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
郁久和刘柯乔已经进了最里头的办公室,悄悄探出半个头看热闹。眼看两点过了,陆陆续续有其他拿着挂号单的病人进到走廊,好奇地挤在外面,对着牛倩倩指指点点。
林主任就好像没看到似的,笑眯眯地走到牛倩倩身边。
“医生看病,当然是希望帮病人解决问题,恢复健康的。但如果病人谎报病情,医生自然可以免责,这位女士,你明白这一点吗?”
牛倩倩:“我……我哪里谎报了!”
林主任面色陡然一沉:“对自己不负责,没人能管你。但是你占用医疗资源,也许耽误了别人治疗的时机,这一点,你就是有错!”
林主任说完,便不再理会面色涨红的牛倩倩。
“张医生,回头向家属告知一下情况。我这边晚一点结束了,就来跟她好好谈谈。”
好好谈谈!
牛倩倩知道今天露馅太多,转头就想跑。
谁知走廊口已经被众多排队者和家属们堵住了。
牛倩倩:“……”
……
林主任关上门:“久等了。”
这间咨询室是林主任专用的,是里外套间。
把刘柯乔放在外面吃零食,郁久和主任进到了最里间。
郁久终于感觉有点紧张:“林主任您好。”
小房间朝南,百叶窗的缝隙里透着丝丝缕缕的阳光。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两只新鲜的百合花,布艺沙发事米色的,处处都透着精心布置的温馨。
但郁久就是没办法放松。
林主任似乎也注意到了,开了个玩笑:“要不要把刚才那个女人拎进来,你们吵一架?”
郁久笑了:“我……不紧张了。”
“那我们开门见山,说说你的情况吧?”
本来是要问蔺先生的事情,但郁久在这一刻突然鬼使神差地说起了自己。
“我……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
…………
刘柯乔听见门响:“林主任!这么快吗?”
林主任摆摆手:“没呢,你坐,我出来倒杯水。”
“他还好吗?”刘柯乔担心道。
林主任笑眯眯地说:“没什么问题,别太担心。”
很坚强的人。
林主任心中泛起波澜。
郁久。
外表看上去,不像个二十六岁的男人,说二十出头比较合适。气质很好,有些微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不像被柴米油盐磋磨过。
但听他自述,说曾经吃不饱饭,生活困难。
林主任认得他,名字耳熟不谈,脱下口罩立刻和网上流传的照片对上了号。
郁久说了些自己的事情,渐渐放松下来。他说他童年不幸,后来跟着外公去老家附近小县城生活,但后来的记忆很清晰,唯独刚到那边的时候,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这些天我反复的回忆,就……有点混乱。我有个老师,在我家出变故前关系很好,但我回到老家后给她打电话,她却说不想再见我了。这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但前后的记忆就模糊不清了。”
郁久说了很多话,嗓子微哑:“我最近知道了一些事情,开始怀疑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但那时候我太小了,才十三岁吧,那前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后来突然又有人告诉我,我去过医院,说我脑子有问题。但我不记得我去过医院,而且算算时间,如果我在医院长住过,也和上学的时间对不上。”
林主任问他有没有和同学联系过,郁久烦恼地说他关系最好的朋友是高中才认识的,初中同学已经几乎没有联系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林主任看着郁久澄澈的眼睛,微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说完,他就出来倒了杯水,留时间让郁久自己静一静。
温热的水杯被放在面前,郁久说了声谢谢。
林主任问:“想得怎么样了?”
“我……还是觉得我没问题。”
桌上的小加湿器发出轻轻的嗡鸣,林主任语调温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心理问题,但大多不到‘得病’的程度。你思维清晰,情绪稳定,对自我和周围环境的认知都很正常,叙述有条理有逻辑——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是个很健康的人。”
郁久愣了愣,露出个笑来。
这几天的忐忑被冲淡了些,郁久终于想起正题,不好意思地问林主任:“其实我不是要来说我的事……”
林主任好脾气地笑笑:“没关系,慢慢说,今天我没有别的客人。”
但随着郁久的叙述,林主任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他是综合医院的精神科主任,见到过各式各样的病人。
现在生活节奏快,压力大,什么样的精神疾病都可能出现,但数量最大的还是抑郁症。
他一开始没往别的方向想,是因为郁久说,对方的症状对日常生活没有影响。
轻度抑郁,的确可以正常生活,换成其他疾病,真不太好说。
可林主任没想到,他听了个奇特的案例:“嗜痛?”
郁久嗯了一声:“他自己这么说,但我上网并没有查到这种病。我后来又试探过他,他好像对痛感觉迟钝,东西的辣度和咸度都尝不出来……”
感觉障碍?
林主任皱眉问道:“他平时吃药吗?情况严重吗?器质性病变引起的神经问题,还是纯粹精神问题?”
郁久被问懵了:“……啊?”
林主任无奈道:“这个问题太复杂,而且并不一定是精神科能管的事……如果他是因为受伤之类的原因,那就是神经问题了。”
“总之,很麻烦,劝他早点来看医生吧。光靠你口述,很难判断。”
郁久心里揪紧,被林主任送到外间,才恍过神,回头道:“林主任!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林主任爽快地打开手机名片,在郁久输备注的时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是你的伴侣对吗?”
郁久疑惑地转头:“对。”
林主任声音压得更低了点,确保刘柯乔听不见:“刚才忘了问,你们性|生活和谐吗?”
郁久脸唰的红了:“我我我……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过?不是结婚了吗?”
他们荒唐的婚姻开始得像狗血烂俗小说,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只能脸红红地朝林主任眨眼睛。
林主任叹了口气:“感觉障碍,有可能引起很多那方面的问题。如果有机会,可以试探一下。”
试探什么?!
跟蔺先生上床吗??
这么不解风情的理由??
是不是还要把自己床底的不可描述小快递掏出来?
郁久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带着刘柯乔匆匆冲出去:“谢谢林主任我们下次再约——”
一路冲到电梯间,郁久把口罩戴起来。
刘柯乔好奇道:“到底咋了,你像躲色狼一样,那林主任长得人模狗样,难道……”
“没有!”郁久赶忙打断他:“不是,下次跟你讲。”
郁久坐地铁来的,刘柯乔倒是开了辆小破车,时间还早,但郁久还得回去练琴,就没想再找个地方约,打算直接让刘柯桥送他回去。
蔺先生家挺远,一路开着开着,渐渐没那么堵了。
前头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恰好在绿灯的尾巴,刘柯乔加速油门踩过去,向右打了方向盘。
就在他弯快要拐完的时候,左前突然高速插进一辆白色的跑车,像喝醉了一样往刘柯乔的车前卡。
“卧槽!”刘柯乔猛踩刹车,可车速不低,车头眼看还是无限逼近了对方的车尾——
砰的一声!
郁久下意识地将双手护在怀里,身上被安全带一勒,痛得他啊了出来……
好半天,随着喘息渐缓,他才意识到没事。车头被撞得凹进去一块,除此之外,他和刘柯乔似乎都没受伤。
但车门好像卡住了。
郁久惊魂未定地颤抖着想要摁下车窗,突然见前面的白色跑车里下来一个人。
他现在对白衣服快要产生阴影,不巧,他的直觉又发挥了作用。
就是那天那个神经病。
神经病缓步来到他们的车边,脸上似乎还带笑。他试图拉开车门无果,便叩叩敲了两下车窗。
郁久将车窗摇下一条缝,警惕地听见外面的风声。
“……咯咯咯……小玩意儿,出来,我们谈谈吧……?”
第53章
郁久睁眼,眼前模糊一片。
不远山與处有水声滴答作响,鼻尖传来阵阵草腥味。
迷茫不过几秒,他陡然想起来,有个神经病撞了他!
还说要和他谈谈!
谈就谈吧,弄迷药把他捂晕是想怎么样,大马路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现在在哪儿?
“醒了?”
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郁久一僵,缓缓转头。
白衣服果然不可能一个人把他弄到别处来,他抱着臂坐在一张破沙发上,身后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
他所在的地方是个平房,有点像郊区废弃的小仓库,大门大敞着,外头是有人小腿高的野草。
水管从屋子外头伸进来,滴滴答答地漏水。
一首致爱丽丝,被劣质音响过滤掉一大半优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种时隐时现的诡异。
郁久没有被绑着,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感觉脑子还有一点混沌。
“你到底是谁?”
“咯咯咯……”对方笑了一会儿:“我叫都宙,是从安的好朋友~”
天知道郁久是怎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那个波浪号的,真的很恐怖!
但是都宙?这个名字他听过啊……那不是青州那个,跟土地局长出去吃喝嫖赌,害得蔺先生的公司损失好大的那个经理吗!
蔺先生为了这事出差好多天,累死累活的,他看着都心疼,搞半天就是你干的啊?!
还朋友,有这样的朋友吗?
郁久起先以为这个吃喝嫖赌的“都经理”会是个满脑肥肠,大腹便便的猥琐中年男。可现实远超他的想象。
这个都宙但就皮相来说,其实还挺好,属于清秀挂。
长得细皮嫩肉,硬靠西装撑气场,白色很适合他,但平白添了点青涩感,不像混商场的人。
至少郁久看着他是不怕的,他比较怕他身后两个黑衣大汉。
都宙也不管他有没有继续问,自顾自地说道:“作为好朋友,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该知道,所以把你叫来谈谈。”
今天他没喝酒,说话稍微有了点条理:“我查了你的经历,这你上次想必知道了。你要学历没有,要钱也没有,长得也就这样,谈吐阅历更是不用说……为了五十万嫁了人,你甘心吗?就算从安给了你股份,你也不能肆意挥霍……你不想要更多吗?”
郁久轻咳一声,摸了摸有点发干的喉咙:“更多是什么?”
“五百万,甚至五千万……我可以高价买回你的股份,再送你几套房产,你躲得远远的,拥有一辈子花都花不完的钱。这是从安不能给你的……毕竟你要是惹他不高兴了,跟你离婚,他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那你就一无所有了。”
“那我比赛的事怎么办?”
都宙愣了愣,咯咯咯地笑起来:“怎么,你弹琴还真的想拿大奖吗?就算是冠军,奖金也没多少吧?还是你享受受人追捧的滋味?”
郁久心里泛恶心,没说话。
“你现在在的这个比赛估计不行了,但我可以送你去国外镀金……到时候我把你塞到专业团队里包装,保你成为全国最有名的‘钢琴王子’,这个怎么样?”
都宙越靠越近,两个黑衣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郁久身后,让他退无可退。
他伸手,轻轻抚上了郁久的脸颊:“只要你离开从安……什么都好说哦……”
致爱丽丝的旋律还在远处飘荡,郁久攥着手,差点就要冲动地给人一个过肩摔。但他克制着。
决赛的日子不远了,他一旦受伤,势必会影响到比赛。尤其是手,他的手要是有个万一,那他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郁久低着头:“行。”
“这么快就答应了?咯咯咯……”都宙又笑起来,笑得从脖子红到脸,像有什么人掐着他的脖子一样,情状恐怖:“看来你也不算很忠贞嘛……这么容易妥协,我要替从安惩罚你。”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
郁久眼瞳骤然一缩。
这人真的是神经病吧!答应也不行,不答应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回答!
郁久急出了冷汗,到现在,他才有了些身处险境的实感。
他想起了自己前不久才弹过的那首杀人狂魔的曲子。
疯子拿着小刀,一刀戳瞎玩偶的眼睛,一刀断头,一刀撕裂四肢……
都宙还在笑,并且把冰凉的刀尖贴上了郁久的脸,惹得人一阵止不住的战栗。
他凑上去,用气声在郁久耳边轻声道:“终于怕了?”
寂静。
水管锈迹斑斑的出口出,一滴水承受不住重力,啪地一声。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水滴声像什么开关一样,都宙突然直起身子,又笑了一阵,才擦擦眼角:“哎呀,你真可爱,我逗你呢……”
见郁久还低着头不看他,都宙又坐回沙发上:“别急啊,我们再说说从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