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神真够牛逼。”沈浪从他俩身边经过,一边淌水一边乐,“出现了,比我更惨人。”
温晨也跟在后头,叹气,“全三宿唯三完全没有遮挡就那么顶雨跑回来人,全在咱们屋。”
“就是头铁。”叶斯笑着说。
湿毛衣贴在身上实在太难受了,叶斯走两步受不了,薅着脖领子把毛衣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同样湿漉漉黑背心。
入秋吃多,他比夏天稍微结实了一点,虽然还是瘦削,但没有夏天那么单薄了。
裹在深蓝色湿毛衣里何修扭头看了他一眼,看着少年手臂,又一路看到肩胛,低声说,“别着凉了,快回屋。”
“等会儿再回。”叶斯说着走到宿舍门口,用脚推开门,把何修手里拿着书包接过来往凳子上一扔,然后拉起何修胳膊往盥洗室走,“来。”
何修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先洗?拿毛巾了吗?”
“等会再说,来对着雨喊两嗓子。”叶斯说着拉他进了盥洗室,盥洗室两排洗手池子旁边站满了人,叶斯冷不丁一闯进来,大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人不确定地往旁边让了让,“叶神着急洗吗?”
叶斯随意一摆手,拉着何修手直接推开了晾衣服阳台门。
半封闭阳台,约等于没封闭,一出去又被雨浇了一脸。
站在这里望出去,左边是小操场和食堂,右边是教学楼。食堂今天提前关门了,黑乎乎一片,但教学楼还亮着星星点点光,是那些把伞给学生自己困在楼里高三老师们。
叶斯把两只手拢在嘴边,撇开嗓子大喊道:“小简!手术顺利!”
“我也来!”脸上水还没抹干净罗翰也推门出来了,挤到叶斯旁边站着,吼道:“早日出院!考好大学!”
叶斯愣了愣,看着罗翰,“你怎么这么二?”
“叶神,说话要摸自己良心。”罗翰在雨里瞪眼,“你先起头。”
叶斯茫然道:“我是堵在心里挺长时间了,自我发泄一下,你学什么你?你这一学,显得咱俩更二了,对着雨喊个屁呢。”
何修忍不住乐,拉了拉叶斯手,而后竟然也对着雨喊了起来。
“简明泽!人生坦荡!前路光明!”
罗翰啧啧感慨还是学神有文化,但叶斯杵在原地没吭声。他扭过头,在雨中迷蒙着眼看向何修,却见记忆里那个淡漠家伙此刻眉目间皆是生动,对着雨一嗓子吼出来,一点都不像那个“何修”了。
男生宿舍阳台上很快全都喊了起来,背后女生楼也喊了起来,认识简明泽喊简明泽,不认识对着大雨喊了一通学习恋爱父母家庭,叶斯他们在那个阳台很快也挤满了人,高三学生就像僵尸,集体雨夜出动,整个校园里一片喧哗,声势浩大。
叶斯被挤在窗台边上,动也动不了,出也出不去,只能跟何修挤在一起在一片震耳欲聋中淋雨。
逐渐怀疑人生。
“我感觉咱们摊事了。”叶斯抓着何修胳膊说,“这他妈,明天胡秀杰肯定得问谁带头。”
“就说我带。”何修笑着,在叶斯被雨彻底浇塌发型头上摸了一把,然后趁天黑,趁所有人都在中邪似玩命狂喊,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凑过来在叶斯嘴唇上咬了一口。
第7年0章 那年软乎乎的冬天
人是很社会性动物, 在一个氛围里泡一会, 就很容易被同化。
比如叶斯,被挤在阳台沿上一动都动不了地浇了几分钟雨,又被何修当着十几个侧脸和后脑勺啃了一口后,精神迅速陷入失常,融入午夜丧尸喊楼大队中。
满世界都是嘶吼、发泄、鼓舞, 但他却觉得自己想喊不是那些,胸腔深处有股往上冲劲,直到那两个字从喉咙里吼出来, 他才听见自己喊到底是什么。
“何修!”
叶斯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一把甩开何修手, 腰贴着阳台围栏,上身使劲探出去,探进雨里,两手圈在嘴边使劲喊着何修名字。
“何修!”
“何修——”
“何——修——!”
喊到万籁俱寂,所有人喊叫都成了一片白噪,耳朵里脑海里反复回荡都是自己喊声。
那天晚上回宿舍一路都晕晕乎乎, 大脑缺氧, 走道脚都软。叶斯就记得躺在床上时摸手机一看都过了一点, 然后闻着被窝桃子味,才又想起是何修拉着他用浴液打了一遍四肢, 又按着他洗了头, 帮他吹干, 给他冲了一包热乎乎板蓝根喝。
叶斯撑着最后力气把当天锦鲤全转了一遍, 发了几十次“小简平安”,然后终于在发完最后一条,力竭了似,连头顶那句温柔“晚安”都没来得及回应,撒开手机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但感觉睡成了一锅糊涂粥。半梦半醒之际,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大噪音,背景音嘈杂,还有一个杀猪般声音:“何修!何修!!”
叶斯整个人一哆嗦,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即脑袋深处一阵眩晕,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当时就没坐住歪着砸在了身后墙上,肩胛骨磕在冰凉水泥墙上,生疼。
何修也醒了,一脸懵地看着对面,沈浪正捂着手机乐得捶床。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沈浪边咳嗽边说,“我昨天好不容易挤进阳台,就听叶斯在那喊,我当机立断一定得给录下来,以后给你俩当起床铃。”
何修想吐槽但又忍住了,一个宿舍开这种玩笑也很正常,只是大清早吓他一跳。
他正纳闷叶斯竟然没有耍脾气,一扭头,就见叶斯靠着墙坐着,两眼有些茫然,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
何修一下子就从栏杆那头翻了过来,“怎么了?”
沈浪关掉录音,严肃起来,“怎么了?叶神怎么了?”
温晨连睡裤都没来得及套,就那么穿着小裤衩爬下床梯,站在叶斯床底下仰头,“学神,他怎么了?”
“没事。”叶斯张口,听见自己声音打着颤,像带着哭腔似。但他并没有想哭,就是觉得特别没劲,于是又缓了缓,再张嘴却又不是哭腔,而是嗓子哑了,“有点起来猛了。”
“你发烧了。”何修手在他脑门上摸一下,又皱眉伸嘴唇过来也贴了下,叹气,“是发烧了,摸你手心全是汗,应该也有点低血糖。”
叶斯叹口气,感觉喉咙里火辣辣,他摸索着想下床,谁料何修又翻了回去,按着他肩膀把他生生按躺在床上。
“今天请假,不学了。”何修看着他,“我去给你买早餐,你先睡个回笼觉,手机也关掉。”
“干什么啊。”叶斯无奈道:“大老爷们感个冒就不学习了?”
“你是发烧,加低糖,而且长时间过劳。”何修严肃脸,语气微妙地低沉下来,“别辩这些没用,快把眼睛闭起来。”
叶斯小声骂了一句靠,闭眼一会,又忍不住乐起来,没乐两声又开始咳嗽,于是只好把头偏过去边乐边咳。
他听着何修下床声音,咳嗽完说道:“你挺牛逼啊,这个宿舍什么时候轮你管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就今天一天。”何修一边麻利换衣服一边说,语气有些闷,过一会又说,“不,就你生病这几天。当然,越快康复越好。”
叶斯忍不住又开始乐,闭着眼睛乐,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傻气。
何修风风火火就走了,温晨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说请假事包在他身上,让叶斯好好养病。
叶斯没跟他客气,随便嗯了一声。翻个身本想再眯一会,却听见身后沈浪拉着温晨窃窃私语。
“哎,温晨。学神刚才用亲脑门方式摸叶斯体温啊。”
叶斯闭着眼睛,下意识放轻呼吸。
温晨压低声,“这不是很正常吗。”
“是吗?”沈浪迷茫,把脑门凑上去,“你来,你来用嘴唇贴我一下,我感受感受。”
“……变态。”温晨红着脸小声骂,拿起书包就走了。
叶斯死劲掐着自己大腿不乐出声,差点把肉都拧下来一圈。
何修去一趟挺长时间,长到温晨沈浪都走了,整条宿舍走廊里也安安静静,叶斯迷迷糊糊中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外压低说话声。
“行,就你俩是吧?那俩去上课了?”是宿管阿姨声音。
何修声音很低很低,“是,这是我俩假条,麻烦您让待会打扫卫生阿姨不要放音乐,让他再睡一会。”
“行,那你让他吃点饭啊。”
宿管阿姨脚步声远了,何修才小心翼翼地进门。
叶斯感觉自己耳朵都竖着,以至于何修明明足够小心了,他还是能听见何修手里提着塑料袋发出细微声音,以及门轻轻划开——
“蒜头王八!”叶斯猛地从床上撑起来,眼前又有点冒金星,但他这回撑住了。哑着嗓子说道:“买好吃回来啦?”
何修无奈地啧了一声,“你能不能躺好?”
“我要吃早饭。”叶斯说着掀开被子,随手拿起睡衣外套裹在背心外头,“吃完早饭还要回去上课。”
“别想啊。”何修皱了眉,“先吃饭,吃完饭睡觉。”
“妙蛙你好凶哦。”叶斯坐在床沿上,两条腿顺着床梯垂下来,晃了晃。
何修没吭声,过一会递了一杯温水,两片小药丸上来,“先吃掉,这个药餐前吃。”
叶斯噢了一声,乖乖就水吞了。
“你别下来了。”何修接过他递回杯子说,“浪哥不是有个床上桌吗,你在床上吃,等一下。”
叶斯心想说我是有点感冒,又不是瘫痪了,还在床上吃,我是猪吗。
但他表面保持了平静,眼看着何修在他床上扣了一个小桌板,把绿豆粥和一盒小包子放在面前。
“吃吧,包子是西葫芦粉条馅,退烧前不吃高蛋白。”何修说,“吃完饭撑半小时,再把退烧吃了,中午起来要是退烧了就给你买肉吃。”
“噢。”叶斯低头喝了一口粥,发现看起来平淡绿豆粥里加足了糖,甜滋滋还挺好喝,于是又喝了一大口,嘟囔道:“看我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何修在旁边看着他吃饭,过一会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摸了下头,“这段时间累惨了。”
“其实还成。”叶斯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说,“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加劲呢,就昨天下雨又喊楼,体力和精神都透支了,不然绝对不至于。”
“你缓一缓吧。”何修心疼道:“高考还远,到最后倒下了怎么办?”
叶斯没出声,低头吸溜吸溜把粥喝光,然后才轻声说,“不远了,只有一百八十八天了。哦不,今天荒废掉,只有一百八十七天了。”
何修闻言心里一紧,感觉自己一颗心拧着劲地疼,忍不住过来搂了搂叶斯,“明天我们多学俩小时,我给你补课,好不好。今天就好好睡一天。”
“成。”叶斯勾起唇,“我也不至于那么夸张,身体才是革命本钱嘛。”
吃完饭何修把东西收拾掉,叶斯就躺回被窝里了。何修不让他用a刷题,但是没逼着他一定睡觉,他就随手开了个宝可梦动画,把手机搭在墙上,竖在眼前那么看。
感冒时候听一串日语叽里呱啦,脑袋仁疼,而且又听不懂。所以他就把声音关掉了,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屏幕,偶尔扫两眼字幕。
其实看不看得懂无所谓,他就是喜欢看到那个黄叽叽耗子,还有那只蒜头王八,看着就觉得开心。
何修本来坐在他头顶玩游戏机,看他关掉动画片声音后大概误会了,收起游戏机换了一个手游,估计是怕按键声打扰到他。
叶斯忍不住地扬起唇角,没告诉何修真相,就在一片无声安静中感受着头顶那人动作和呼吸。
似乎有一个世纪没有过过这种躺着放空,什么也不干日子了。
动画片就放在眼前,醒了看两眼,困了闭眼就睡,叶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反复了多少次后彻底睡着了,只知道白天这一觉比昨晚睡得踏实,醒来时外头阳光浓烈,他好像出了一身汗,掀开被子有些发冷,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状态恢复了不少。
“同桌?”叶斯下意识叫人,屋里太安静了,以至于一瞬间他怀疑屋里没人。
“在这呢。”何修声音立刻从头顶传来。何修放下手机,手搭过来贴在他脑门上。
“退烧了,比我脑门还凉。”何修松口气,“我已经给你叫了外卖,马上就能到。”
“外卖?”叶斯愣了愣,“去食堂吃得了。”
何修摇头,“好好歇着吧。叫外卖是正经饭馆里炒菜,你放心吃。”
叶斯忍不住乐,“我是不放心菜馆吗?我是寻思叫个外卖好几十,你不是在神神秘秘攒钱吗?”
“几十块外卖还是吃得起。”何修闻言笑,随手接起外卖电话,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