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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夫人的生辰在第二天,生日宴在中午,地点是本地某个挺有名的酒店,好巧不巧的,这个酒店正是当年卓扬辍学后打工的地方,他和席琛的那一夜,就发生在这里。
到酒店时,席琛显然也有点意外,他深深地看了卓扬一眼,卓扬接收到这个眼神,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偏偏和他们走在一起的严凯还突然说:“哎?哥,我记得你出国前一天被我拉到这里参加毕业聚会,当时你因为醉酒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你就生了好大的气。卓助理你不知道,那还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他生气呢,我妈当时高兴得都想去买一箱鞭炮回来庆祝了。不过哥,当时我们问你原因你不说,到现在我都还很好奇你当时为什么生气,六年过去了,现在你能好心帮弟弟解开一下疑惑吗?”
卓扬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严凯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么,席琛在学校里一直被人捧着,被人拒绝这种事,在他的生活里一定很少或者说几乎不曾发生过,所以当他被拒绝时,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吧。
“闭嘴。”席琛冷冷地看了严凯一眼,眸光里含着警告。
严凯无辜地瞪着眼,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哥了,不说就不说,怎么这么凶!话说这酒店和他哥犯冲吧,怎么感觉他哥一到这里人就会变得不对呢。
进了宴会楼层,严凯去招呼其他宾客,剩下席琛和卓扬待在一旁,两人之间弥漫着沉默异样的气氛,用餐期间他们也没有任何交谈,一直到用完餐,卓扬才找到机会跑去了洗手间。
卓扬坐在马桶上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免得等会儿出去再尴尬。只是等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觉得能再次平静面对席琛后,一从隔间出来的他,就见席琛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正站在洗手池旁,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席总。”做好的心理准备一下子又塌了,卓扬直觉席琛是追着他过来的,他故作镇定地走到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席琛往旁边让了让,看着水流打在卓扬微白的双手上,他开口道:“卓扬,我当时生气不是针对你。”
卓扬的心情本就不平静,现在更是心慌意乱,他关掉水龙头,站在原地低声道:“席总,您没必要向我解释的。”
席琛说:“我怕你误会。”
卓扬说:“事情已经过去了——”
“没过去。”
卓扬抬头愣怔地看着席琛,“席总……”
席总往前轻踏一步,拉住欲往后退的卓扬,低眸看着他,轻声道:“卓扬,六年前的那一夜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手腕被握住,上面传来温热的触感。卓扬忍着浑身的战栗望进席琛的双眼,那双漠然的眼眸,此刻汹涌滚动着某种让他心悸的热烈情绪。
外面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卓扬如梦初醒,他挣脱席琛的手,脚步匆忙又慌乱地快步走了出去。
“卓扬。”
席琛追上去,却与进来的人撞在一起,对方赶紧向他道歉,因为这个短暂的停留,等席琛再抬头找卓扬时,卓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席琛回到宴会现场也没发现卓扬,他知道卓扬曾在这里工作过,对这家酒店很熟悉,他一定是在某个地方躲着了。席琛拿出手机,给卓扬发了一条短信。
躲在某个楼梯间的卓扬看到手机上的短信,松了一口气,席琛并没有要他现在出去,只是让他记得回严宅。卓扬没有回复,他在楼梯上坐下,想着刚才洗手间里发生的事。席琛说那一夜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开始,但那一夜对曾经的卓扬来说,却是结束。
卓扬喜欢席琛,或者说,他爱他,但卓扬又觉得自己对席琛爱得还不够深。
爱情让生活变得美好,只是生活却并不是由爱情单一组成。卓扬爱着席琛,但他又深刻地明白,他未来的生活里不止有席琛存在,席琛不能成为他的一切。他们的家世、见识与自小生活环境的不同,造就的观念往往会存在很大的差异。他和席琛的世界完全不同,或许一开始因为感情的存在他们可以不在意这些,但是当感情的温度稍微冷却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抵住因身份背景而带来的巨大差异与压力,而没了感情加持后,席琛是否又能容忍他的平凡,以及他平凡的家庭。
这种担忧与害怕,现在依旧没变。卓扬过于有自知之明,且怯懦,他觉得与其让最初的美好到最后变成一地人憎鬼厌的鸡毛,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触碰,留着那点美好念想,反而是另一种完美。
现在席琛可能要亲手打破这种完美,这使卓扬生出了害怕恐惧的情绪。他害怕这种完美被打破后,还是会走向那一地鸡毛的结局。
卓扬在楼梯间坐了很久才下去,找到严凯说他身体不舒服,先回严宅。
“我哥也走了,你俩闹别扭了?”严凯看着他说。
“没有。”卓扬没有多说。
严凯若有所思地看看卓扬,道:“那我让人送你回去。”
卓扬道:“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严凯也不勉强。
卓扬出了酒店,却没有直接打车回严宅,而是随便上了一辆公交,漫无目的地坐着。公车摇摇晃晃,看着窗外发呆的卓扬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站名,是他曾经就读的高中。
公交停下的那一刻,卓扬忽然生出了下去看看的想法。
此时所有的学校都已经放暑假了,整个学校现在只有门卫和几个巡逻保安。卓扬在学校门卫那里登记过后,顺利进去了。
走在空荡荡的学校里,卓扬感触良多,尤其是经过学校的成绩公告栏时。当年席琛的学习很好,每次月考都会出现在公告栏上,那时候他抱着自己那点隐秘的小心思,一直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考个好成绩,能和席琛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公告栏上,那样就显得离他近了一些。
卓扬在公告栏旁站了一会儿,便往曾经就读的教学楼走去。他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三楼第二间,上到三楼的时候,看到站在走廊里的男人,卓扬吓了一大跳。
男人回头,正是卓扬之前还特意躲着的席琛。卓扬深叹他这是什么运气,他明明是临时起意想着过来看一下,这样居然也会遇上。
席琛看到忽然出现的卓扬也有点惊讶,道:“好巧。”
此时再走想躲的意识就太明显了,卓扬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两人站在席琛曾经所在教室的前面,谁都没提之前洗手间里的事,安静地扶着围栏往下望。天空开始刮起了风,日光渐歇,乌云飘荡在上空。
变天,要下雨了。
“你以前经常从这里经过。”席琛忽然说,“还总偷看我。”
卓扬惊讶,而后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偷看你。”
席琛唇角溢出一点笑意,“互相偷看,扯平。”
简短的对话,忽然就将之前遗留的尴尬气氛抹去了。然后他们就没再说话,听风吹着树叶簌簌作响,看雨慢慢倾落。两人都没带伞,等这场雨暂歇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
卓扬忽然打了个喷嚏。
“外套穿上吧。”席琛提醒。
卓扬穿的是一身正装,只是刚才在学校里走着觉得热就脱掉了,之后就一直没穿,刚才又是吹风又是下雨,温度很是凉爽,只是因为席琛在旁边分了心神,卓扬这会儿才觉得冷。
怕再下雨,雨停后两人赶紧离开了学校,也没再回酒店,一起回了严宅。
临睡前,卓扬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这种感觉很熟悉,是每次感冒时都会出现的症状。他翻出感冒药,吃了一片才睡。
第18章
第二天下着雨。
早上九点的时候,席琛下楼吃早饭,他没有看到卓扬,问旁边睡眼惺忪的严凯,“卓扬呢?”
“还没起吧。”严凯也不是很清楚,“今早我还没看到过他,话说哥,你们昨天分开走的,吵架啦?”
席琛没理他,拿起电话拨打卓扬的电话。他知道卓扬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晚起的,尤其还是住在别人家的情况。
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席琛眉宇微蹙,转身往楼上走去。
卓扬的客房在三层走廊末尾,席琛敲了敲房门,“卓扬。”
席琛原地等了会儿,没听到里面的动静。然后他拧拧门把手,发现没反锁,便道:“卓扬,我进来了。”
席琛走进去,发现房内空调没开,即便今天下着雨也还是很热。卓扬还睡在床上,他的身体微微蜷缩,眉间似有不安,呼吸有点粗重,头发已被汗水打湿。
“卓扬?”席琛抬手拍了拍卓扬的肩膀。
卓扬没有睁眼,只是小声哼了一下。
席琛的手贴上卓扬额头,立即被上面的温度给惊了一跳,他马上给严家的家庭医生打了电话。好在这两天严夫人生日,家里的客人比较多,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让家庭医生直接住在了后面的宅子里,没两分钟就过来了。等医生给卓扬一量温度,都快烧到四十度了,难怪人事不省。
给卓扬挂点滴之前,医生建议席琛给卓扬换一身衣服,本来就是夏天,房内之前还没空调,卓扬的睡衣全部都汗湿了,贴在身上不舒服,对人也不好。
席琛回房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过来,先给卓扬换的睡衣。解开衣服扣子时,席琛一眼扫到卓扬小腹处的刀疤,略作停顿后,快速给卓扬把衣服换掉,让医生给他挂水。
点滴挂好后,席琛打了温水过来,给卓扬擦身上的汗。
严凯跟着医生一起上楼的,他看着席琛为卓扬忙上忙下,直啧啧称奇。他哥只要面对卓扬,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严夫人知道卓扬生病后也上来看了一眼,之后房间里就只剩席琛守着卓扬。
卓扬已经烧迷糊了,对外界没什么反应,只在做皮试时发出了点声音,其他时候全程安静。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过,最后一袋药水快要滴完了。
卓扬还不知道自己发烧了,他抬手想揉揉发胀的额头。不过他一动,立即就被旁边的席琛按住了。
“席总?”卓扬没想到会在房间里看到席琛,他不解的目光一转,这才看到手上的点滴针。
“你发烧了。”席琛放下手中的书,将卓扬的手放好,抬头看他,“渴不渴?”
卓扬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点头:“有一些。”
席琛端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水,用手腕在杯壁上碰了碰,感觉不烫后,起身去扶卓扬。
卓扬左手撑着床铺,有点躲闪地往旁边侧身,“席总,我自己来吧。”
席琛看他两秒,等他坐好后把水杯递过去。
卓扬一气将整杯水都喝光了,席琛问他还喝不喝,卓扬摇头,他想自己把水杯往床头柜上放,无奈这床比较大,两边的床头柜都离得有点远。他伸了几秒手后,杯子还是被席琛接过放下。
卓扬抿唇,“麻烦席总了。”
然后卓扬的目光转向窗外,神情含着怔忪。
窗外天气暗沉,淅沥沥地下着雨,当年他被篮球砸出鼻血,席琛送他去校医务室,那天差不多也是这样,他和席琛被忽然降下的雨堵在医务室,他坐在床上,席琛坐在他床边,隔着窗,他们看了许久的落雨。
席琛抬头看了一下药水袋,“医生说这种药水会比较痛,要把速度再放慢一点吗?”
卓扬回神,伸手挠了挠点滴针附近的手背,整条手臂的确有点痛,不过他还是摇头:“就这样吧。”忍忍也就过去了。
这个时候,卓扬才注意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睡衣,睡衣的样式很熟悉,他每天给席琛整理衣服时,都会看到这一套睡衣。
席琛解释道:“你的衣服都湿了,医生建议给你换一身,当时太急,我没找到你的行李箱。”
卓扬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半垂着眼眸,鼻尖全是自睡衣上传来的熟悉的洗涤液清香。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敲门声响起,严凯在外面喊:“哥,卓助理醒了吗?”
席琛起身开门,“刚醒。”
严凯走进来,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对卓扬说:“卓助理你今天把我们吓得够呛啊,烧到四十度了!”
卓扬不好意思道:“可能是昨天吹了冷风,热过后又吹空调的缘故。”昨晚睡前他就有感冒的征兆,他还特意吃过药,没想到这次直接烧起来了。
卓扬这几年最多就生点小感冒,都好几年没有发过烧了,没想到这次来得这么凶。
“你要感谢我哥。”严凯说,“还好我哥及时发现,不然就出大事了。”
卓扬低低地嗯了一声。
席琛继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书,严凯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次,然后笑道:“午餐已经做好了,哥,我让人把卓助理的送上来,你呢?下去吃?”
席琛低头看着书,翻了一页道:“我的也送上来。”
严凯嘿嘿笑了两声,“那我下去让人准备。”
卓扬的点滴还没完,虽然可以移动输液架到旁边的书桌去,但席琛不同意,他让人搬了一张高度合适的桌子放在床边,这样卓扬只需移动一下身体就可以了。
卓扬是病号,厨房里给他准备的都是清淡的食物。饭菜送上来后,席琛给卓扬把饭菜摆好,两人无言相对而坐,各自吃饭。
过了一会儿,席琛忽然问:“你腹部上的刀疤是怎么回事?”
卓扬正拿着勺子喝白粥,一下子被席琛这个问题惊岔气,冲着一边呛咳不停。卓扬刚才只顾着自己穿着席琛睡衣的事了,把身上的刀疤忘得一干二净,他急着道:“你……咳咳,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