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月朝既不接那瓶水,也不看他,却又不想让陈煜生觉得他太小气,闷闷地问了一句:“王雪绛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陈煜生太了解自己的好友了,这问题明显是给自己个台阶下,又不显得过分计较,他拧开瓶盖,强行把水塞到龚月朝手里,才说:“一月十一号,你想去庭审现场吗?”
今天在忙碌的间隙,龚月朝还在想这件事,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有了打算,他点点,道:“我想去看看。”
“那行,我来安排。”
其实公开开庭本是允许他人参与旁听的,不过因为这个案子上级很重视,会进行庭审直播,所以法院那边要对旁听人员进行备案登记。
喝得微醺的龚月朝,又被热水泡着,已有些醉意上头,喝了口矿泉水,沁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身体里,便有些清醒了,这里人多嘴杂,不适合说监听设备的事儿,他决定等明天再找时沐城谈谈。
正好这时,陈煜生却小声对他说:“我可听说一件事,我觉得你很有必要知道。”
龚月朝敏锐的问:“什么事儿?”几乎有心灵感应似的,一早上的猜想不禁又萦绕在了心头。
“我觉得这件事,时总应该需要知道一下。”
“哦?”时沐城的注意力被唤起了。
陈煜生看了看四周,低声说:“这里人多嘴杂不好说话,我们换个地方。”他先行起了身,去叫在另外一个温度稍高些的池子里泡着的顾铭。
龚月朝和时沐城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站起身来,到门口拎了条浴巾围在腰间,随着顾铭和陈煜生到了一个空着的休息室。
第九十章
几人换上了酒店提供的汗蒸服,是绛紫色的,丝缎的面料,上面绣着金线的牡丹暗纹——牡丹,是这家酒店的一个标志,从装修到装饰,几乎处处都蕴含着这个元素。汗蒸服舒适亲肤,色彩搭配十分高雅,衬得龚月朝捂了一个冬天的日渐白皙的皮肤更显白了几分,尤其是脖子处的那块秦铮铮制造出来的“杰作”也愈发的明显了。
陈煜生很难不去注意这个,他好奇死了那印子中所隐含着的秘密,于是在去休息室的路上,他便凑过去,揪着龚月朝八卦起来,问他道:“你们两个,好了?”
龚月朝显然还没消火,别过头看了陈煜生一眼,没好气的说:“要你管!”
陈煜生当然知道好友的脾气,哄着捧着的服软道歉:“得了得了,小朝,你看这都过去十二个小时了,你竟然还在生我的气,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原则性的问题,我说你就别生气了,下次我肯定不这么干了,只要来张州,第一个就告诉你还不行吗?我发誓!”陈煜生连连赔不是,就差发誓说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会遭天打雷劈了。
龚月朝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才决定要原谅他,刚想开口,却突然想起秦铮铮的父亲那件事了,这好不容易灭了的火气顿时又冒了起来,不依不饶道:“你知道秦铮铮父亲的事情,对不对?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秦铮铮他爸?他爸不是去世了吗?”陈煜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问道。
龚月朝眼睁睁看他装傻,就更不想理他了,“哼”了一声,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他前面,和时沐城并排说话去了。
陈煜生站定想想,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事儿,紧追了两步,继续讨好卖乖的解释,又不想在时沐城面前泄露自己对龚月朝本来就有的情感,“我这不……我这不觉得这件事儿本来那么重要的,是秦铮铮那小子捧着个日记本来找我,我才对上了号。你想,你当时那情况,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哪会预感这家伙能那么执着的等了你好几年。”陈煜生甩的一手好锅,把责任全都推在了不在场的秦铮铮身上。
“呵,和你好朋友这么多年,我在意的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吗?”他丢下这么一句话,更想先走了,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被联合哄骗了这么久总是有些不爽,要发泄出来才行。
然而,他的胳膊却被陈煜生一把抓住了,“你还是在意那家伙的,对吧?”陈煜生很大声的问他,走廊里虽然只有他们几个人,却因为这么一声,全都回头看向他们两个。
龚月朝怔住了,停下了脚步,好友如此直白的问出来的话直戳了他的心脏,他亦是没想到的,很多事情他觉得自己埋在心底里慢慢的消化和吸收,直到自己能够坦然的接受,再去引导由他来引导别人接受,这才是合理化的过程,可这一个晚上,接二连三的问询,便让他觉得是秦铮铮带着亲友团来逼他承认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似的。
龚月朝死鸭子嘴硬,丢给陈煜生“我心里有数”这么一句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还甩开了陈煜生拽着他的手。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陈煜生却没有生气,丝毫不气馁的又去扯他的胳膊,说:“小朝,感情是你自己的事,没人硬要逼你和他在一起。我,城哥,铭哥都是这样的。大家只是很关心你,觉得你太孤独了而已。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大家都会祝福你;如果没有办法在一起,也没什么呀,成年人的情感都是这样的,分分合合的……要说我,现在……哎,算了,算了,我不跟你卖惨。”陈煜生原本高亢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龚月朝听见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再加上时沐城和顾铭都投过来关切的眼神,他突然动容了,是啊,这几个人,都是他的朋友,出发点却是也在他身上。有时候劝他两句,是觉得秦铮铮真的挺好的,两个人也合适,假若这么真诚追他的不是秦铮铮,或者换了他人,可能都会像这样的关切与祝福。一个好的伴侣,不是仅仅限于秦铮铮的这个人,而是只要对他好,关心他的,品质好的,就都可以。
其实是自己心结太重,从根本上就误会了他们的意思。
龚月朝低声道了句“对不起”,转而又问陈煜生:“你怎么了?”
陈煜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太想说,“先说正事儿,等有空了,我再细细跟你说吧。”
好友的眼睛里已没了上次来张州时充满恋爱的快乐,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没错,就是失望。
龚月朝似乎懂了,既然好友还不愿意说,那他就不问。
龚月朝就想小时候那样,拉了拉陈煜生的手,顺势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安慰道:“你还有我。”
陈煜生大笑,装着满不在意的样子,说:“你不生我气就好了。”
龚月朝摇头,说:“不生气了。”
休息室里,墙壁上挂着一盏发出柔和光亮的暖灯,服务员上了一壶普洱和一壶菊花茶,还摆了几盘茶点,和门出去了。
顾铭起身把门落了锁,检查了周围的环境,朝他们点点头,表示安全,坐回到圆桌旁。
陈煜生此时已调整好了情绪,俨然与往常无异,他缓缓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我接了一个合同纠纷的案子,正好需要去立夏区法院跑些手续,那个法官与我关系不错,还知道当年小朝案子的不少细情,也帮了不少的忙,他同我说了说关于王雪绛进去之后的一些事情。”
“哦?”时沐城发出疑问,“这个人竟然还没死?”
顾铭在旁边白了他一眼,说:“你琢磨什么呢?这不得走司法程序吗?”
陈煜生摆摆手阻止了他俩拌嘴吵架的幼稚行为,继续说:“王雪绛被捕之后,张明峰调离随江,远离是非之地,因此他们两个经营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在这时走向了末路,经过这段时间的发酵,资金链断裂便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实,各种各样的纠纷开始进入到了司法程序中。张明峰表面上看起来是从随江全身而退,但他还是整件事的幕后指挥,他为此甚至搭上了全部的身家。与此同时,他和王雪绛培养出来的一股势力似乎已经延伸到了张州,那个法官说,一些回款单据上的银行的开户行位于张州,我便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的信号,尤其是王雪绛这个人是从沐城集团里出来的。”说罢,他把目光瞥向了时沐城。
时沐城紧紧皱着眉头,说:“这人竟然还是贼心不死。”
龚月朝沉吟着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在众人的震惊中道出了自己车上有监听定位设备的事儿。“两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毫无联系,细细想想却并不简单。沐城集团并没有被他们打垮,反而还重新崛起,有了新的发展。再反观自己的穷途末路,以他们二人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在我与黄庸接触过的这段时间里,我对他的了解不过是他单纯的只对我有些企图罢了,暗戳戳的不敢明示,怕伤了表面上和气,他完全没有必要画蛇添足的在车里放一个监听定位设备来监视我们的行踪。”
“黄庸?就那个省厅的?他对你有企图?有什么企图?”陈煜生还一脸状况外,连珠炮似的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龚月朝没回答,静静的等着时沐城决断。
时沐城沉思了片刻,点点头认可了龚月朝的说法,“我觉得小老师分析的对,我也认为这个事情不单纯。我们最近的动作很大,与龚氏集团的合作炒的沸沸扬扬,张明峰肯定是恨得牙痒痒的,他想来报复我们,但又不肯现身暴露意图,所以他便将人脉延伸到与我们牵扯较深的黄庸身上来,再来一次借刀杀人,这对他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即使前期下绊子是黄庸他的个人行为,但是后面这个暴露出来的定位监听设备,就明显不那么单纯了,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嗯。”龚月朝认同,“这件事自始至终的将我跟城哥牵扯到了一起,本身就是很怪异的。但是我认为,不要刻意的彻底的回避在我的车上谈公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者适当的释放烟雾弹都是有必要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的用心彻底浮上水面。”
“那我们还是得讨论一下具体要说些什么,怎么说才行。”顾铭说。
“小老师那边可以适当的服服软,不要表现的太过抵触。”时沐城这会儿敛起了脸上的严肃,一脸奸笑的跟他开上了玩笑。
“你走开。”龚月朝嫌弃的推了一下时沐城。
时沐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说认真的,适当的释放烟雾弹迷惑敌人,能更好的深入敌后。”
“算了,你别逼月朝了。”顾铭扫了一眼没个正经的时沐城,他低声说:“我是这么想的……”顾铭道出了心中想法。
几人听罢,连连点头称是,觉得有理。
“月朝,就辛苦你了。”末了,顾铭说。
“嗯,没问题。”龚月朝说。
顾铭的办法,其实与大家的想法无异,只是要比时沐城的正经和周祥些。
如今,沐城集团已经和龚氏集团达成合作,表面上他们会大肆宣扬,搞到人尽皆知,私下里却要表现出与龚氏集团签约之后对于今后合作的担忧,对审批的急切来,让黄庸产生优越感及思想上的麻痹,再由陈煜生的人脉进行深入调查,收集证据。等到一个关键的时刻,也就是白贺炜那边脱了口子,由龚月朝出手,拿出那份证据进行完美打击。
临时想出来的计划其实很笼统,实际操作起来难度亦是不小,他们几个都不知道在这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样的插曲。但值得庆幸的是,一次无意中的洗车的行为,戳穿了一个阴谋,让“敌在明,我在暗”的形势有了一个转机。
讨论结束,几人自是心事重重,时沐城说要去睡一觉放松一下,扯着顾铭先走了。
这时,休息室里只剩下龚月朝和陈煜生,这明显是那二位留给他们一个私人空间说些想说的话。
龚月朝给陈煜生倒了杯茶,问:“你和……他,怎么了?”龚月朝猜出一二,好友的情绪低落,是与韦江远有关系。
陈煜生捧着茶杯干掉了那杯水,冷笑道:“有些人嘴上特别会说,实际上却拗不过父母。”
“父母?”
陈煜生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说:“前不久,所里接了个案子,需要去他老家取证,我想着让他回家看看父母,便派他去了。他走之前,跟我说这次回去要跟父母把我们的事情说清楚。嗯,他是回去了,然后就不回来了,过了没几天,发了个微信告诉我要跟我分手,让我把留在我家里的行李都寄回去,我倒是没什么可留恋的,就是觉得自己被人耍了一通,案子也丢了。”
陈煜生还是沮丧的,龚月朝能看得出。即使他嘴硬,不愿意承认。
龚月朝想到自己,心下一凉。
秦铮铮好像也说过什么要跟他妈坦白说他们两个人的事情的话,是不是到了最后也会和陈煜生一样,投入进了感情,却会变得无疾而终。
龚月朝在心里苦笑,竟有种感同身受的酸涩,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无可奈何。
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一时哽咽,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了。
第九十一章
因为到了年底,项目审批上的事和预期差不多,便几乎再没有什么进展了。这期间,龚月朝另外去过几次黄庸的办公室,这人依旧还是在跟他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行为上却收敛了不少,这种表现恰巧也认证了龚月朝他们之前的猜想——黄庸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似乎真的有另外一个人在他的掩护下行事。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必须等一切浮出水面的那一天才会揭晓。
项目审批上的短板,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沐城集团的发展进度,甚至还逼得他们不再合同上退让,可在时沐城的带领下拿下了这个单子,也可以说沐城集团这场翻身仗打得极为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