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遵从自己重生之初就有,却一直没有付诸实践的念头,改敲头为捏脸。
心想:果然很软。
然后在池珺诧异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地收回手,平静道:“怎么不说话了?”
池珺看着他,像是想要看出钟奕那副古井无波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他太熟悉钟奕,很快笑一笑,说:“你知不知道。”
钟奕:“嗯?”
池珺:“每次你这么假正经,”眸色像是深一些,声音轻飘飘的,“我都想对你做点,嗯,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情。”
钟奕眼皮一跳。
池珺看着街边人群,略觉遗憾。
他心想:……总归,想让你没法继续“正经”下去。
语气还是轻松自在,说:“先回酒店吗?今晚在外面吃,还是叫外送?对了,我猜你骨子里已经七八十岁,是个老爷爷。”
会这么说,并非没有原因。在池家,池北杨与池珺上次属于“亲子之间”的对话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丛兰倒是更上心一点,但也仅仅局限在自己让品牌送来当季新款时,把童装线的产品也带一份来。
某种程度上,除去在老爷子身畔的时间,池珺完全是由家里时时更换的保姆阿姨养大。
钟奕这么问他,他就想起自己小学时,与猴子一起学马术。有天午后,课程结束,张笑侯意犹未尽,穿着一身儿童版骑马装四处乱晃。被他爷爷看到,专门叫到面前训了顿话,大意是勒令张笑侯不要再调皮捣蛋,每个场合,都有该搭配的服装、礼节。
那时候,池珺在一边看,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是觉得张爷爷太过夸张,还是有一丝羡慕,觉得猴子家里的长辈就是关心他,不像自己这边。
但不管怎么说,在池珺内心深处,“关心别人衣着整齐与否”一事,是和张爷爷的形象挂上钩。如今钟奕问他,这个印象便骤然浮现。
钟奕:“叫外送吧,在屋里吃。”
池珺侧头看他。
钟奕微微笑了下,说:“在外面,不是会多耗很多时间?”
池珺喉结一滚,应了声:“好。”
他接着先前的思绪,想到钟奕剥下“正经”外皮以后,略略失控的、汗水从鬓角滑落,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同时,钟奕也在想池珺。
他知道池珺是接着自己方才玩笑的态度,完全不把那个关于年纪的问题放在心上。
可听池珺说“七八十岁”,钟奕仍然难免沉吟片刻:……真有这么夸张吗?
他比池珺大了十岁,阅历、心态都摆在那里。要让他真活成二十岁,可以,但很难。对钟奕来说,这不是放松,反倒是一种负担。
他还是更习惯于自己原本的样子,并且不打算改变。
重生一事,于钟奕来说,是一场馈赠,他珍惜这份礼物。可问题在于,如果池珺因为心态上的差距,觉得与自己有代沟,又要如何处理呢?
钟奕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他想了许多,池珺却已经跳到外送时具体要点什么餐。说了一半,顺势问起钟奕与老师们餐桌上的情况,想知道几位老师是否喜欢那几样礼物。
钟奕见他这幅模样,就明白,自己先前很杞人忧天。
他从来都是自信的,哪怕是人生里最黑暗那段时光,都坚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可以脱离钟文栋。偏偏在池珺面前,钟奕体会到一点感情中的不确定。
对钟奕来说,这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他不知道世上是否还有其他人,会有自己这样神奇的、不可思议的经历。而在钟奕看来,这份经历,除了让自己更早知道身世真相、拥有超前社会十年的投资眼光之外,最大的用处,就是让他体会到人生的更多滋味、酸甜苦辣。
事业自要顺遂,可感情上,有点微不足道的波折、浅尝辄止的矛盾——譬如先前,两人对那个游戏项目的不同看法——不是坏事,反倒很有趣。
只是与池珺在各方各面都太契合,到现在,钟奕才第一次有了此类感触。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酒店。
池珺打电话叫了餐,一回头,钟奕正在将两人的大衣挂上衣帽架。他穿着正装,衬衣下摆整齐地扎进西裤,再用皮带圈出一圈劲瘦的腰线。
猿背蜂腰,双腿修长。
池珺不由想到两人在京市的最后一天。
那时候,他无意中看见钟奕身后的镜子,然后被镜中映出的画面吸引。里面映出钟奕紧实有力、流畅好看的肌肉。动作间,肌肉微微起伏,手抚上去,能摸到一点细密汗珠,性感到无以复加。
池珺看着看着,觉得面上发烫,又想捂住眼睛。可这回,钟奕压住他的手,用那种一贯冷静的、仿佛不是在卧室床上,而是在实验室里的语气问他:“在想什么?”
池珺蓦然忘记呼吸。
他不讲话,钟奕便笑一下。是他平日里做事时最常用的那种笑,很礼貌、客气,却偏偏带着许多深层含义。池珺有一刻走神,想起钟奕面对袁文星、面对朱鸿……然后钟奕便低头,缓缓贴近池珺。
他咬着池珺的唇,说:“撒谎的坏孩子是要被惩罚的。”
池珺就只剩下呜咽了。
……
……
海城,赤浦区,某酒店。
大床套房的其中一间,慢慢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池珺试了试水温,觉得尚可。
再往后,他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温热的水流顺着发丝,也顺着钟奕的唇,在池珺面颊上滑落。
他手贴在一侧的墙上。浴室里满是水雾,镜面一片模糊。池珺说不上自己是遗憾,还是庆幸。毕竟先前那次,同样有镜子,钟奕发觉他在看镜中的自己后,笑了下,很惬意,说:“这样啊。”
又说:“你看了我那么久,我要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池珺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钟奕说:“我也想看看你呀,怎么样。”
接下来——
池珺骤然回神。
钟奕仍然是把手与他扣在一起,指缝贴在一起,牢不可分。他用一种带着欣赏的、赞叹的眼光,看着水流中的男友。
然后亲了亲池珺,问:“想到什么了?”
此时此刻,两人能听到水声、彼此的咚咚心跳,以及更多暧昧的声响。池珺花了点时间,才分辨出钟奕话语中的含义。他抬头看对方,浴室的灯太亮,钟奕的面孔却不甚分明……水流进眼睛了。
于是钟奕吻了吻池珺眼梢。
而后温和地说:“上次是不是讲过?不要对我撒谎,乖。”
是很轻的吻,从眼梢,一直到眉尖,像是不带有任何情欲。可两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一层假象。
钟奕还是那句话。和京市那晚一样,说:“听话,就疼你。”
池珺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怎么会——
他不时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在钟奕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兴许,只是他也沉溺在眼下的气氛里。骨头酥了,四肢发软,看着钟奕,发觉对方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睛很黑、很深,像是恶魔,盯住自己的祭品。
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他慢慢开口,讲:“——”
……
……
一个半小时后。
有人按了门铃。是钟奕去开。他披了件浴袍,身后,池珺正盘腿坐在床上,颈侧还带着吻痕。腿上放着电脑。
是敬职敬业的池特助。
很快,钟奕拿着送来的晚餐回来,问:“在床上吃,还是在桌上。”
池珺扣上电脑:“桌上吧。”
停了停,又无奈:“还好有先见之明,提前说了,七点再来送餐。”
钟奕应了声,将浴袍丢在一边,上身赤裸,只有一条浴巾系在腰间。
池珺看了看他,很快低头,去处理京市那边突然发来的邮件。
再有就是,在马上到来的除夕、还有在那之后的钟奕生日里,一点小小的打算。
第73章 除夕
钟奕坐在桌边,打开餐盒。
池珺轻快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发送邮件。然后扣上电脑、翻身下床。
他坐在钟奕对面,视线在男友身上扫过。自锁骨,到胸膛,再到线条分明的腹肌。再往下——
池珺遗憾地想:看不见了。
可即便这样,已经足够让他喉间微燥。池珺慢吞吞将视线挪上来,不期然地,又看到男友颈间的喉结。
他齿尖有点发痒。
舌尖舔过犬齿,池珺开口,对钟奕道:“后天晚上,”就是除夕那日,可以想见当日拥挤的人流,“我开车出来。到时候,你在酒店等我吧,应该十点能到这边接你。”
钟奕手上将一双筷子地给池珺,池珺接过。
“接我?”钟奕挑了下眉。
池珺笑道:“带你去一个地方。哦,和去年不太一样,可以猜猜。”
钟奕看着他,心绪转动,想的却是:又不好好吹头发。
到现在,发烧还带着点潮气,贴在颊上。
他叹口气,说:“早上不是说剪板寸吗?”剪了板寸,就不会顶着发间的潮气,在这儿无知无觉地讲话吧?
感冒了怎么办。
但这么一想,又发觉池珺身体很好。重生一年半,他从未见池珺有什么头疼脑热。反倒是上一世,最累的那段时间,偶尔能听小池总咳嗽。
池珺眨了眨眼:“?”
是说过,不过后来钟奕打岔,话题被歪到一边。
后来一天繁忙,池珺也忘了清晨洗漱时,自己讲过什么。
他想了想,说:“在这里太忙了,没时间吧。等回京市。”然后看向钟奕,“你呢?”
钟奕很无所谓。但想到到时候,自己与池珺是一样的发式。他便又有了些幼稚的、不成熟的微微雀跃。
他面无表情,夹起一块鱼排。
池珺已经想到很多:“我问下猴子,他应该在京市有比较熟的造型师。”在海城,池珺历来是找丛兰惯用的人,从来不在这上面纠结过多。等到京市,则更加随意。学校门口的理发店三十块一次,盛源大楼边上的理发店三百一次,池珺都有尝试过。平心而论,也能看出手艺差距。但他不太在乎。
可既然是和钟奕一起,还是找更专业的人来。
剪头发的问题暂且敲定。一顿饭结束,池珺又抱起电脑。工作的时候,遇到复杂的地方,他眉尖会不自觉微微拧起。钟奕在一边看了看,到底没忍住,去浴室取了吹风机出来。
“过来。”他插好电源,让池珺往床头坐些。
池珺“唔”了声,挪过去,仍然在专心致志地看文件。
钟奕同样专注,手指缓缓梳理着池珺柔软的发,吹风机嗡嗡作响。半晌,忽然听池珺问:“……你怎么看?”
钟奕停了停,“嗯?”
池珺身体往旁边偏了偏,示意钟奕一起读文件。
他拍拍自己身侧的床铺,说:“差不多吹干了吧。来。”
钟奕“啧”了声,倒是坐下了,口中却说:“池特助,让我加班,是要付加班费的。”
池珺侧头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微皱的眉尖已经舒展开。他手撑在床上,凑过来,亲了亲钟奕,问:“够不够?”
钟奕揽住他的腰,池珺身体一颤。
他等了片刻,发觉钟奕没有往腰后揉捏的意思,才慢慢放松身体。钟奕失笑:“怎么这么紧张?”
池珺耸了耸肩。
钟奕:“嗯,之后再计费。”口中这么说,视线已经在电脑屏幕上迅速阅览起来。
不是什么大问题。
池珺让他来看,八成是因为最近疲于应对各样试探。眼下难得有个放心且靠谱的劳动力在身边,不用白不用。
……
……
转眼,到了除夕当天。
池家餐桌上,果然一片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老爷子在主座上,右手边是池北杨及妻儿,左手边则是池南桑与女儿池瑶。池瑶在读初一,是池珺隔了几届的学妹。长辈们话语里一片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总算平息时,又是一片冷肃。这样的气氛中,池瑶忽然开口,“小珺哥,我同学都在说,以后是要去美国考SAT。我和他们讲,我哥哥是参加了国内高考,他们还不信——”
池瑶皱了皱鼻子。
“我找了历年数据给他们看,他们又说,咱们学校走国内高考的人,都考得不好。我说我哥哥是去了京大,他们还要说,国内的大学比不上国外。”
池珺停下剥虾的手,注视着表妹,听她讲话。
餐桌上的低气压消散一些,老爷子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有一双能把自己气死的儿女,一个光明正大与男情人同居的儿媳,池容总觉得,自己要因为这些小辈,少活十年。
池瑶:“你怎么看呢?”
池珺听出来了。表妹这个时候,已经在考虑自己未来的道路。
可他不知道,姑姑是如何给表妹规划。
池珺擦了擦手,说:“看你未来想要做什么。还有,长辈的意见,也可以参考。”看一眼对面的池南桑,对方原本微微拧眉,听池珺这样说,表情才缓和了些。显然,她原本就对池瑶未来如何读书、是否要接自己的班有所计划,并不希望池珺影响到女儿。
池珺:“……我只能说,国内的学校,在部分科目上,有优势。但总体氛围、制度,都和国外学校存在不同。这其中没有孰好孰坏,只是你可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地方。”池瑶这个年纪,还看不出成绩如何。但她的行程被池南桑排得很满——当然,池珺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有最好的资源在,她原本就有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