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一周以前,面对应旸的离开他至少还能笑着骗过蛋蛋,现在却不行。
在书里找了半天原因,程默好不容易有了大致的想法,打算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不能再让蛋蛋牵着鼻子走了。
然而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程默发现蛋蛋根本没在院子里,食粮原封不动的被打翻,新添的水也似乎一点没少。
程默开灯找了半天才终于在卧室里看见它的身影。
它正趴在应旸睡过的枕头上定定地盯着门口,眼里带着他如何也抚慰不了的委屈。
假如程默能稍微狠下心来,对它爱答不理,甚至让它饿上两顿,蛋蛋说不定立马就撑不住了。可程默着实不忍心看它难受,相比之下,他宁愿自己受委屈,自己难过。
因为蛋蛋的生命远比他短暂,他还有无数个释怀的可能,而蛋蛋的快乐很大程度上只能由他创造。
书里也说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脆弱得很,需要他们细心的关怀和呵护。
程默摸出手机,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室内一片漆黑,灯源远远地落在后头,只能看见稀松的月光和蛋蛋不时亮起的眼睛。
“商量一下呗,蛋总。”程默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些许难以觉察的不安,对于即将提出的条件,他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
“呜。”
“我给你爸打个电话,他要是接了,你就自己跟他聊去。他要不接,你也别惦记着他了,咱俩好好过,行么?”
程默平生最不爱做让人误会和为难的事。假如爱情也能评奖,他或许会领到一枚“最佳前任”勋章:一旦闹掰就跟死了一样,再没有比这更知情识趣的作为了。
要不是为了蛋蛋,他一定不会再联系应旸。
尽管在他能名正言顺拨下这个号码的时候,拢共也没主动过多少回。
看着通讯录里未曾删除的灰色狼头,程默不由乱了呼吸,失态地移开目光,望向蹲到身边的蛋蛋,哑声说:“你要答应我就打了。”
也不知蛋蛋是不是在装傻,闻言只兴冲冲地拱着程默的手,半个多余的音节也没冒出来。
“不答应也没办法,他要是不接就代表他把你忘了,我不知道他住哪儿,想帮你找他算账也找不着地儿。”
蛋蛋登时急了起来,一边想着“不会的,爸爸才不会把我忘掉”,一边把程默的手机拱得掉到床上,一爪子摁了上去。
嘟嘟……嘟嘟……
提示音隐隐响起,程默不抱希望地点开免提,想让蛋蛋彻底死心。
然而就在他指腹刚刚触及屏幕的瞬间,听筒里便传来一声短促的杂音,随后竟有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
“什么事。”
程默万万没想到应旸竟会接通这个电话,一时僵坐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喉道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扼住了,感觉有些缓不过气儿。
程默兀自做着斗争,示意蛋蛋先聊。
蛋蛋正觉得新鲜,凑在听筒旁拱来拱去,好奇地看着屏幕里那颗狼头,压根没有心思注意程默的动作。
那头应旸等了两秒都没听到回音,语气不由从冷淡转为轻嘲:“打错了?”
怕他挂断电话,程默慌忙清了清嗓子:“咳,没。”
蛋蛋也在一旁配合着叫道:“喵呜!”
“那个……”应旸似乎身处酒吧,背景音十分嘈杂。程默试探着问,“你在忙吗?”还是在寻欢作乐?
应旸不答,只略有些不耐烦地重申:“什么事。”
程默闻言一窒,被他气着,同样硬邦邦地回:“没,就是蛋蛋想你了,不肯吃东西。也不算什么大事,你要忙就当我打错了吧。”
“知道了。”
说完应旸就挂了电话。
蛋蛋甚至没来得及再叫上两句。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程默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自取其辱。仿佛他就是个独守空房的少妇,拿孩子当借口挽回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丈夫似的。
偏还不奏效。
吃瘪倒是其次,更多的是替蛋蛋感到不值。按灭屏幕,程默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些:“你说你惦记着他干啥呀,人家都不要你了。”
既像在数落蛋蛋,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蛋蛋不忿地反驳:“吆呜……!”
程默置若罔闻:“就这样吧,你自己想想清楚。”
随后他不敢再看蛋蛋的眼神,起身走开。
他知道自己语气太过严厉,蛋蛋估计就跟他被应旸挂了电话一样不惯,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憋了一腔邪火没处发泄,开口时已经尽量克制了。
拿了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程默把门甩上,脱衣服,放水。
为了能让心情迅速回温,他特意挑出了最喜欢的粉色浴球,简单地冲洗完身体后往水里一丢,缓缓坐下。
“呼……”
水面没过下巴,身体被浓郁的蜜桃味包裹起来,程默浸润在热水里舒展着四肢,和先前那股两不相欠的感觉不同,应旸刚刚的态度让他十分受伤,比在医院时的不瞅不睬还要厉害。
他恍惚有种应旸之前怕是真失忆的想法,若非如此,一个人怎么会变得那么快。
至少他做不到。
不过……也许他当年的行为在应旸看来也是这样吧,突然翻脸不认人什么的,确实有够绝情。
所以现在也是他的报应么?
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早知道就不跑了。
程默的目光在氤氲的水汽里逐渐放空,等到浴缸里的水漫到鼻尖了才回过神来,坐起一些,拿浴花搓了搓腿。
算了,多想无益,跑都跑了。
身体泡得软软滑滑,摸着都嫌腻手。程默捞出还剩大半的浴球,指缝渗出一片殷红,像攥着谁的心脏似的,忙凑到喷头下方冲了冲,仔细收好。
刚才没留意,现在看着池子里的水感觉也有些瘆得慌。
摸索着拔去栓子,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清爽,程默终于好受了些,迈出浴缸,对着镜子拭去身上的潮意,换上柔软的丝质睡衣,开始认真吹头。
他的发质偏软,刘海也有点遮眼睛,在抽空出去修理以前只得先把它们吹到后边去,否则整个人看上去会很疲惫,显得更没精神。
程默看着镜子,努力不去回忆应旸站在身后拿吹风机往他头上招呼的场景,两腮憋得鼓鼓囊囊,实在有损一家之主的威严。
快些振作起来!
程默深吸一口气,暗暗为自己加油鼓劲。尽管家里就他和蛋蛋两个活物,但他总不能输给一只没了蛋的公公不是。
好不容易倒腾完,程默放下梳子,挂好吹风机,自以为雄赳赳气昂昂地开了门,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害怕蛋蛋冲他发脾气:任它怎么撒泼,他都能应付得来!
结果一开门他就阵亡了。
蛋蛋垂头丧气地蹲在门前,仿佛等了很久,见他出来,亮着下排小牙就是软软的一声:“喵呜呜。”
“哎哟……”程默心软得不行,立马把它抱了起来,“怎么蹲在这里。”
“呜。”蛋蛋耷拉下胡须,没敢凑近拱他,只可怜巴巴地又叫了一声。
程默知道它这是悔过自新了,正向自己认错呢。别说他对蛋蛋本来就没多大气,现在更是不好再跟它计较:“没事,我蛋蛋最乖了。”
说着,程默挠了挠蛋蛋后颈,帮它放松,后又一下接一下地顺着它背上的茸毛,哄小孩儿似的柔声重复:“蛋蛋最乖了……”
蛋蛋发觉程默不生气了,终于大着胆子往他颈窝里蹭,水蜜桃味儿的,香香:“喵呜。”
怀里沉甸甸地坠着颗毛球,程默一会儿就抱不住了,揣着蛋蛋坐到床上,指腹轻轻抚过它额前的那撮白毛,看它享受地眯起眼睛,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你看,我俩也能过得很自在嘛。”
“吆。”蛋蛋违心地应了一句,到底有些意难平。
“晚上你也可以和我一起睡了,再没有人来霸占你的位置。”
“吆!”这个好呀!
在床上你来我往地腻歪了一阵,程默想起蛋蛋的晚饭还没解决:“饿了不,要不要吃东西?”
“喵!”蛋蛋尾巴竖了起来,自觉钻回程默怀里,让他抱着自己去觅食。
程默甩了甩手,活动完后再次把它兜了起来:“你该减减肥了,小胖陀。”
闻言,蛋蛋只当程默眼红自己,为了混口吃的也不反驳。事实上它可满意自己的身材,倒嫌程默太瘦呢。
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喜欢抱他多过自己,明明就是它搂起来比较舒服嘛。
由于蛋蛋的身体还在恢复当中,程默没有过分纵容,收拾好草皮上的狼藉以后,依然只给它开了一个医院配回来的处方粮罐头。
蛋蛋方才恃宠而骄了一回,把程默的心意打翻在地,出于内疚,现在面对不甚可口的处方粮它想也不想就舔了上去。
它要好好吃东西,不能为难自己,也不会再让程默难过了。
程默静静地蹲在一旁陪它。即便应旸不在,只要蛋蛋还是好好的,他的心情也能很快地安定下来。
夜晚十点,院子里正萦绕着温情脉脉的氛围,门外却有变故突起。
叮咚——
平日悦耳的门铃声在此时忽然奏响,无疑再惊悚不过,蛋蛋咽下嘴里的肉泥,好奇地想往外走。
“嘘,别动。”程默摁住它的脑袋,起身拉上趟门,把它关在院子里,自己则悄悄熄去屋里的灯,蹑手蹑脚进了厨房。
掂了掂最沉的那把菜刀,又摸摸案板上的擀面杖,程默在门铃的又一次惊扰下抄起后者,努力平缓慌乱的心跳,凑近猫眼——
大概是来人脚步太轻,修好的廊灯仍旧没有亮起,程默紧了紧攥着擀面棍的手,深吸一口气,使巧劲往门上敲去。
咚!
外面的灯亮了,在夜里散发出稍嫌老旧的光,像是自带陈朽不堪的气息,悠悠拢在眼洞中的那个黑色人影身上。
那人似乎料到他在门后偷觑自己,拧眉斜眼睨了过来,使程默终于在惊慌的情绪中看清了他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外加冷淡抿起的唇线……
是应旸。
程默猛然有种劫后余生般的解脱感,眼前也像浮尘飞散,迅速明晰。赶不及放下手里的家伙,甚至不曾去想应旸为何会来,程默忙不迭把门打开,耐不住松了口气。
随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应旸明显一副不想和他交谈,却又不得已而为之的神情:“你不是说蛋蛋想我?”
程默不自觉回头,只见蛋蛋看到应旸出现,两只前爪都高高地巴到了门上,在他们一同望过去的时候指甲更是兴奋地抻了出来,抵在玻璃上一抓一抓,发出道道刺耳的声响。
“吆呜——吆呜——!”
示意应旸把门锁好,撇下用以防身的擀面杖,程默跑去把蛋蛋放回屋内,眼睁睁看着它的毛毛划过脚踝,咻一下直奔应旸而去。
还真是朝秦暮楚,见异思迁!
倾身将蛋蛋抱了起来,应旸捻下它胡须上沾到的沫子,语含深意:“在吃东西?”
“……”面对应旸话里的机锋,程默不禁臊红了脸,尴尬地解释,“那个,我好不容易才哄到它吃的。”
才没有骗人。
应旸也不知信了他的说辞没,和蛋蛋亲昵互动了一阵之后把它放回去继续享受消夜,转头猝不及防地冲程默说:“去收拾东西。”
“……啊?”
应旸自然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一手支着抱枕,一手搭在膝上,难得耐心地把话重复了一遍:“收拾东西去我那儿。”
还附了补充说明。
和先前在家时的形象不同,应旸刚从Qaeda那边过来,一身黑衣黑裤,用料一看就极为讲究,衬衫的扣子照例松了最上两颗,露出半截蜜色的锁骨,衬着下颌刚毅的线条,浑身散发出危险而性感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又在咫尺之遥时转瞬逃离。
程默像被烫到一般移开目光,在寂静中听着自己胸腔里心跳如擂鼓的声音,思路蔓生成一蓬乱草,理不清丝毫头绪。
家里的灯被他关了,还没来得及打开,只有月色在脚边流淌。程默只觉周遭恍惚变成了应旸常驻的夜店,而他则是在那里打工的一名小小侍应,无意间被这煞星看上,强势指名要他出台。
光吃干抹净不够,现在还要打包外带。
“为、为什么?”
应旸看了他一会儿,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才说:“你这儿不够住。”
“……够的啊。”
应旸嗤笑一声,翘起腿:“你要和我睡?”
“……”程默一脸懵逼。
不过是隔了几天没有好好说话,怎么就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了呢。
应旸指着不时侧头偷觑他们的蛋蛋,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说得只是一件再轻巧不过的事:“它舍不得我,你又舍不得它,只能你俩一块搬去我那儿住了。”
或许应旸的初衷真是为了蛋蛋着想吧,但在程默听来,这俨然就是一个同居邀请。还是那种拖家带口、投亲靠友式的。
脑海里莫名回响着一段魔性的台词——
爹爹在省城里给你们挣了所大房子,可暖和,再也不会漏雨,你们快些搬来,我们也好早日团聚……
一家人呐,就该整整齐齐。
作者有话要说:蛋蛋三战:胜!
第49章 Chpater 49
程默稀里糊涂地收拾着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