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唐怀瑜都倒抽一口冷气。唐怀瑜追问:“医生怎么说?”
钟奕脸上显出点疲惫:“说情况还好,要乐观看待。”
谢玲皱眉,说:“孩子,我知道你和小池总关系好。但审讯唐怀瑾,是警察的事了。如果警察都没办法,何必再让怀瑜冒险?”
钟奕一顿,克制地:“不是冒险,只是谈一谈。”
谢玲:“唐怀瑾那畜生,谁知道到时候会对怀瑜怎么样呢……他连我和老唐这对爸爸妈妈都不顾,当时还那么对怀瑜。钟奕,你知道的啊。”怎么能指望唐怀瑾忽然就良心发现,顾念亲情呢?
昔日最疼宠的儿子,眼下,在谢玲口中,被贬到一文不值。
她一无所觉,或说明知如此。只是对唐怀瑾的每一句贬低,都是“所以我从前没错,只不过被‘有心人’利用”的证据。
唐怀瑜听不下去,说:“妈,只是谈谈。有警察在呢。”
唐德也按住谢玲。他倒是和女儿一样,觉得钟奕会不会有点太异想天开。可妻子这幅作态,在当下,显然也不合适。
谢玲不满,挣脱唐德的手臂:“老唐!你掺和什么,我在和孩子好好说呢——”
唐德额角青筋直跳,“说什么!够了。”
谢玲一顿,不敢相信:“你又吼我……怀瑜——”转头,想要谋求女儿的帮助。可这时候,唐怀瑜已经在和钟奕确认时间。
“要什么时候去?”唐怀瑜问。
“明天,最迟后天。”钟奕道,“手续上,会给你开绿灯。你去了以后,”沉默,“从你的角度出发,说你‘希望’他说出背后的人。”
唐怀瑜深呼吸,点头:“我会尽力的。但是……”
钟奕:“没事,别有压力。”
唐怀瑜:“小池总他……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
这是在场诸人中,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暗示。
钟奕停一停,说:“这怎么能做得到呢。”
两人低声讲话,身侧的争吵声却越来越大。最后,谢玲歇斯底里,喊:“姓唐的,你良心呢!之前说我不关心怀瑜,现在我关心怀瑜了,你又这样!还有,钟奕——”她转头,眼泪婆娑,“怀瑜是你妹妹啊,我知道你恨我和老唐,但怀瑜是你妹妹,你怎么忍心让她犯险呢?”
唐怀瑜忍不住喊她:“妈!”
钟奕则坐在原处,眼神黑沉沉的,看向谢玲。
谢玲一僵。
钟奕微微侧头,缓缓道:“我的良心,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其他人一怔。
钟奕站起身:“就这样吧。打扰了,告辞——唐小姐?”
唐怀瑜:“时间定好之后告诉我就好,我随时准备。”
钟奕一顿,说:“谢谢你。”
第174章 探视
车祸后, 第51小时。
钟奕刚从唐家出来, 坐上车。白天里, 要摸清盛源的情况, 芭蕉那边也不是全然无事。刚刚又被谢玲的尖叫,刺得脑仁都疼。饶是钟奕, 都有一刻忍不住想:唐德怎么能坚持这么多年?
很快, 他便没有心思顾念这些。
医院来了电话。
说池珺醒了。
钟奕精神一振。
……
……
他赶到医院,是在下午六点半。仍然不在探视时间。
不久之后,丛兰也过来, 两人一起,听医生说池珺目前的状况。仍然没法进食, 需要用营养针剂。器脏恢复情况良好, 病人意志力坚强。
钟奕听在耳中,半是高兴,半是痛苦。
等医生离开,丛兰在他身边,轻声细语, 说:“我已经和老齐讲好, 他们那边准备了最好的病房,还有复建医师。钟奕,小珺这样子, 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不止是身体问题, 还有心理。”
她停一停,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咽了回去。
钟奕听出丛兰的欲言又止。他没有追问,只道:“我会陪他。”
丛兰欣慰,叹道:“你是好孩子。今天去了盛源?”
钟奕:“是。”大致说了几句公司里的情况。
丛兰:“辛苦你了。”一顿,“我也会去和他们谈谈,总会卖我点面子。”
钟奕道了句谢,又说:“探视时间在明天上午。我会过来,丛阿姨,你……”
丛兰笑道:“小珺大约更想见你。”
钟奕看着她,片刻后,仍说:“谢谢。”
工作原本就很多,又要被一再压缩、好让钟奕赶上医院探望的时间。
他凌晨三点才睡。周二早上,七点醒来,先在线处理了些芭蕉的事,等到八点出头,再去医院。
病人家属进重症监护室探望,要穿一整身防护服,又只有半小时。一名病患仅有能有一个家属进入。
由医护人员帮忙穿防护服时,钟奕心想:等见到他,我要说点什么?
这时候,池珺仍带着呼吸面罩。虽然醒了,但只有眼睛能眨动。
钟奕在医护人员的带领下,进入重症监护室。两排病床,多是人间病痛。垂暮老人与垂髫孩童一起,在死神的爪牙下挣扎求生。
他见到池珺时,池珺苍白、虚弱,像是想笑一下,可又会牵连伤处。
钟奕在病床前,用视线勾勒着爱人如今的模样。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看到池珺的手指动了动。钟奕抬手,想握上去,视线又触及上面的针管。他动作一顿,看向一边的护士。护士见多了类似的场面,摇一摇头。
钟奕心中一痛,改去捋一捋池珺耳畔发丝,低声说:“盛源那边,我先来处理……唐怀瑾那里,也在想办法了。你好好休息。”
池珺静静地看他。
兴许是心理作用,兴许是真的心意相通。从池珺眼里,钟奕看到一点难得的委屈。他很想抱一抱他,可池珺这样,莫说拥抱,连拉手都不可以。
这两天内,在旁人面前,钟奕都维持着几近冷酷的镇定。眼下,却能温柔地说:“我和丛阿姨商量过了,等你出ICU,就换一家医院。比这边环境好一些,到时候,我每天都陪你。”
池珺眼睛微微弯起一点,钟奕又道:“老爷子的话,和他讲过了,你不要担心。”
池珺顿时显出一点忧虑。
钟奕的手指放在他眼睛上,隔着手套,指尖轻轻描过池珺的眉,像是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这一次,他花了很久,才说:“对不起——”
声音发颤。
这里外人太多,不好说什么。池珺身体是这样,也不该让他心情有太大波动,不利于恢复。
钟奕只能说:“我会让‘那些人’受到惩罚的。”
他低声说:“爱你。”
池珺眨一眨眼睛。
很艰难,但还是用口型回复:爱你。
从重症监护室出来,钟奕感受到了这段时间里的第一次精疲力竭。
他仍能撑。可身体上的疲惫可以消除,精神上却不行。他已经有预感,自己晚上还会梦到池珺。
在病床上,一点点消瘦下去。
……
……
这天下午,钟奕坐回盛源办公室。唐怀瑜则在父亲的陪伴下,通过重重关卡,见到唐怀瑾。
唐怀瑜做了很久心理准备,但真切看到唐怀瑾时,还是吃惊。
“怎么会……”她下意识开口。最后见面时,唐怀瑾还在她面前假模假样地说着自己有多么无辜。那时候,唐怀瑜觉得人心易变,觉得他衣冠禽兽,却没想到,有一天,唐怀瑾连当初光鲜亮丽的皮囊都不再有。他脸颊上带了乌青,像是被人打伤。走出来时姿势怪异,似乎腿脚上也有问题。
说是“会面”,但始终低着头,不看唐怀瑜。
唐怀瑜看着他,先是拧紧眉尖。片刻后,眉宇却一点点舒缓。
她莫名意识到:我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带着手铐,哪怕与我只有这样短的距离,就已经不能触碰我……他犯了那么大的罪孽,要用生命来偿还罪过。
唐怀瑜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了下来。
她想:对,我已经——不,我早就,没有必要怕他了。
他再也不可能、不可以伤害我。
他曾逃过一时。可这一回,他再也无法逃脱。
唐怀瑜的声音也镇定下来。唐德在外面等候,在场的,只有她、唐怀瑾,还有两名警察。按说这种情况,刑事拘留,哪怕是直系亲属,都不能在宣判结果没有出来时探望。但因案情严重、唐怀瑾又始终闭口不言,一副“早死早超生”的样子,专案组压力也很大。
所以在钟奕那边隐约提出,如果这里破个例,就能得到案情进展——的时候,专案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采纳群众意见。
至于这些内部弯弯绕,就没必要告诉唐怀瑜听了。
两名警员听着唐怀瑜开口,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更多续情,直入核心。
他们看到唐怀瑾蓦然拧紧手,却还是一言不发。
唐怀瑜深呼吸,想起钟奕的话。
她想:我希望……好吧,我希望,但这真的有用吗?
她带着点疑虑,斟酌了一遍语气。这种时候,要让她再坦然把唐怀瑾当兄长,就太强人所难了。好在唐怀瑾仿佛也被逼到极限。
唐怀瑜问他:“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唐怀瑾肩膀一颤,抬头。
这时候,唐怀瑜才发觉,他眼睛里布满血丝。
唐怀瑾嗓音粗粝,不知在过去几个月里,遭受了什么。
他说:“怀瑜,你现在过得好吗?”
第175章 董事会
唐怀瑜只觉得荒谬。
下意识, 想回复:你不在, 我当然过得好。
但想到现状, 她忍耐下来, 回答:“还好。”
唐怀瑾深深地看着她。那样的眼神,让唐怀瑜想到天上的秃鹫。她听唐怀瑾问自己:“你不能结婚了吧?”
唐怀瑜眨眼, 莫名其妙:“结婚?”为什么会扯到这种话题?
她谨慎地:“没有。”
大约是唐怀瑜的表情太过惊诧, 唐怀瑾凝固了一刻,低声与她确认:“我听说,你要结婚了……可对方骗你, 对你不好。”
唐怀瑜心跳慢慢加快。她无法想象,自己竟然真的、真的像是能碰到问题核心。一时之间, 唐怀瑜更加不明所以, 不知这代表什么。但她本能地追问:“没有这种事——我之前在英国,最近刚回来,一直在面试、找工作,”最重要的是,“我上个男朋友还是大三的时候。后来毕业, 就再也没有过联系了。”
唐怀瑜说:“你不是知道吗?”
唐怀瑾艰涩地:“我看到了你和‘他’的照片。”
唐怀瑜:“谁?”
她心跳加快。哪怕唐怀瑾不说, 答案也呼之欲出。他开车去撞的人、在这里的原因……
唐怀瑾沉默,唐怀瑜嗓音抬高一点:“是池先生吗?有人给你看了我和池先生的照片,你以为他骗我?骗我什么?”
唐怀瑾沉默。
唐怀瑜:“骗我, 结婚?”她喃喃自语,“哦,是说他明明和钟奕在一起, 却还要和我?”
这答案也太——
唐怀瑾不答。
这种态度,无异于默认。
更让唐怀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就因为这个?”唐怀瑾就要在高速上,炮制出那样一场车祸?就连唐怀瑾自己,都只是因为幸运,才没有死在车子的剧烈碰撞里?
这样丧心病狂、不要命。
就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
唐怀瑾低笑,大约也觉得悲凉,说:“还不够吗?”
他看着唐怀瑜。贪婪地、深深地看着她。
唐怀瑜震惊之后,在“兄长”的视线里,浑身发凉。
唐怀瑾:“你不认我这个‘哥哥’,连我送你的东西都要丢掉。”
唐怀瑜抓住重点:“丢掉?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唐怀瑾:“看来这句不是骗我了?我成了这副样子,之前觉得……至少还能做点帮你的事。”
唐怀瑜大脑一片混乱。反倒是两名警员,在这样的情形中,感受到一丝欣喜:从唐怀瑾肇事至今,他就像是一个蚌壳,无论组里的谈判专家怎么上,都无论如何不愿说。低着头,连开口都不愿意,遑论其他供词。
如今看,却像是他们找错了切入点。组里人都知道唐怀瑾与钟奕之间那场荒唐的抱错,加上当时车是撞向钟奕的方向,于是他们先一步认定,觉得唐怀瑾是在报复钟奕。如今看,却是因为其他。
警员们联想到1.28案的档案,再看唐怀瑜,眼里就多了些同情。
唐怀瑜艰难地说:“你如果真想‘帮’我,就对警方实话实说。我……”
她像是被淹进一片幽闭海域。
身侧俱是冰冷海水,无法呼吸。
白炽灯在眼前,照出明亮的光。在这一刻的唐怀瑜眼里,也幻化成一条粘腻,冰冷、丑陋的深海鱼。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我‘希望’,”想不出更多的话,干脆刻板地照搬钟奕先前的“教导”,“……希望你实话实说。”
讲完这句,她再也支撑不住。
站起身,在警员的护送下离开。
出了监室,唐德迎上来。唐怀瑜摇一摇头,有人倒热水给她。她端着纸杯,喝了一口。热水顺着食道滑下,终于觉得温暖。
手机亮了一下。之前消息太多太杂,可真不能与外界断联,于是唐怀瑜办了新号码,暂且只加了父母,钟奕,还有慕芸。是慕芸问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