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强自镇定,想:他跑了好久,需要休息。
两人在草坪上坐下,池珺咕咚咚灌了最后半瓶水,然后往下一倒、躺在草坪上。
他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身体舒展开来,懒洋洋地叫了声:“你刚才说的,盛源的事,再仔细讲讲?”
钟奕冷静地、克制地看着他。
他一只手撑在池珺身侧,微微低头,就能看到略显疲倦的好友。
他的心脏仍然在剧烈跳动,讲话的时候,却嗓音平稳、不露分毫。
钟奕:“经理开会时提了句,他私下里听到传闻,说盛源那边的负责人在和其他供应商接触。”
池珺:“这当然了,不放点风出去,怎么让你们着急?惯用伎俩。”
钟奕嗓放轻许多,像是不想惊扰了池珺难得的慵懒:“你是说,让我们不用理他?”
池珺放下手,自下而上看向钟奕,笑道:“我可没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侬懂伐?”讲到最后,海城话都出来。
钟奕垂眼,温言道:“是,我们会注意。”
与此同时,他心里想的,却是:
池珺真好看啊。
像是……一个小太阳。
挂在天上,发着光。
他是怎么变成后来那样的?
我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我喜欢……
喜欢池珺。
第32章 看重的池珺
钟奕迅速地接受了自己心态的转变。
他看着躺在草坪上的池珺,视线缓缓勾勒着对方的眉眼。换了种目光,于是池珺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从前钟奕只觉得池珺长得好看、受女生喜欢。这会儿却倏忽发觉,小池总哪里是单单好看,分明是每一寸容颜,都透着清朗俊逸。
眉目如画,潇洒闲雅。
他看池珺讲话,说完了盛源那边的项目负责人,又说起其他。
和池珺待在一起,是件非常放松的事。在想交流的时候,池珺永远不会让话题终端。可如果露出想自己静静的意思,池珺一定会迅速察觉,然后体贴地安静下来。
眼下便是这样。大约是察觉到什么,池珺慢慢住口。他撑着草坪坐起,运动服的背后沾着草末,又因为先前的动作,变得皱皱巴巴。
他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问钟奕:“怎么啦?突然不说话。”
嗯,再补充一点。
和池珺关系越好,他就越直白。
在小池总的人生信条中,只有和“外人”打交道,才需要弯弯绕。
他问钟奕:“是不是赶回学校太累?要回去休息吗?”停一停,“我过会儿要去领奖,现在还不能走。要不然你先回去?”
在这样暖融融的目光下,钟奕浑身熨帖,笑了笑:“没有,只是突然想到点别的。”
池珺看了看他,像是在判断钟奕是不是在“强颜欢笑”。
片刻后,似乎是得出答案了。他点点头:“好。这里有点晒,咱们回看台?”
钟奕应道:“行,走吧。”
……
……
到了看台,池珺迅速被一群同学围起来,相熟的几人七嘴八舌地慰问他。
他先看了眼钟奕。钟奕微微笑了下,示意自己这边真的无妨,池珺才放下心,去与其他人讲话。
至于钟奕。他走到一边,在伞下坐下,悠闲地看着人群中的池珺。
他想:我喜欢他。
喜欢他什么?
他很好。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哪怕不看池珺出色的容貌,仅从平日打交道来看。但凡深交日久,便都会觉得,池珺是个极其优秀的年轻人。
对友人仗义、对下属体贴。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在生活中事事留心。
……可仅仅是因为这样吗?
钟奕平静地想:这样的池珺,是我上辈子最好的朋友。他是带我走向广阔天地的伯乐,是所有人都期望遇见的合作者。我在接他的路上车祸身故,他一定很难过、很自责。
可这样的池珺,于钟奕来说,的确重要,却也永远停留在“好友”的位置上。
他一遍一遍梳理心思,最终肯定:我看重上一世的池珺,但我喜欢的,是这一世的池珺。
是在初秋踩着共享单车,衣裳在风里扬起的同窗;
是一起看新闻联播一起分析,认可钟奕眼光的伙伴;
是一起参加比赛,被主办方约谈时,强硬地为小队争取“公平”,事后被身侧长辈“劝诫”,却从不提起的队友;
是在跨年夜时因为钟奕一条短信,就带他去百米高空看夜景的至交;
是无数个日夜,一起上课下课,一起说着日常聊着天,在被绊倒时干脆抱住钟奕、用懒懒的腔调让钟奕扶自己的池珺。
他想:我喜欢他。我想拥抱他,想……亲吻他。
钟奕垂下眼,喉结一滚。
他看着看台上剥落的漆迹,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摩擦。
心头有些发烫。
他想:我希望……与池珺做许多恋人间该做的事。
倏忽明白的心意,像是一把钥匙,为钟奕打开一扇此前未曾想见的门,而他从中看到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接下来,钟奕的眉尖又渐渐拧起。
他扪心自问:我真的……想和他开始一段关系吗?当我们不再是友人,而换作另一种身份出现在彼此身边。我们还会是当初默契的合作伙伴吗?池珺他——会愿意做这样的尝试吗?
钟奕缓缓地给最后的问题画了一个叉。
他了解池珺。或者说,了解上一世的池珺。
虽然眼下,他因为池珺更年轻、更意气风发的样子而“喜欢”对方。但本质上,如今的池珺,总会变成上一世的小池总。而小池总一心扑在工作上,从不与人谈感情。钟奕原本觉得这只是因为忙碌,但后来有一天,小池总和他喝酒,问他:“钟奕,你都二十七八了,不考虑找个伴吗?”
钟奕有些惊奇,看看好友,反问:“你自己呢?”
小池总耸了耸肩,笑道:“我就算了。我爸、我妈,那副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钟奕指出:“你这是以偏概全。”父母的婚姻不幸,不应该成为池珺自己孤独终老的理由。
小池总:“我知道啊。但理智上知道,和感情上接受,是两回事。我……很难相信,一个人想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侧过头,看向窗外,喃喃自语:“我要对自己好一点。”
钟奕看出,好友有更沉重的、自己从未听说的心事。
他一面觉得对方的悲观毫无必要,一面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在这方面评价的立场。
如今时过境迁,想想当初一起喝酒的好友,再看看被一圈同龄人围在中间,叽叽喳喳讲话的年轻版池珺,钟奕忽然觉得,其实上一世,自己可以和好友聊得再深入一些。
好友从未开始过一段感情,于是钟奕甚至不确定池珺能否接受男人。
如今要忙的事情太多,如果再添上一项“感情问题”,钟奕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实习的事是小,他在和材料系那位主管张老师参观完玻璃厂后,心里冒出的打算,才是大头。
他很忙,太忙了——
……
……
他还可以找许多理由。
但在池珺笑着与周围同学点头,然后朝钟奕走来时,有一瞬间,钟奕只觉得眼前万籁俱寂,只留池珺一人的身影。
他平静地看着池珺在自己身边坐下,掏出手机,用年轻人都有的姿态在屏幕上点点点,一面和钟奕讲话,一面吐槽组委会效率太慢,怎么都小半个小时过去了还不颁奖。
钟奕一闭眼,想:够了。
其实只有一个理由。
他可以不与池珺做恋人,却不能不与池珺做朋友。
如果争取前者,会冒着失去后者的危险。
那他可以不去争取。
“爱情”一事,原本就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上辈子二十八年,钟奕都未曾得到、不曾想起,那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两人之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
在大一这年的初夏,钟奕有意无意地,踩过那条线,然后迟疑、犹豫。
然后缓缓地、慢慢地,又退回线后面。
而池珺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一面与钟奕闲聊,一面等待颁奖。等终于等到了,池珺和钟奕打了声招呼,然后跳下看台,花了十分钟领回一张奖状,再被新闻部的同学抓去拍照采访。
等一切结束,操场上的助威声小了许多。日头不再酷烈,一天的赛事将要步入尾声。池珺把奖状卷起来、握在手中,忽然问钟奕:“你端午节有什么打算吗?”
钟奕想了想,玩笑道:“加班地狱?”
池珺失笑:“是这样,我和笑侯打算出去玩几天。”原本五一就可以走,但张笑侯被实验室的课业绊住脚步,接着哭天喊地不让池珺和其他圈里的朋友一起“抛弃”他。池珺原本就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见发小在实验室过的惨兮兮,有点不忍,也就答应下来。
钟奕听明白了,这是一个邀请。
第33章 话中有话
钟奕先问:“有考虑去哪里吗?”
池珺:“人少点的地方,你有护照吗?”
钟奕遗憾地:“还没来得及办。”
池珺“哦”了声,说:“那可以在国内找地方玩。”虽说端午假期,景点一片人山人海。但家境、门路在那里,要想找个清静又合心意的去处,也很简单。
钟奕停了停:“我不确定到时候会不会有时间。”这也是实话。上司答应钟奕可以把平日工作拿到学校做,与之对应的,就是他的假期要被狠狠压榨。
池珺:“那就先定下来?到时候去不了的话,再退票。”
“也可以。”钟奕道。
他这样说了,接下来池珺、张笑侯两人聊端午要去的地方时,也带着钟奕,一起商量。
张笑侯:“不用一定往山里跑啊,找个度假酒店住几天也挺爽。”他被实验室磨得头都要秃了。
池珺斜眼看他:“堕落。”
张笑侯摊手:“唉,钟奕你说呢。”
钟奕:“我觉得池珺的想法不错。”
张笑侯“啧”了声,“你们两个,就一唱一和吧,之前模投的时候就是这样。”但二对一,他还是闭嘴听话。
可惜没过两天,钟奕的加班通知正式下来。倒不是说他多看重这份实习,只是做事要有始有终。池珺讨厌什么样的人,钟奕尚不好总结。但要和小池总当朋友,半途而废,可绝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说,在这家公司,他的确有学到很多。上辈子,钟奕在盛源的起点太高,从一开始就是池珺的代言人。后来不再当小池总的助理,而是去主持项目,手里头的人也都知道,他是顶头BOSS的心腹,于是一个个乖巧如鹌鹑,毛都不敢抖。稍有几个刺儿头,也被钟奕很快调教的服服帖帖。说白了,他上头有人,不怕事。
可这回,在实习公司里,钟奕饶有兴趣地参与着另一种职场法则。
张笑侯:“那现在没有二对一了,也不用局限在国内了,咱们去巴厘岛跳伞吧!”
池珺:“……闭嘴。”
他转头看钟奕,问:“之前说的那个负责人……”大半个月过去,有什么新的进度吗?
钟奕:“拿到了些材料,”他温和地笑了下,“项目一直在推进,至于那位朱经理,如果和他‘谈不拢’,我们可能会换个人谈。”
池珺若有所思地看他。
然后说:“钟奕,上次我去你宿舍,就是说你们太吵那次,还记得吗?”
钟奕一怔:“怎么?”是和袁文星摊牌的那天晚上?
池珺挑了挑唇:“那时候,你也是现在的表情。”
钟奕:“嗯?”他怎么没发觉。
池珺笑眯眯道:“挺好的,那我就不担心了。”
钟奕意外对上了池珺的电波,瞬间便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哭笑不得:“对我挺有信心啊?”
池珺笑道:“那当然啦。好,你工作加油。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就去找你。”钟奕自然地接话,又道:“不过我会争取不用到你这张底牌。”
“那祝你一帆风顺啦。”池珺道。转眼,又去和张笑侯继续商量端午节的去处。
钟奕听了一耳朵。是张笑侯愤愤不平:“蘑菇,你不能因为自己不跳伞不深潜,就剥夺我玩儿这些的权利!”
池珺很无辜:“哪有剥夺,你可以自娱自乐啊。”
张笑侯:“……迟早找八百十个嫩模和我一起,不带你。”
“好的,我会转告阿姨你在上大学一年后终于学坏了。”
“不带这样啊,蘑菇——!”
……
……
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钟奕看着他们,含笑摇了摇头,很快又投入工作。
他的确忙。一来,虽然打算开始做实业、慢慢把钱撤离股市,但这无疑需要时间。尤其是前者,钟奕已想好自己即将涉足哪行哪业,但厂房选址、器械采购,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二来,房地产加税政策终于正式实施,大盘一时飘绿,但也有几点红依然顽固地攀升。为确保手上的流动资金不会骤跌,钟奕把八成资金从证券账户中取出,只留十五万在上面,用于继续观察行情、确认自己重生以来的经历对金融形势有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