章 2.eden lake-02
“好难得啊,居然见到你抽烟。”
安平东虽然意外,却还是把烟盒和打火机抛给了柳弈。
柳弈笑了笑,也不回答,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利落地点燃,衔住滤嘴,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
他平常确实很少抽烟,只有很累的时候,才会用香烟提神。
柳弈抽烟的样子很性感,一双凤眼眯起,薄唇微撅,缓缓喷出丝丝缕缕的白雾,夹住香烟的指节轻巧地一弹,将烟灰抖落在一个空物证袋里。在他弹落烟灰的时候,袖子朝下滑落了一截,露出皓白的手腕,以及,手腕上一道清晰的暗红色淤痕。
刚才柳弈的一举一动,皆落在戚山雨和李瑾的眼中。
他们两人,一个惦记着昨晚自己闯的祸,心中暗自愧疚;一个觊觎着柳大法医,舍不得错过他每一个画面。自然,戚山雨和李瑾都注意到了他腕子上那一圈显而易见的淤青。
但凡是同志圈里的,谁没听说那么点儿“特殊”的玩法,尤其是李瑾虽然算不得老司机,但没少从狐朋狗友们那儿听荤段子,加上自己学的又是法医,哪怕专业水平再菜,柳弈手腕上的红痕是捆出来的这一点,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李瑾的脸色“刷”一下就青了。他几乎是理解了那到痕迹的来历的下一瞬间,就脑补出了以他暗恋的对象为主角的需要打上满屏马赛克的限制级画面。
——难道,昨天傍晚自己在柳弈车上时听到的那通电话,来电的那个“Michael”,真的是他的恋人吗?而且还是那种会玩得很疯的类型?
李瑾一边在脑子里想象出堪比岛国小电影的刺激场面,一边铁青着脸色,将视线转到不久前才和他分手了的前任脸上。
他分明记得,戚山雨今早是和柳弈一起出现的,虽然柳主任解释过戚山雨只是刚好搭了他的便车,但两人的衣服上都带着酒气,要说只是凑巧,真是骗鬼都不信啊!
……难道……
似乎感受到李瑾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戚山雨也看了李瑾一眼,迎上对方炯炯的盯视,分明从他的前男友的眼神里读出了强烈的敌意。
被李瑾这么狠狠地一瞪,戚山雨只觉得很是莫名,但他只是很自然地撇过头去,假装没有发现对方那露骨的情绪一般。
十分钟之后,死者苏芮芮所在的高三(1)班的班主任陈玉,终于姗姗来迟了。
“明年就要高考了,学生们的压力都不小,小姑娘心理承受力比较差,一时想不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呀……”
陈老师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女人,个子不高,体型偏瘦,头发用发网盘在脑后,戴着一副窄窄的无框眼镜,穿着一套黑白分明的西装套裙,说话的声音很尖,语速快而语气严肃,确实很符合大部分人对“高中班主任”的刻板印象。
在她的描述里,死去的女孩儿苏芮芮,长相一般,性格内向、羞涩,不太爱和同学们交际,成绩不好不坏,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更没有招惹过什么是非,总而言之,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特点的孩子。这次苏芮芮会死在湖里,九成是因为经不住高考的压力,才选择投水自尽的。
“你们说,她有没有被同学欺负?”
班主任陈玉一听到安警官的提问,原本就尖细的嗓音又足足吊高了一个八度,听着简直都有些刺耳了,“没有这事!绝对没有!”
她语速飞快地分辨道:“我们这可是重点班,班里的孩子们成绩都很好的,根本不会欺负同学!”
戚山雨听了她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刚想说,学生的成绩如何,和他们会不会欺负同学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不过坐在旁边抽烟的柳弈却先他一步,嗤笑出声,“这么说,小姑娘身上的伤,都是她隔三差五自己摔的咯?”
柳弈语气里的揶揄和质疑太过明显,陈老师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她从镜片后面狠狠瞪了这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一眼,又很快垂下眼,掩饰自己表情中的不悦,“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平常磕磕碰碰的也很正常吧……”
她的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对了,她们这段时间还有体育联考,我记得苏芮芮运动神经好像不太好,可能是平常练习的时候摔的吧。”
柳弈撩起眼皮,一双凤眼懒洋洋地瞥了这位显然是在睁眼说瞎话的班主任一眼,唇角勾起,凉凉地回了一句,“是不是自己摔的,你觉得,我会查不出来吗?”
听到这话,陈玉的身体明显打了个哆嗦,只是接下来无论安平东再如何盘问,她也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苏芮芮是受不了学习压力,自己选择自杀的。
“那么,昨晚苏芮芮在哪里?有谁能证明她的行踪吗?”
安平东盯着班主任陈玉眼神飘忽的脸,资深刑警的气场全开,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力:“我们需要见见她的同学们。”
陈老师绷紧脸皮,喉咙上下翻滚了两下,将嗓子里的唾液吞咽下去之后,才干巴巴地开口说道:“那些都是快要高考的孩子,你们……你们注意不要影响他们的学习状态……”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足足八个月呢。”
安平东呵呵一笑,话中明显地夹枪带棒,“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道理,很好懂吧?”
在这个升学率为重的年代,死者苏芮芮就读的高三(1)班,是学校里尤其关注的尖子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