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如此,多少年来顺理成章,但艾格却不一样,他是你想要留住的东西。
你可以挽留他,你知道如果那样他会留下的,艾格就是这么好,你知道,可你知道你不能。
你太糟糕了。
“再见。”你又说了一次,延缓了拥抱的时间。
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仿佛胸膛里装了一面小鼓,或者风箱,砰砰的,呼哧呼哧的喘气,装热可可的杯子啪的摔到了地上,但他还维持着拿杯子的可笑姿势。
你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安慰似的。
那双总是泛着笑意的湖蓝色眼睛定定的看着你,声音却拔高了。
“我说过,不要做会让我误会的事。”他忽然抓着你的衣服,很崩溃似的:“你有病。”
你愣了愣,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免于倒下:“你的伤。”
他看起来更生气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去死吧兰斯,你活该单身,活该!”
这简直不像艾格会说的话,他的眼眶红红的,眼泪忽然流了出来,被他粗鲁的抹去。
你感到手足无措,慌乱的抱着他。
“对不起,艾格。”
“滚开。”
他粗鲁的推搡着,你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们从心里,或者灵魂,或者五脏六腑的随便哪个地方,避开了重重禁制和你的喉咙,低声的,谦卑的道歉:“我爱你。”
艾格。
我爱你。
你放开手,他僵在你怀里,像一个可笑的木偶。
“你说什么?”
“我爱你。”
你单调的,干巴巴的重复。
你听到自己的声音。
平静如同宣布一则公告。
淡而乏味。
但好像在在空气里捕鱼,或者在冰块里点燃火焰,这句话和你格格不入,以至于让人产生了怀疑,艾格木偶似的表情慢慢融化,他试探的看着你,充满疑虑和不确定,然后偏过头,看周围警戒的士兵,抱着胳膊的戴纳,苍白的德米尔,仿佛在找什么可以论证这句话的东西。
有人在找你,秘书抱着成堆的文件,教官们神态冷凝的等待,时钟滴答滴答,你应该在随便的什么地方,不应该留在这里,还有医生,保卫科,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聚在你的身边,等待着你迅速处理好这点突发状况,然后回到工作中,可现在他们全都愣在原地,仿佛被施了魔法。
而你施魔法的源头。
你说,你爱他。
你其实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够陈恳,不够动人心弦,你不擅长沟通和交流,从小就是这样的,你是一杆最标准的利益的尺,是无锋的杀人的刀,高高在上的调拨着手上的筹码。
可惜人不是生而无情,你从无序中来,落地时哇哇的啼哭,对这个充斥着规则和义务的世界视而不见,只知道贪婪无度的索取。
但还好有人为此定下了标准,你只需要按照这个框架去执行,就可以远离疼痛和惩罚,戒尺悬在你的背后,它规定你用餐的时间,睡觉的姿势,微笑的弧度,它制定规则和奖惩,无处不在的窥探,它说你做得不对,兰斯,把手伸出来。
它说可以兰斯,你做到了。
红的是疼,不能走出去,黑黑的房间里尖叫的声音和哭泣,一张逃不出的网。
你常常会玩两个房间的游戏,它有时候是猫和侍女,有时候是玩具和书,它有时候是死的,有时候是活的,那双手在背后推动你。
去吧,兰斯,从两个房间里挑一个带走。
你选择小狗,它就会带给你侍女的尸体给你,你选择玩具,就必须饿上两天作为惩罚,它嘲笑你愚蠢,训斥你冲动,你在悬崖的两边,一头走到另一头,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到最后能够权衡利弊的选择。
越来越多的房间,越来越多死的活的东西,你游刃有余,似乎没有一开始你选择小狗和婢女那么难,你思考过,但你不知道,似乎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拿走一样,就不能有另一样。
可是艾格不是等待你决策的下属,不是惧怕你仇恨你的政敌,所以你擅长的方式对他通通没有用。
你想告诉他,别难过了艾格。
于是你试图从匮乏的词库里检索出合适的词,却不知道为什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你说我爱你,很多次。
你站在原地,披着厚厚的,不会动摇的冰冷的外壳,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无须猜测他人的反应,你不需要他的回复,只是想告诉他。
可他看起来没有动容,“你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兰斯。”他奇怪的看着你,低低的叹了口气,仿佛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不是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这些话比那句我爱你还要难以开口。
你无从解释。
“我不想。”结束婚姻。
你认真,很镇定,但这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艾格忍不住担忧的看着你,他太惊讶了,看起来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兰斯!”
你听到艾格吃痛的声音,你忽然反应过来,蹲下身,你抱着他,然后说:“我不想。”
“什么?”
“结束婚姻。”
他的脸上挂着滑稽的笑容,好像一瞬间调整不好自己的状态,那副冷冰冰的,疏离的样子产生了变化,变成了你熟悉的,柔软的艾格。
你把话重复了一次,艾格不明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所以想摆出愤怒的脸,嘴巴里却忧心的嘀咕着疯了,到底怎么了之类的话。
他反复叫你的名字,好像想确认你的身份,你一次又一次回答,把他抱进悬浮车,然后说:“晚上见。”
艾格安静的坐在你身边,他想说话,但又停住了嘴巴,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不时的看着你,你觉得他认为你有病。
可能吧,你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天降正义,掉下钻石,所以我为什么要虐攻_(:з」∠)_
☆、第十一章
【最后一章老婆视角】
【_(:з」∠)_】
一天。
两天,
第三天夜晚,你终于处理好了大部分事情,然后赶到了艾格的家。
他家门口种着很多向日葵,普通的鹅黄色,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几盆小雏菊,艾格很喜欢小雏菊和圆滚滚的植物,有些幼稚的爱好。
你敲了敲门,大概等待了一分钟,才听到门内的走动声,你判断他的伤势得到了很好的治疗,所以差不多能够行走。
“兰斯。”
门打开,艾格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他抱着一个灰色的枕头,看了看你的身后,没有其他人:“发生什么事吗。”
你摇头:“我想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现在?”
“是的。”
“可是现在很晚了,下次吧。”
你沉默片刻,点点头:“好。”
下次或许要很久,你转过身,准备离开,艾格忽然叫住了你,他揉了揉眉心,看起来非常无奈,又有些恼怒:“稍等,我想我需要换一身衣服。”
“好。”
十五分钟后,你带着他来到了乌洛契家,你说等等,然后打开了大门。
你拉着他,走过花园,花园里的玫瑰像火焰一样盛开,你没有感觉,艾格却停了下来,疑惑的说:“我不记得……我之前好像种过一些,但是他们有这么多吗?”
他搬出去之后你又种了一点,不过你认为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所以没有回答,他喜欢,你就停留片刻,但艾格好像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狐疑的来回打量,面对你的沉默,泄气似的说:“好吧,我们要去哪儿呢。”
你带着他走进花园后幽邃的长廊,并排踏入狭长的楼梯,他的手臂紧挨着你,很暖和。
阶梯不是很多,很快就走到了终点,一扇陈旧斑驳的铁门静静伫立在尽头暗淡的光线里。
时间仿佛也沾染了它腐朽的气味,变得迟缓而漫长,你扶着他,一步一步,听到自己的靴子踩在了青石砖上发出的声音,你的心在胸腔里不安分的跳动着,你走到它的面前。
他看了看你,迟疑的把手指搭在铁门上,好像在思考,过了一会,用力的一推。
门发出沉闷厚重的吱呀声,丝丝缕缕的光线从背后透了过来,照亮了光线暗淡的走廊。
他沉默的站在原地,看着满屋子的画。
都是他的。
“你要让我看画吗?”他倚靠着墙壁,背对着你,低声说。
你摇了摇头,带着他去了书房,你给他看那把沉重的戒尺,一把完好的,一把断裂的,然后是二楼,那些特殊的房间,小狗和侍女的一部分骨头,最后是一枚戒指,被扔掉的,只找到一枚。
你平静的,沉默的,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一一的展示。
你无法从头说起,于是表达得乱七八糟。
你说小时候的事,长大了一些的事,你没有注意到艾格越来越震惊,越来越焦躁,他好像失去了声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仔细的陈述过去保留的感受和现在想说的话。
你说劳伦斯家的云杉木和紫色风铃花,第一次见面时,你看到他从草地的另一头跑进树林,脚边是一条棕色毛发的活泼小狗。
你说你日复一日的工作,教导你长大的管家,你得到了什么,需要交换什么,你的责任和使命,乌洛契家的地位和荣耀。
你谈起说小时候同情你的老师,你询问他为什么,然后第二天他就从家里消失了。
你曾在城堡里放走了一只鸽子,它飞过高高的墙,飞到很远处的滩涂上,它应该很快乐,那么请求离开乌洛契家的艾格应该和那只白鸽一样。
你留在这里,但艾格值得更好的,所以他第一次离开你时你没有挽留,你不想把他拽回来,那只白鸽在树林里和滩涂上应该更快乐。
你谈到三天前的袭击,坦诚自己的想法。
你说帝国和联盟的战争其实已经到了尾声,前线的战斗远没有那么乐观,到处都是尸体和坟墓,士兵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
你说战争中贩卖武器谋利的商人,还有他们背后的军阀,断了手臂的将军其实三个儿子都死了,但他坚持每年都给他们过生日,你给他送了一瓶酒,告诉他战争要结束了。
你解释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让他搬回主宅,最近可能很乱,主站派和主和派都在想办法攻击对方,不惜代价和手段。
你说前线的士兵,他们有些年纪其实很小,比他还要小一岁,你说回来之后你去看望了一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还有哭泣的小孩。
然后向他们道歉,说对不起,因为你原本可以早一点带他们回家,但是因为换届选举,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你习惯性的衡量利弊,为大部分人争取有利的条件,然后放弃其中一些。
你说更早之前,婚礼前夕和艾格父亲的谈话,你说很抱歉我伤害了你,我无法为我的言辞做出解释,因为当时的你就是这么想的。
你把婚姻当成筹码。
他不清楚,你是多么糟糕的人。
你甚至庆幸,他没有那么了解你,也或许没有那么爱你,他可以有更好的。
如果爱是割舍,是把人的心剖开,那么你可以把多余的一部分给他。
你可以没有这些。
你习惯冷酷,不在乎独处,生活的轨道火车来来往往,永不停歇,但有一天它冲破了轨道,偏向了未知,将你为自己构筑的规则打了个粉碎,你的世界终于迎来了客人,一个微笑的,温和的alpha。
你郑重其事的把他抱进怀里,陈恳的,真挚的夸奖他画的画真的很好,你语言匮乏,把这场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坦白变成了干巴巴的作秀。
没有眼泪,没有欢笑,你的沉默和他的沉默,你的声音和他的声音。
“好吧,那现在呢。”他笑容难看:“你要结束这次婚姻吗?”
“我不想,但我尊重你。”
你吻他的额头,陪他坐在沙发上,满怀歉意:“你不用做任何选择,你可以做任何事,包括离开我。”
他怔怔的看着你。
你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平静的做最后的告别。
你说,生命中没有那么多的情不得已和言不由衷,发生的都是必须要做的选择,也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艾格,你是自由的,完完整整。”
你本来想请求他,以后可不可以去看他,不做什么,或许是喝一杯茶,但你觉得这个要求僭越了。
所以你沉默,然后带着一点祈求,低声说,你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吗?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很不安全,等选举结束后,这一切也就都结束了,艾格。
你向他解释和坦白,想让他可以高兴一些,如果他选择离开你,因为这些不是他的错,你说,艾格,我没有那么好,你喜欢的东西我都没有办法喜欢,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种花,为什么要在夜晚去看星星,海浪,风,植物和小狗,没有意义。
“我不懂为什么要拥抱他们。”
你的声音和神情一样冷漠,淡漠得没有一点变化。
你喜欢艾格,所以喜欢他靠近你时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你喜欢他给向日葵浇水,喜欢有他的房子,但你无法剥离艾格审视他们。
所以你感到抱歉,告诉艾格可以向你提任何要求。
无数次,你在小狗和婢女中做出选择,在爱人和责任间做出选择,你不希望他也重复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