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人们进入二代比拼环节,顾聆反倒能专心吃饭,计划再撑半小时就提前离开。
“你说说你,两年没回来,吃个饭还是大街上抓的人,真行。”
“我回来办事儿的,时间紧没想着麻烦大家。”
一屏风之隔,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顾聆的耳朵,是夏淮。
顾聆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没顾得吃,直接放下,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发展到只听见夏淮的声音就能很开心了。
屏风那点儿微不足道的隔音效果只对付惠仪她们这种心思在自己身上的人有效,顾聆叼着吸管,专心听起了夏淮和大概是老同学的几个人拉家常,想着这样也好,待会儿等付惠仪她们走了,直接和夏淮一起离开。
“你看看我们多少都胖了,你这一点儿社会人气质都没有啊,谁看夏淮不说是大学生?”
“那也不能这么比,当年同学有的都一不小心儿女双全了,诉求不一样不是。”
顾聆总结,隔壁是青年场,对比这边的中年人,同样是夸赞和炫耀,却更多聚集在对方或本人身上。
“你呢夏淮?爱好扭过来没?听我一句劝,这到了年纪还是结婚生孩子安稳。”
“啧。”不知说话的人是故意的还是情商低,总之,这句话引起了顾聆的不适,但也同样让他发现,夏淮当时的事情,这些人应该多少知道一些。
心情有些复杂。顾聆原本以为夏淮跟他一样是没朋友的独行侠,现在看来,并不是。
“这怎么扭,你当骨折啊,想扭就扭回来。”
夏淮在笑,顾聆从他的语气中都能立刻想到他眯着眼漾着梨涡的样子。
“嘘!嘘!你可闭嘴吧,骨什么折,当心真骨折。”
男人急地拍了桌子,话讲得严肃谨慎。一边传来嘲弄的女声:“你搞什么?玩笑都不让人家开的啊?”
“你可不知道!来来,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我班著名乌鸦嘴,夏淮。说坏事儿必灵验,不限于死、摔、伤、考试不及格,以及等等等等!”
顾聆不知道夏淮怎么想,反正除了对自己,他向来是温润的。但这男人说得话却没有一句是顾聆觉得中听的,甚至能通过语气脑补到他的长相。
顾聆决定待会儿局散了要亲自去验证一下,这个是不是符合他想象的又油又肥的中年模样。
“对啊。”夏淮语气还是跳跃的:“所以跟我说话要小心的,不要得罪我。”
“那是那是,惹不起惹不起。他前男友就是让他给——”
男人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嘿嘿”一笑,说:“说多了,算了算了。来来,咱们喝一个!”
叮叮哐哐的玻璃杯碰撞声掩饰不了气氛的尴尬,酒杯放下还是没人接话,然后顾聆就听到夏淮淡淡笑了笑,说:“没什么的,他活该嘛。”
这成功激起了人的八卦欲,旁边的女声又开了腔:“对的对的,你这么好看,什么样的找不着?别在意渣男。”
“哈哈!你这都猜出来发生什么啦?”
夏淮笑得很明朗,如果不是因为认识,顾聆也会觉得他是真心的。
“没啦,不过男人嘛,来来去去不就那点事儿?”
这下男人不乐意了,像为了自证似的,立刻说:“嘿?什么不就男人那点事儿,这地图炮开的,他那对象可是把他骗出去上学自己转头跟别的姑娘结婚去了,不说别的,就这事儿,我算是干不出来。”
“哎哎!”夏淮用杯脚敲了敲桌面:“过了啊,拿我的故事验证你们情比金坚是吧?”
“干嘛?你又不是小白兔。你金口一开人家姑娘直接守寡,你说我这到底同情谁呢?”
一边的女人惊讶道:“我靠这么严重?!”
“可不是吗?夏淮开口让人去死,那男的好好坐着飞机都能一头扎海里,你就说厉害不厉害吧?”
“砰砰砰!”
不知是谁拍了桌子,紧接着夏淮说:“行了行了,再说我可要祝你们——”
“别别别!哥我错了,我俩婚礼都没办呢,您口下留情。”
“你真是这么些年情商一点儿没变化,也就只能自己开店当老板了......”
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玻璃脆响。
顾聆不知道夏淮为什么笑得出来,为什么不揍这两个口无遮拦的人。他已经把吸管咬成一张薄片,要不是付惠仪和几个阿姨都在,真的很想冲去对面把讲话的一男一女摁进菜汤里。
他们根本不是朋友,只是乐于把别人的故事当作自己乏味生活的调味剂,还美其名曰“开玩笑”。
“这孩子,也没吃几口。”
付惠仪的抱怨把顾聆的思绪拉回来,明明自己面前堆叠了不少碎骨头,而身材姣好的阿姨们才真是盘子比脸还光洁。
“那咱们溜达回去,消消食吧?你也可以跟薛阿姨聊聊留学的事儿。”
付惠仪一顿饭就要答应顾聆出去留学了,他现在心思却不在这儿,低声说:“你们先走,我自己回去。”
而后又补了一句:“我请阿姨们吃饭。”
“哟!懂事了。”付惠仪立刻开心了,在几位姐妹“大学了就是不一样”的附和中,相亲相爱的出了店门。
隔壁的交谈仍在继续。
“不过我是真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这是凑巧还是什么问题?有没有看过医生啊?”
“玄学,医生哪解释的清楚。”
顾聆身体斜靠着桌子,心口憋着一团火,燥得慌。
夏淮笑着说:“光围着我干嘛啊,也关心一下你们的生活啊。”
像是想要不动声色的把重心抛开,但对方没接招。
“嗨!屁大的小地方,生活不就那样吗?我俩蜜月假,她那块都还没批下来呢...真是,我要也有你这本事,就让她领导病个几天。”
“啪!”
顾聆听见自己脑子里叫理智的东西断了线。
“哗啦”一声,屏风被推开,顾聆正对着男子的肥厚的脊背,抬脚就是一蹬,那人猛地朝前一冲,上半身差点埋进菜堆里。
敦厚的身型救了他,让他得以卡在椅子和桌沿之间,咳嗽起来。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夏淮,顾聆不再去看男人一眼,拉着夏淮的胳膊,说:“走。”
“...诶!诶你等等!”一旁的女人反应过来后站起来:“你哪来的小屁孩子上来就踢人,什么意思啊这是?!”
夏淮被尖利的质问喊回了神,挣开顾聆的手,严肃地说:“你出去等我。”
对着一帮不把他当回事儿的人都能笑脸相迎,对自己却是不悦,顾聆钉在原地不动,瞪着夏淮:“他们是怎么看你的,你听不出来吗?”
“这他妈谁啊?你说什么呢你?!”
胖子活了命,“蹭”地立了起来,顾聆这才发现他老早就起了邋遢爷们儿的范儿,饭也没吃多久,衣服已经掀起来,露出一片褐色的肚皮,卷了边的旧T恤卡在上面,纹丝不动。
顾聆嗤笑一声:“靠,还真是跟我想的一点儿不差,老油子。”
“你他妈的——”男人抄起桌上的碟子就抡了过来,被顾聆稳稳接住,正要把他的腕子别回去,夏淮大喊一声:“行了!”
“不好意思,这是我学生,他年纪小。”
夏淮看起来有些难堪,这是顾聆从没见过的表情。他的胸膛大幅度起伏几下,转头,几乎是碾着牙,说:“顾聆,我再说一遍,你出去等我。”
“...随便你。”
顾聆松了手,最后看了夏淮几秒,说:“我不管你了。”
第22章
顾聆沿着街边一直走,但只有最初是大步流星,秋天的夜风拂过,有些凉,思维很快就跟着冷静下来。
他并不是一个大情绪很多的人,“生气”这种情绪对以前的顾聆来说就是直来直去的发泄,要不就是连想发泄的程度都达不到,懒得搭理很快就没了。
“我生气了,但要憋着”这种事是遇到夏淮之后才开始的,而且回想起刚刚的状况,对比说话没脑子的几个人,夏淮的反应才是真正让自己暴走的原因。
为什么呢?关系看起来也没多好,却要忍耐,反倒是听到自己丢下那句“我不管你了”的时候,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有些委屈的神情。
后知后觉,顾聆的心被揪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还很依赖付惠仪的时候,小孩子笨拙的不知道要怎么讨好这个隔三差五不回家的妈,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在每个关灯后的被窝里学到半夜。两个月后的月考听力拿了满分,他拿着考卷回来“邀功”的时候,付惠仪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他好一会儿,把他叫到房间里,说:“再利用耳朵作弊,我就不管你了。”
好像对付惠仪死心就是那个时候。但究其根本,是付惠仪先放弃他的。
啊!
顾聆脚步骤停,脑子里横过来一行大字:他怎么能对夏淮说这种话?!
已经走到单向街的顾聆在拥挤的人群中掉头,很着急,脚步却很难快起来,他只得一边扒拉着人群往前挪动一边拿出手机给夏淮打电话,第一遍,夏淮没有接。
顾聆紧接着打了第二遍,这一次是秒接,对方是好听的女声。
“你好?”
“啊?你是?”
大概是夏淮给顾聆的备注已经宣告了关系,对方很快解释起来:“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刚刚发生了一些纠纷,现在他们已经去了派出所,但这位先生东西落在这里了,待会儿应该会回来拿。”
顾聆的脑子“嗡——”的一声,盖过了周围所有喧嚣。
“他没事吗?”
“嗯,没有,是他伤了人。”
“...什么?你确定吗?”
夏淮伤人?怎么可能!
“总之,东西我们放在了前台,您来了可以帮他带过去,或者在这里等...”
“不用,我马上到。”
长腿男孩顾聆无视市民道德规范一步翻出围栏,和堵得整整齐齐的汽车抢速度,在初秋的夜里急出一身汗之后,终于抵达了“案发现场”。
服务员们动作迅速,夏淮刚刚坐的桌子看不出任何打架伤人的痕迹,只有窃窃私语的“啊是他,刚那个人”“奶狗来了奶狗来了”不断传入顾聆的耳朵。
多么熟悉的场景。
顾聆顾不上搭理,直奔前台,气喘吁吁:“你好,我是刚刚的——”
“啊、你好,顾先生。”
服务员拿出夏淮的背包,顾聆发出疑问:“你知道我叫什么?”
“刚刚那位先生有说过。”
顾聆接过包:“我能问一下发生什么了吗?”
服务员面露难色:“这个...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很突然的事情。”
旁边并排站着的几个女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发出细小的感叹:“他不是奶狗,他叫顾聆。太感人了,嘤嘤嘤。”
顾聆愣了愣,对面前的人说:“好。谢谢。”
他准备离开,服务员更难了:“这个...因为损坏了一些物品,我们这边产生了500元赔偿金,你看是...”
“哦,好。”顾聆拿出手机扫码,替他闹事的老师付了钱。
服务员微笑着送出小贴士:“派出所就在出门左拐800米。”
顾聆突然想起什么,又问:“是他一个人,还是那一桌人都去了?”
“哦、哦,都跟警察走了。”
那看来伤的不重。
顾聆有些担心自己去了看到那几个人让状况雪上加霜,思考了几秒,说:“那我在这里等他。”
“好,那您可以坐等候区这里,或者我们二楼的茶歇室?”
顾聆点了点头,怕没有手机的夏淮来了不能一眼看到他,直接去了门口的等待区坐下。
一场小打小闹对享受着假期的人们影响微乎其微,此刻顾聆周围都是聚集在一起喝茶嗑瓜子等位的人,夏淮的包躺在顾聆的腿上,他扒开看了一眼,手机、速写本、卡夹,简简单单,一个都没少。
顾聆把手机拿出来翻看,自己的备注果然还是“奶狗”,这个人居然还当众宣布自己的名字以正视听,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顾聆笑起来,切进微信快速滑动,结果十分满意——夏淮最近表现很好,聊天最多的人只有他,其余的都是工作往来。
这样反倒无聊起来,他把手机塞进去,拿出夏淮的速写本翻看起来。
老旧的街道、凋零的落叶、等车的人......眼窝深邃、鼻子高挺的欧美人居多,厚厚的一本画册里描述着一般人注意不到的细碎日常,偶尔穿插着三只眼的兔子、看不懂寓意的Logo、嘴巴很大的怪兽,那是承载了想象力的创作,顾聆一页一页翻过去,像是通过这些看到了和自己呆在一起的夏淮,温暖而丰富。
直到——
本子翻了五分之一,背面泼洒的炭黑墨点突然穿透过来,将推着婴儿车漫步的妇人染脏。顾聆翻过去,看到两个醒目的大字:
去死。
加粗的字迹写得毛躁而用力,周围是晕开的水痕,把纸张浸出褶皱。
顾聆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指尖有些发凉,他把手蜷住了又散开,才往后翻了一页。
速写本失去了它的职能,变成了复读本。
像少年时期为了记住单词而一遍又一遍在本子练习重复的拼写,厚厚的纸张上被大大小小的“去死”塞得满满当当,时而还会重叠,让笔画变得无序模糊,却还是能一眼看出是那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