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有了晚上这场戏。
时间不多了。
唐德今晚会到伦敦。要往这边,或许在凌晨、或许不会,但最迟不会超过正午。唐怀瑾有一点迟疑,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避开些,等谢玲与唐德先爆发一轮冲突、消磨掉唐德的一部分火气,随后再出现。
至于要如何“监控”这夫妻二人的动向,他也有一些想法。今天下午,借口买菜、出门,唐怀瑾去买了一部手机,办理好业务。他打算到时候打开通话,将这部手机放在隐蔽角落处,听其中传来的内容。其实可以开视频,可那样就需要摄像头暴露,兴许会被发觉。唐怀瑾思来想去,还是选择隐蔽、安全一些。
夜色渐深,谢玲露出一点疲态,唐怀瑾道:“妈妈,您先去睡吧。”
另一边,唐怀瑜在屋子里猫了许久。想找慕芸聊天、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可慕芸显然在睡。她只好化情绪为动力,继续一头扎进学业。可再怎么用功,也需要路过客厅,接一杯水、洗把脸清醒清醒。
这就撞见劝谢玲睡觉的唐怀瑾。
见到妹妹,唐怀瑾抬眼笑一笑,说:“怀瑜。”一顿,这点笑顿时显得愁苦。他轻声说,“我今天想起了一些事……是哥哥对不起你。”
唐怀瑜不明所以。
唐怀瑾知道,此刻,谢玲情绪不定,正是被自己说动的时候。他要“攻克”唐怀瑜,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有谢玲在一边帮忙说话,唐德又不在,不会有人打搅。
唐怀瑾走上前,仍然是很诚恳、很难过的样子,拿自己先前对谢玲讲的那一番话,略作改动——同一件事,给“妈妈”说,和给“妹妹”说,当然不同,但基本思想是一致的:全是池铭的错。是他自作主张。
我很无辜。
而谢玲看了,觉得儿女都可怜。怀瑾心力憔悴,怀瑜也难捱已久……回想过去一个月,家里哪个人不是精疲力竭。到现在,既然一切要结束了,有个光明未来。她便希望,儿女都能尽快放下。
唐怀瑾给了她一个外部的仇恨对象,让谢玲的恨意有所依托。到了儿女面前,她又是温柔慈和的母亲。听唐怀瑾“道歉”,完了之后,再看怀瑜。
唐怀瑜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
很响一声,水撒出来,溅上她脚面。
穿了棉拖,这会儿整个拖鞋都被打湿。
她缓缓眨眼,有些迟钝,像是大脑无法加工唐怀瑾所说的信息。她看着唐怀瑾,眼神里有唐怀瑾最不愿意看到、但也最不该觉得意外的陌生。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说:“哥,你是说——”
她只觉得可笑。
“……是池铭自作主张?”
她看到唐怀瑾撑着一张愧疚的面具,对她点头。还有在一边的妈妈,也要帮唐怀瑾劝她。
唐怀瑜只觉得满身血液都一点点冰冷。
她很想说:哥,你都多大的人了,为什么还会信池铭?
或者是另一句:我明明与你一样的岁数,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话?
对于上月28号晚上的事,在从病房醒来的时候,唐怀瑜的记忆是很模糊的。药物作用,也难怪。但在于警方谈话、又见过心理医生数次之后,随着专业人士的问话技巧,当晚的记忆慢慢回笼。被麻醉剂操控的时候的事,仍然模模糊糊。但当晚遇见的其他人、讲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唐怀瑜心里清晰地勾勒着。
她想到唐怀瑾给自己递酒的样子。
还有唐怀瑾给自己递房卡的样子。
他说要送自己的样子。
对方讲的话、脸上的表情,眼里的幽深,被定格成一幅画,深深地刻印在唐怀瑜脑海里。此前,她会回避,会觉得哥哥不会害他。可在这一刻,唐怀瑜把一切都串联起来。
哪怕抱最大的善意,她也能肯定:他……哥哥,唐怀瑾,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能是什么呢?
无非是对他有利的事。
她仿佛是在丛林里转头,看到远方骤然升起的火焰的鹿,要被吞没。可在那之前,还有逃脱的一点余地。
唐怀瑜疲惫又虚弱,下意识想将一切推后些许,说:“哥,我脑子很乱。想睡了。”
唐怀瑾拧眉: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唐德马上要来了。
他需要唐怀瑜有一个明确的、“原谅”的态度。
但在谢玲眼皮子底下,他不能多说什么。要维持一个“好哥哥”的形象,于是略带“失落”,说:“好,正好我刚刚也在和妈说,让妈早些睡。”
……
……
这一晚,房间里,谢玲有意再劝女儿一句。她是最不希望这个家失和的人。
唐怀瑜只觉得腹背受敌,只好早早装睡。可心里事情太多,哪怕白天用了很多脑力,到这会儿,也睡不着。
她想爬起来、去外面转一转——不用很远,其实在客厅自己安静一下就足够。不用听见妈妈的呼吸声。
可外面有唐怀瑾。想到这点,唐怀瑜就几乎窒息。
好在时间越来越晚,最后,快到凌晨,慕芸该起床了。
唐怀瑜把手机调到最暗,听着谢玲的呼吸,给慕芸发消息。她没有功夫整理思路,只有最直白的情绪,通过文字反馈出去。说了唐怀瑾今晚新讲的话,又说自己那天晚上的回忆。
慕芸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艰难地和起床对抗——社畜就是这么心酸。可看着好友跳出来的对话框,她一下子清醒。
身在局外,慕芸很快指出唐怀瑾话中的漏洞:怀瑜,他不是说池铭被带走了吗?
慕芸暗地咂舌:啊,豪门争斗,我也算接触到。
然后继续打字,说:但是警方查到这个,应该也会通知你爸爸吧?你爸爸没有什么表示吗?
唐怀瑜一个激灵。
她迅速想到:对,我或许不是孤身一人。这个时间,爸也该起来了。
回复好友:对,妈睡前还在说,为什么我爸一点表示都没有。
慕芸建议:要不然联系一下叔叔?
唐怀瑜轻手轻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书包里摸出耳机。
她给父亲打电话。国际长途,漫游费贵到惊人,但她并不在乎。唐家从来是富养女儿的,她怕唐怀瑾,但对父母仍有信心和依赖。只是妈显然听进去了唐怀瑾的话,自己的那些“想法”,又太主观。
唐怀瑜有些悲哀:明明之前一切还好。
要说起来,似乎是从去年圣诞回来起,一切就有所改变。
她漫不经心,听手机上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唐怀瑜怔了怔,看向窗子。拉了窗帘,又留了一条缝隙。这里是伦敦,住宅区,与国内有很大不同。没有那样耀目的、染红整个夜空的霓虹光彩。她在这里度过了数载春秋。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谢玲半夜醒来,看到女儿坐在桌边,安静地对着电脑修改什么。她披了件衣服,下床问女儿:“怀瑜,还不睡?”
唐怀瑜心悸、头痛,难眠,说:“嗯,想到点要改的东西。”
一墙之隔,唐怀瑾看着航班信息:已经降落。
他走进这个赌场,没有回头之路——不,还有,他之前开的那些卡、名下的几百万财产,足够他挥霍很久。可如果可以,当然还是更愿意得到更多。
唐德下了飞机,在机场匆匆洗漱。他来的太急,又是家事,甚至“家丑”,于是没有带其他人。没有秘书、翻译,在一个陌生国度里,说不上寸步难行,但也不算容易。好在他先前也来过,而在商场混了那么多年,日常口语也算过得去。
……
……
唐家不眠,海城,钟奕却睡得很好。他在清晨第一缕阳光里睁眼,时间还早,但睡眠充足,于是有心情去煮一餐粥。池珺过半小时才醒,懒洋洋地咬着牙刷过来,从背后抱钟奕,下巴搭在他肩上,自如地亲密,问:“你起来好早啊,”嘴巴里有泡沫,说话含含糊糊,“感觉……心情不错?”
阳光透过窗子,落在钟奕脸上。
他“嗯”了声,翻了翻锅里的粥。材料都是提前备好的,有专门的保姆负责采购,冰箱里的东西几天一换,他和池珺只用做点简单操作。
鱼片下下去,几秒钟就滚熟。钟奕在男友唇边亲了亲,微微笑了下,说:“马上好了。”
池珺看着他,想:所以,那位唐小姐,的确对钟奕有正面影响?
这样也不错。
这是难得丰盛的一顿早餐。一边吃,一边看财经新闻,偶尔交流几句,说说各自的看法。等到八点钟,两人一起出门,有住在隔壁的保镖开车,送两位老板去公司。
视线触及已经很熟悉的保镖,池珺忽然问钟奕:“对了,你和何哥,”也就是保镖领头者、平时为钟奕开车,“——他们,签了多长时间合同?”
钟奕看着他,回答:“五年。”
“五年啊……”很长了。
这么久做下来,没准之后,会转为终身雇佣。
第154章 冲突
这对池珺透露出另一重信息。
在出过一次状况、好在没让旁人得手后,钟奕仍在缺乏“安全感”——这是常事,别说企业家,就拿杨桃旗下的艺人来说,其中不少也有安保团队。此外,因为钟奕这边单子太多,他似乎还和那家安保公司达成了更深一重合作。
至于池珺自己。钟奕在大学时就有察觉,池珺在某些方面,显得过于“惜命”了。他知道,池珺那个圈子里的人,许多都热衷于赛车、极限游戏,觉得这样才有刺激感、能让肾上腺素飙升。就连张笑侯,也会跳伞、蹦极,还在赌场里一掷千金。
可池珺在这方面显得太“自律”了。
大学那几年,池珺车库里始终摆着几辆别人送来的跑车。他倒也开,不过只当普通车子。大学毕业,芭蕉需要前期投入,对盛源散股亦有打算——这时候,那些跑车,几乎被池珺尽数卖掉,毫不心疼。
他把自己的生活严格地限制在“安全”范围内,对钟奕找安保的做法十分赞同。
钟奕想:唐怀瑾出国了。
对此,他当然有消息渠道。
钟奕思绪转动:如果他就此不入境,当然最好。
不,即便这样,也不能彻底安心。
他微微叹息。
哪怕是从这方面来说……或许的确可以增加一点和唐小姐的联系。
……
……
这一整天,于芭蕉、盛源的员工来说,都很寻常。
城市另一头,某座大楼里,慕芸午休时间,偶尔忧虑地看一眼置顶的好友名字。但也做不了更多。
而在行舟,作为一个有完整运作程序的大企业,老板不在,只是一些手续繁琐了些。最忙的是秘书,要推掉唐德接下来一周的所有行程,一一向对方致歉。至于下面的职员,倒是不觉得什么。
一切井然有序。
可穿过高山、穿过平原;
穿过荒漠,穿过海洋——
英国,伦敦。
天亮了。
唐怀瑜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睡着,趴在桌子上。谢玲看了心疼,叫女儿起来,去床上睡。唐怀瑜太累了,大脑昏昏沉沉,陷入柔软的床铺,倒是有一刻好眠。
这时是七点。
离唐德敲门,还有半小时时间。
谢玲去厨房、准备做早餐,可唐怀瑾已经在里面。谢玲便觉得:这段时间,怀瑾真是在“讨好”我们,看起来小心翼翼。
她不想打破这个。心灵的伤口要用时间来愈合。
母子二人和和睦睦,在遥远国度,借着不太顺手的厨具,顺利做出生煎。谢玲很满意,她先前就有这个打算,正好儿子来了,完美施行。
她着手调汁,对唐怀瑾说:“你妹妹昨晚好晚才睡,不要叫她,等她自己醒。”
唐怀瑾眼皮一跳,不着痕迹,问:“怀瑜昨晚是不是有心事?”
谢玲拍着蒜,说:“说是想到要改什么东西……哎,怀瑾,我不懂这个。但来了这么久,怀瑜每天就是看书、写论文,改论文,在要不然就是去学校,听导师指导。跟苦行僧似的。”
唐怀瑾自己的大学生活要“丰富多彩”很多,其实不太能理解,唐怀瑜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但他不会直说。而是道:“都是这样的。”
谢玲说:“唉。”加各种从中国超市买来的调料。在她来之前,厨房里原本没有这么多瓶瓶罐罐。她问女儿从前都在吃什么,女儿倒是能说出个所以然,但听在谢玲耳里,都不是什么正经食物。
她说:“好了,怀瑾,你先把生煎端到桌子上。”
唐怀瑾乖巧地点头。
他没有钟奕那么高,但也有一米八出头。站在谢玲身边,显得高大、肩膀宽厚。谢玲看着儿子拿盘子出去的身影,惆怅又欣慰。她这个时候尚且想:我把怀瑾养得这么好。
紧接着,就听到敲门声。
谢玲惊讶,转头去与唐怀瑾对视。唐怀瑾明白,多半是唐德。他嘴角紧绷,听谢玲疑惑地说:“难道是来收电视费的?”
其实家里并没有电视。但先前也遇到过类似情况,还是唐怀瑜对谢玲一顿科普。
只是,“这也太早了吧。”谢玲擦擦手,“怀瑾,你去看看。”
唐怀瑾微微皱眉。
他其实想让谢玲去……至少谢玲与自己一起。如果是自己,就要直面唐德的怒气了。想来不是一件好事。
但谢玲大约觉得,有儿子在,一切安全。她还对唐怀瑾叮嘱:“如果真是检查电视的人,就别让他们进来。”一转念,“啊,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