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结束,雷浮潮披上一件大衣走到餐桌前去,看到桌上摆了一瓶榨好的鲜果汁和一袋切片面包。他家本来没有榨汁机,估计是萧凭偷偷买的。
大概是注意到天气,陆陆续续有几个朋友给他发了消息慰问情况,他大略回了,拎起吐司袋子的时候瞥见袋底压着一张背部朝上的照片,翻过来一看,是一张他很喜欢的歌手的签名照。--*--更新快,无防盗上.-*---
他喜欢上这个歌手时,对方就已经去世了,看右下角的日期,这是十七年前的东西,不清楚萧凭是怎么弄到手的。
雷浮潮收起这张照片,吃了一顿早餐,把手头拖不得的要务尽量做了做,到中午准备出门,又在门口的鞋柜边上看见了一把斜支的纯黑色新雨伞。
想来想去,他放下旧雨伞,提上这支新雨伞出了门,下楼将伞一撑,果然内有玄机——雨伞的里衬是蓝天晴云。
这几年这种设计也不少见了。
不过这把伞不止花哨,还大得惊人,即使加以倾斜,也能好好地遮住两个人的肩膀。
雷浮潮贴着路边慢慢把车开到庆祝路的那间摄影棚外,打听了一下,今天有两班剧组在这里拍,做网剧的那一班是最后一天在这里了,明天就要跑到市区外的实景影视城去。
怪不得萧凭今天小花招这么多。
他正在翻白眼,手机又响了,这次正好是萧凭。
“喂,”雷浮潮接了,“什么事?”
“雷哥,”萧凭的语气果然十分心虚,“你午休了吧?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这家影视棚不小,雷浮潮握着手机一步踏进去,首先遭遇了一面全身镜。
镜子里他脸色相当难看,眼中也有血丝,属于日日相处下,一看就明白不对劲的状态。万一萧凭看到他这副德行,一着急临时拖延了进组的日期,问题就大了。
“我也有事和你说。”雷浮潮顿住脚步回。
“啊?”萧凭发出疑惑的声音。
“我晚上得赶个急工,不回家住了,公司有小床。”雷浮潮说。
萧凭立时遗憾地“啊”了一声,但是乖乖答应:“好,你记得吃晚饭。”
“嗯。”雷浮潮又翻了一个白眼。
萧凭浑然不知,这才说道:“我明天起要随剧组走一趟,差不多一周之后就回家。”
“好。”雷浮潮简单地吐了一个字,然后挂了电话,转身回到车上。
并且把新雨伞丢进了后备箱。
另一头,挂断电话萧凭就暂时放下了午餐问题,开始翻手机通讯录,找燕白的号码。
铃响三遍,燕白接了。
从前燕白和他关系也不赖,偶尔雷浮潮没空,他们俩可能单独出去玩,不过现在萧凭心里有数,燕白冲他不太高兴。
也正常。
“喂?燕哥?”萧凭于是把嘴巴放甜了点。
“有事?”燕白纳闷地问他。如他所料,口吻不太客气,但也还凑合,毕竟燕白铁定清楚,萧凭不会没事闲着给他打电话。
这就好说话了。
萧凭便沉声骗他:“燕哥,早上我和雷哥吵了一架,结果他说晚上要去公司住,我实在不放心,能不能麻烦你劝劝他?哪怕是找个酒店住也行。他在生我的气,我劝不动。”
燕白信了。
“行,”燕白马上应道,“他还病着吗?”
“病着呢。”萧凭使劲往严重了说,“说他病他还不承认。”
“我问问……”燕白闻言嘀咕一句,拉远话筒,模糊地朝附近问了几声,叹气回来,“还真是,今天又请假了。”
萧凭猛地一愣。
不等他有所反应,燕白忽然又“哎呀”了一声,说:“他给我发消息了,问我晚上有没有工作,行了,你也不用担心了,这老油子不会真委屈自己睡公司的。”
“啊,好。”萧凭皱了皱眉头。
·
于是等到傍晚下戏,萧凭买了一包烟,打车直接往燕白家去。
烟是没忍住买的,雨已经停了,下车他站在冷风里抽了两根,让风卷散了身上的味道,才抬脚进小区。
路上他自己笑了好几回,迟迟没酝酿出一个合适的版本来,直到走到燕白家门口,产生了破罐破摔的心情,紧张感一松,脸上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燕白家亮着灯,但开门的速度不快。门一开,萧凭立刻冲燕白露了个守序善良的笑容,燕白的脸还是黑了,估计是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黑归黑,出乎萧凭的意料,燕白没拿话打发他,反而侧身让开了通路,说:“进来帮把手?”
萧凭心一跳,连忙换上拖鞋进客厅扫了一眼。
——雷浮潮躺在长沙发上,一只手挡着眼睛,喘息很重,呼吸很乱。不需要走近去看,萧凭也确定他肯定又出了一身汗,匆忙走近一看,发现情况更差一点,体温计上显示的温度不算高烧,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雷浮潮病得几乎有点神志不清。
一般而言,低烧这么严重可能不是普通发烧,是其他疾病的外表现。
萧凭吓了一跳,顾不上回头问问燕白具体怎么回事,赶紧蹲下来拽住雷浮潮的左手叫:“雷哥,我送你去医院,这次我们把水吊完行不行?”
雷浮潮也吓了一跳。
他把眼睛一睁开,就朦朦胧胧地见到萧凭蹲在他旁边了。
“我自己去。”雷浮潮只得勉力开口说,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远又沙,低低弱弱的。
但燕白又给他拆台,走过来评价:“又不是普通发烧,估计是得在医院里待几天了。”
“你也觉得不像普通发烧?”萧凭立马回头问燕白,“没事,我会陪着雷哥的。”
抢在燕白继续拆台之前,雷浮潮急得一下子坐起来反握住了萧凭的手。随之俱来地,他后腰仿佛被砍了一刀,泼了一场雨水,疼得他眼前发黑。
“用不着……”他闭闭眼睛说,“你去跟剧组。”
萧凭直摇头:“戏没有你重要,我陪着你。”
“……”要不是没有力气,雷浮潮简直想冲他骂三百字的脏话。格老子的,他给陈健谈塞了多少钱?萧凭居然敢说不要就不要?
可萧凭是这个脾气。一时之间雷浮潮什么也没骂出来,只能打起精神尽量一字一顿地重复:“你去跟剧组。”
房间中便沉默下来了。
好一会,雷浮潮以为萧凭要服劝了,再度挤开眼皮一瞥,萧凭蹲在原地没动,但是掏了一盒烟一只打火机出来,淹上火吸了一口烟。
“你什么意思?”萧凭缓缓吐着烟气问他,“你脑袋里是什么戏码?以为我还没成年,只能靠你罩着?凡事我做不了最好的决定?”
雷浮潮听出萧凭生气了。
这事相当罕见,尤其在重逢以后。
雷浮潮调动右手按了按眉头,这个动作花了他将近十秒钟,十秒钟后,萧凭继续语气冷漠地说:“我的事情由我说了算,不管你让不让我陪着你,在你病好之前,我都不离开这,大不了你不理我。”
这话说过,他把眼神一挪,直接站起身来,绕过燕白准备出门。
“萧凭……!”雷浮潮喊他。
萧凭听到了,刻意没回头。
雷浮潮将一只手撑向沙发边的地板,低声爆了一句粗口,全力扬声叫:“萧凭,我跟你去剧组,行不行?”
出乎他的意料,萧凭更加生气了,扭头冷冷地反问:“行不行?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你去做梦,我来每天应酬签订单喝出胃病,你认为行不行?”
撂下这通话,萧凭开门就走,背后雷浮潮又叫了他的名字几声,他统统没理会。
直到雷浮潮改口叫:“凭凭!”
靠。
萧凭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忍不住脚步一刹,回眼瞧了瞧雷浮潮。雷浮潮也在看他,头发被汗浆胡乱黏在脸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我陪你去剧组,我知道香境影视城里有医院。”雷浮潮说,“我让你看着我,行不行?我也喜欢让你看着我。”
靠,萧凭在心里又骂了一遍。
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
两人相视对峙,不出半分钟,顶多只有半分钟,萧凭不得不忍下怒气原路折回沙发边上,重新蹲下身把雷浮潮扶起来,声音凉凉地要求:“把嘴张开。”
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雷浮潮委委屈屈地望着他了。
委屈了一下,雷浮潮还是张开了嘴。
萧凭默默撕开一粒橙子味的硬水果糖放进他齿关里,叹了口气。
“甜吗?”萧凭问他。
雷浮潮嘴唇一动,刚要回答“不甜”,萧凭先响亮地替他回答:“啊!好甜好甜!”
噗嗤。
雷浮潮没憋住乐了。
第15章
废了一点工夫,萧凭才把雷浮潮弄出燕白家。.自然而然地,燕白跟下楼来给他搭了把手。
萧凭没车,但雷浮潮是开车来的。
燕白拉开车门,萧凭把雷浮潮塞进副驾驶座上,动作略顿,虚掩上车门问燕白:“除了发烧还有别的症状吗?”
“就发烧和骨头的影响,应该没了。”燕白摇摇头。
萧凭愣了一下,回以两下点头,匆匆上了车。关车门的声音不小,雷浮潮被震得睁了一霎眼皮,敏锐地察觉出了他情绪不对,沙声问:“怎么了?”
“没事。”萧凭姑且忍下了纳闷,“我们马上到医院。”
“我不想去医院。”雷浮潮人一迷瞪,话就多了,“我想吃荔枝。”
萧凭:“……”
虽然一骑红尘妃子笑很有意思,可惜这寒冬腊月的,什么都好说,荔枝一时半会他是真的弄不来。
“有备选吗?”萧凭无奈地问。
“我想吃西瓜。”雷浮潮从善如流。
萧凭:?就你野,西瓜你现在能吃吗?
一来二去,萧凭只好装作从来没有听过雷浮潮这两句话,径自看路开车去了。
今晚柳迢不在,雷浮潮说什么也不肯详细检查,最多只肯吊个水。途中萧凭甚至祭出了杀手锏,哄他说:“去做个检查就有西瓜吃,我还可以到国外给你买架飞机开着玩。”
然而就连飞机也没打动雷浮潮,雷浮潮没好气地回他:“我不。”
这两个字是他们今晚对话的主旋律。
前面还比较对头——
萧凭:“雷哥,我们去做个检查吧?”
雷浮潮:“我不。”
萧凭:“去做个检查我就给你安排私人飞机。”
雷浮潮:“我不。”
萧凭:“好好好,那你睡一觉。”
雷浮潮:“(机警.jpg)我不,你肯定会偷偷放剧组的鸽子!”
后面就变成了——
萧凭:“(削梨子)雷哥,吃片梨?”
雷浮潮:“我不。”
萧凭:“想不想喝水?”
雷浮潮:“我不。.”
萧凭:“(试探)吃不吃荔枝?”
雷浮潮:“不。”
萧凭:“……”
萧凭看出来雷浮潮眼下智商不在线了,这段时间里,雷浮潮惟一做出清晰判断的事情就是不能影响他去演戏。
他心里又好笑又发酸,还有点好奇明早烧退以后雷浮潮回想起今晚时会露出的面色。
除此以外,今晚雷浮潮格外口嫌体正直,一口一个不字,偏偏死拽着他的手不放。萧凭很受用,耐心一直陪到雷浮潮渐渐睡过去,才抽手躺到小陪床上。
有一些事情不太对劲。
比如燕白说起骨头有问题时,语气明显是默认他应当知情的。
他不仅不知情,连想象都不敢想象。骨伤这种事,依据程度和部位的区别可大可小,小的没准几个月就好了,大的牵扯到瘫痪也不是没有前例。
萧凭没办法睡着,躺在床上干叼着烟侧头紧盯雷浮潮,还没想好是应该把他硬拖过去做检查,还是先保证他休息好,没大会儿,雷浮潮突然也慢慢偏过头来眼光惺忪地看向了他。
条件反射地,萧凭立刻摘下嘴唇间那支没点燃的烟扔到了一边。
“雷哥?”他叫。
还好,雷浮潮没回魂,什么也没批评,只是静静看他一会,重新闭上了眼睛。
萧凭摸不清楚雷浮潮究竟在想什么,坐起来等上几分钟,彻底睡不着了。
黑暗间雷浮潮的呼吸还是很重很乱,不像睡着睡稳时一样规律,又等上几分钟,萧凭下床弄了点热水回来,浸透毛巾,小心地又叫了一遍:“雷哥?”
雷浮潮没反应。
而且自从雷浮潮不怎么理他之后,他就没法据此判断雷浮潮到底清不清醒了。
萧凭拧干毛巾,借着月光的一点亮度抬手试了试雷浮潮的体温,跟着盘算半天,尽量在不影响吊针的角度下给他翻了一点身,敷了敷后腰。
这事从刚住回雷浮潮家时他就注意到了,雷浮潮说不是肾病,看来还真不是肾病。
敷了不出五分钟,萧凭弯腰替温掉的毛巾重新浸水,再回来看见雷浮潮又迷迷怔怔地把眼睛睁了一道缝,热劲一沾到身上,就开始往他怀里钻。
萧凭一时无语了,他预想得到明天早上雷浮潮肯定会很不高兴,不止为抱了他,更为自己跌了面子。
但主动凑到眼前来的便宜没有不占的道理。
为免雷浮潮动作一大扯掉吊针,萧凭努力缩起肩膀把大半个身体挤上病床,一只手绕过雷浮潮的身体去按着毛巾,姿势相当于把后者圈住了一半。
这个姿势让他实在有点心动神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