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歉会上,日暮谦站在高台上边,面对即将到来的口诛笔伐,他仍保有气度,不慌不忙地说:“的确,当初出于对犬子过度的庇护,我为他开办了这间公司,并且通过私人方式,将征信系统等重要业务交由他办理,以此牟利。”
“虽然从业务上来说,犬子并没有犯什么错,他的能力尚可,对业务的完成也可以说是差强人意,但这种不公平的境况是我一手导致的。事到如今,我为这种可耻的行为感到非常抱歉,决定辞职以示歉意,如有刑事责任,也愿意一并承担。”
一片哗然中,日暮谦在高台上下跪,坚定地磕了一个头,表示自己认错的决心。
看着电视,幸太郎都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次普通的饮酒作乐,怎么会一环扣一环,发酵到如此地步。他跪在自己的腿上,心里想着,也许自己真的犯下了罪过,这是一次错误的高攀,但自己已经不可能和真司分开了。日暮氏现在成了案件的名字,也就是说,他害自己的恋人背上了永久的骂名。
“幸太郎……”真司凑了过来,把他的头揽到怀里,抚摸弄乱他的头发,像是表示安慰。“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会好的。”
第36章
真司一连许多天都没有出门,连工作也被迫停止了,他久违地闲了下来,只能在家里挺尸。久美子和父亲也联系不上,一时间,姓日暮的人好像都撑不住了,好在幸太郎还能打起精神,负起外出采买食物的职责。这天他出了门,顶着烈日,无所事事地在外游逛,走到熟悉的地方时,他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工作的写字楼下。
鬼使神差地,幸太郎刷了卡进到楼里,坐上电梯到了十六楼。他走到真司公司门前,看到玻璃大门已经锁上,上面贴了封条。幸太郎明知已经行不通,却还是打开了指纹识别器的盖子,把大拇指摁了上去,等待着一声不会响起的准入提示音。
等了一会,大门并没有打开,幸太郎颓败地垂下手。他走到一旁,趴在玻璃上看里面,能看到屋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文件,少数电脑还在原位,更多的被搬到一旁,插线板上的电线插头遍地堆积。
看了半晌,幸太郎失落地离开了,坐上电梯下行。电梯快到五楼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有段时间没有得到开工的通知了。他苦笑一下,心想也对,夏天已经快过去了,他的风格不适合秋冬温暖厚重的气质,应该很快就会彻底没有写真可拍了。
电梯到五楼时打开了门,幸太郎一看,原来是几位女同事。她们见是幸太郎,纷纷笑道:“我们是趁上班时间偷溜出来的,打算去午餐区买雪糕,幸太郎不许告密!”
“我知道了,不会的。”幸太郎淡淡笑道。
“说起来,小猫有些日子没来上班了,一直没有工作安排,今天怎么跑来公司啦?”为首的夏香问。
幸太郎沉默了几秒,努力为自己的行为找逻辑,半晌后道:“想吃午餐区的拉面,就特地跑来吃了,反正也没事做。”
美琴松了口气:“还以为你是上去找十六楼的那个社长呢,他的公司好像出事了,前几天被查封的时候,上上下下全是穿制服的人,怪吓人的。”
“不是不是。”幸太郎垂着头解释,眼神没有和她们对视,“只是来吃拉面而已,刚才是不小心被电梯拉上去了。”
“那就好。”纱纪老老实实地说,“当初小猫和那个社长交往的时候,我们还有些担心呢。”
“纱纪。”夏香低声警告,扯她手臂,不准她再提。
“抱歉。”纱纪立马不说了。
电梯到了一楼,幸太郎告别道:“到一楼了,那我先走了。”
“啊。”夏香突然想起了什么,“天气快凉了,小猫没有写真拍的话,过两天我们会安排影片拍摄的,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说着她在胸前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如是地鼓励幸太郎,“小猫工作加油!”
“谢谢夏香姐。”幸太郎微微颔首,表示了感谢,“那我先走了。”
“再见!”大家纷纷道别。
电梯门缓缓合上,在那渐渐变窄的一条缝里,看着幸太郎一手挂着便利店袋子,闷闷不乐地离去的消瘦背影,三位女同事全都叹了一口气。
夏琴道:“纱纪,你刚才瞎说什么呢,“当初小猫和那个社长交往的时候,我们还有些担心”,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搞得我们像背后视奸别人的八婆一样。”
“我也是想安慰小猫嘛。”纱纪知错地说。
“万一他们俩现在还在一起呢?”美琴发现了盲点,“那这样就是得罪他了。在背后说人家恋人的坏话。”
“不会吧……毕竟都闹到上新闻了,对方是有头有脸的社长,看到声名受损,应该会及时和小猫撇清关系才对。”夏香说的时候,自己也点点头,表示对自己逻辑的认可。纱纪和美琴也随之肯定,说道:“也是,应该已经分开了。”
走回家的路上,幸太郎已经难过到哭不出来,只能埋着头不停向前走。他低头看着路上的地砖,一模一样地重复,好像永远也走不完。认识真司以后,他早就不想拍影片了,因为不想独属于恋人间的秘密被别人看到,他打心里觉得,自己孤家寡人时拍拍没关系,但现在这样的话,真司就会很丢脸,别人可能会说,你男朋友和别人上床的视频我们都看到过,又有什么稀奇的,还把对方当个宝。
但现在的情况是,幸太郎心想,自己不工作的话就没有收入,小司现在正在困难关头,如果自己不能养活自己,反而给对方添乱,那根本不是人做的事。再想到日暮家一落千丈的境况,幸太郎感到一阵阵无力的浪潮涌上心头,每一次都在沙滩上留下更深的印记,一层又一层,像数一个无限的数般长久而痛苦。
行尸走肉般回到了家,幸太郎从手腕上拿下塑料袋,走到卧室去看看,发现真司只穿着睡裤,没有剃胡子,狼狈地躺在床上睡着了,身边放着几本书。这会儿是下午三点,也不知道他睡的是哪门子觉,睡久了也许晚上会睡不着,但幸太郎不忍心叫醒真司,任他睡了过去。而他自己回到流理台边,翻找了刚买的蔬菜,考虑晚饭做点什么。
幸太郎在煮咖喱的时候,真司醒了过来。他走出卧室,没穿上衣,打着赤脚走到幸太郎身后,从背后环住了幸太郎。
“小司?”幸太郎问。
“我在。”
“晚饭咱们吃咖喱饭,我还得做一会儿,你去看着电视等一等吧。”
“不要赶我走……”真司好像叹了口气,把头埋在幸太郎肩头,像在试图寻找一个归宿。
“没有赶你走。只是……”幸太郎连忙解释。
“只是什么?”真司问。
“你的胡子有点扎人。”幸太郎老实交代,同时缩了缩脖子,真司的胡子刺得他有些痛又有些痒。他一边搅拌着锅里的咖喱,一边说道:“不过还蛮帅的,你可以试试留胡子的造型。”真司本来就很英俊,这下蓄了胡子,除了帅以外,还多了一些疲惫感。他轻笑了下,下巴在幸太郎肩窝里蹭了蹭,热气喷在幸太郎耳畔:“好。不过这两天不行,还得去警视厅协助调查。”
“狼狈一些也许可以博得同情分?”幸太郎久违地开个玩笑。
“也会让人觉得我真的心虚。”真司闭上眼,享受着厨房里湿润的水蒸气和咖喱味道,又说,“还是得体体面面地去,不能给家里丢人。”
第37章
幸太郎纠结了一晚,没有告诉真司他已经不想拍影片的事,第二天真司去警视厅接受询问的时候,他就接到了来自公司的电话。
“小猫?”夏香在那边说,“我和美琴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影片,这周五早上九点来公司吧。”
幸太郎看看日历,今天周二了,便说道:“啊,那个。”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是想问,夏香姐,可不可以再帮我安排杂志封面拍摄啊?”
“诶,小猫是嫌拍影片掉价了吗?可不能忘本啊。再说杂志都是大家争着要上的,你霸占了快一个夏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嗯……”幸太郎应道,“谢谢夏香姐,我会努力工作的。”
放下手机,幸太郎陷在沙发里,灯也没开,他埋首在自己双手里,用力搓了搓,久违地感到了被生活所折磨的痛感。就在他几乎就要放弃底线,打算大不了周五去拍影片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是来自健太的电话。
“喂?”幸太郎问。
“幸太郎。”健太说,“你们那边还好吗?”
“不太好,小司家里一团糟,他暂时不能工作,现在去警视厅协助调查了。我明天要去拍影片,其实不想拍,但是家里快周转不开,只能去工作……”幸太郎一股脑地诉苦,最后补上一句总结,“糟糕死了。”
“我也问了三浦,闹出这种丑闻,他可能要离开东大了。”健太说。
“啊……”幸太郎用力按压自己的额头,好像这样能缓解痛苦似的。
“那个,对了。”健太突然想起,“我是想告诉你,我开的公司这边有一个拍杂志的机会,普通向,大概就是潮男潮女街拍美照什么玩意儿的。我找不到人拍,你能不能帮我顶上,劳务费按市场价给。”
“我拍!”幸太郎猛地从沙发上起身,现在只要能让他保住身上这几件衣服,让他去码头卸集装箱都成。
“好,那你明天回一趟神奈川吧。”健太说着这话,呻吟了一声,好像还在床上没起来,声音也不乏疲惫。“总在那个公司是没前途的,年纪一大了,能给你的资源就会少很多了,不如和我一样出来谋生。”
幸太郎知道健太开办了自己的模特公司,虽然劳累,但起码是为了自己。他叹口气,自己也快二十五了,如果真像健太说的,这一行只能吃青春饭,那可能过两年他就得去工厂当临时工了,装货卸货,烧烧锅炉,连合同也没有。
吃午饭的时候,真司回来了。他在玄关处蹬掉鞋子,说道:“我回来咯。”连声音也是失落的。
“啊!今早一早上心里都很乱,我忘了做饭了。”幸太郎从沙发上猛然起身,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
“没关系。”真司一副了然的表情,抬起手来,给幸太郎看手腕上挂的袋子,“就知道你没心情做饭,我买了便当,一起吃吧。”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都没有胆量提起话题,就像一对结婚了二十多年无话可说的夫妻一样,默默地吃完了牛排便当。吃完了饭,真司回到卧室,大概是想补觉,这几天他几乎夜夜失眠,睁眼到天亮。幸太郎像背后灵一样,虽然没什么话说,但是不想分开,也尾随着真司去了卧室。
到了卧室里,真司没换外衣,直接靠坐在床头,怔怔地看着前方。半晌他冒出一句:“想亲热一下吗?”
听了这话,幸太郎看向真司,才发现他的眼圈黑了,青胡茬又长了出来,一张脸上五颜六色,看着颇为疲累,但他还是恹恹地笑着,表示自己的爱意,看着有种病气的英俊。幸太郎知道,真司倒不是生病了或者真的劳累,而是打心底里的无力,就和自己一样。
“小司,我有事要跟你说。”
“嗯?”
“我明天要早起赶车,去神奈川拍照。”幸太郎这么说着,蹲**靠在床边,两手搭在床上,就像小猫在看床上的主人。
“不在东京吗?”真司瘫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床沿,有一搭无一搭地扯着幸太郎的鬈发。
“嗯,是健太帮忙找的活儿,他的公司在神奈川,所以得去那边。”
“好。”真司说,“我听懂答案了,那就不做了吧。”
“不——”好不容易有了工作上的好消息,幸太郎也放松了,他拉长声音撒娇,把脸埋在床上,像个钻头一样打钻,半晌后他抬起头来坏笑道:“可以节制地亲热一下。”
真司把幸太郎轻轻拽上床,幸太郎却像只液体的猫一样,身体被拉得长长的,拖在床和地板上。真司笑道:“搞什么呢?还不快上来。”
幸太郎吃吃地笑,但想想又觉得不该笑,还是把头埋在床上,他有些无力,闷闷地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还在担忧吗?其实没关系的。”真司安慰道,“其实早在念中学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为什么这么说?”幸太郎抬起头疑问,卷发全都乱了,乱七八糟搭在肩头,真司给他一一整理好,又说:“那时候我父母离婚,因为父亲在外面一些荒唐的事情,家庭一下就破裂了。”
“母亲拒绝了我和久美子的抚养权,因为那会影响她再嫁。分家之后,我们很快就换了住处,以前父母一起努力买的房子,很随便地卖给了别人。那时候我就知道,人穷尽一生想要建立的东西,像是家庭、事业一类的,其实就像纸牌搭的房子,可以轻松地塌掉。”
“所以小司才一直不谈恋爱吗?”
“可以这么认为吧。”真司蜷起一腿,踩在床上,又说,“早知道这些东西会破碎,那我何必又去吃苦呢?”说到这里,他叹道:“哎呀,扯远了,总之我的意思是,不用在意日暮家的名誉。那种败絮其中的存在,本来就是该破碎的,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该负的责任,自然有人去负,幸太郎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正道。”
听了这话,幸太郎心里好受多了,但想到自己的事业,就更加焦头烂额。他挠着脑袋,呲牙咧嘴地说:“本来为你们担心,我还没这么焦虑,心想反正都是聪明人,应该不会结局太坏,但是一说到自己的工作,我就完全陷入焦虑了。”说着这话,他抬起头看真司,真司向下望,发现他一副倦怠的神情,平时像个小男孩的脸上,竟然也长出了些胡茬,连皮肤也略显暗淡,没有过去看着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