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到时候,连拜年的人都在。
他这样想,却不曾料到,自己再回池家,在客厅,见到的人里,还有唐德。
而唐德。他看见钟奕,最初略觉惊讶。转念一想,记起:对了,当初认识小钟,还是池少介绍。两人交情好,钟奕过来,很正常。
再看时间,已经五点多。这个点进门,不出意外的话,是要与池家人一同吃晚饭。
于是唐德感慨:玲玲与池家结交那么多年,说到底,也比不上成为小池总的同学。
能“一步登天”。
但钟奕毕竟不同。自那日偶然在朋友圈看到钟奕发照片、存下,又偶尔拿出,给一帮朋友看后,唐德对“钟奕与怀瑜夫妻相”的说法愈来愈深信不疑。原因无他,但凡看了钟奕与唐怀瑜照片的人,都要讲一句:“眉毛、眼睛,都很像啊。”
所以这会儿,他觉得亲切,与钟奕打招呼。他平日有自己的事忙,行舟培训是遍布全国的机构,大大小小的状况,都由唐德一把手。加上隔行如隔山,对盛源的大事小事,唐德略有听闻,却也仅限于财经报道上的冠冕堂皇。具体情况,倒不曾了解。
是以至今,唐德仅仅隐约知道钟奕在与池珺合作、为盛源工作,却并不知道钟奕具体做了什么。
至于钟奕。他见到唐德,最初的讶然后,很快调整心情。工厂那边,还租着唐德的场地。两天讲一段话、叙一段交情,再自然不过。简略讲了几句,无非是“新年好”之类的客套。
客厅更深处,池珺看到钟奕,叫了声他的名字。
钟奕听到,转头看他,点了下头。再看唐德,歉然道:“我先过去了。”
唐德应了声,转而问钟奕,年后有没有时间,两人可以一起吃个饭。
钟奕一顿。
他有点拿不准,这是寻常客套,还是正式邀约。
这点空子,唐德开口,道:“我家两个孩子,和你一般大小,正在那边讲话。”一群人里,池瑶坐在最中。十四岁,在寻常人家来看,的确是小孩。可在池家,如今池珺不再是模模糊糊的“小池总”,而是有了正经职业、身份,又确实做出成绩。
他再不用与“年轻人”待在一个圈里。
于是池瑶顺势顶上,成了新一任的社交中心。至于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与池珺对比,总有点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有脸皮厚些的,能与池瑶聊。没有事业,总能谈“学业”,说起郊外的马场,还问起盛源在长白山下的雪场。池瑶一一回答,年纪小小,就是教养很好的淑女了。
而脸皮薄的,就在圈子外围,与身侧三两好友讲话。偶尔看一眼成年人圈层内的池珺,带点艳羡,说:“池少是挺厉害。”
也有人说:“池少是厉害,那也得是池总乐意放权。”言语之间,颇有不甘,是个被父亲压着的二代。
“你当池总放权是好事了?”有人斜他一眼,“不知道了吧,”咬着耳朵,“我听说啊,在盛源,‘大少’都成一景了。”
说到一半,池瑶有意无意,笑眯眯往这边看了眼。
讲话的人顿时噤声。停了停,又若无其事,说起年前自己去瑞士玩。
这样的年轻人群中,唐怀瑜与唐怀瑾在中间位置。两人亦今年毕业,唐怀瑜拿到研究生offer,继续在UCL深造。唐怀瑾则找了份投行的工作,仍在国外,拿着欧元,与家人说想多锻炼。
与相熟面孔互相讲几句话,就有人调侃他:“怀瑾,你该去小池总那边。怀瑜倒是还在读书,与我们一圈。”
唐怀瑾笑一笑,温柔、斯文,说:“我也不过给别人打工、涨涨经验,比不上池少。”可以自己做老板。
“太谦虚了吧。”旁人夸他,“能拿到你那个公司的offer,很不容易啊。”
唐怀瑜听着,抿嘴笑一笑。她与哥哥关系很好,听旁人夸唐怀瑾,自然高兴。
又因一时无人搭话,便转头去看父亲。唐怀瑜微微惊讶:“是钟奕……”
唐怀瑾顺势转头看。
视线落在钟奕身上时,他一顿。
说实话,这些年,家里影影绰绰的传言,要说唐怀瑾完全不在意,也不可能。
自己与妹妹、与父母都不算相似的容貌,几乎成了唐怀瑾的心病。
他看着钟奕,仍然温文尔雅,问妹妹:“怀瑜,你认识他?”
唐怀瑜有点不好意思,说:“是池少的朋友。”认识吗?当然认识。但点头之交罢了,谈不上交情。这两年,与池珺的接触,都要多上很多。
人多眼杂,她没说自己几年前去京市时受到招待,与钟、池二人的那顿饭。
这样讲了一句,恰好唐德往这边看来。
一家父子、父女相互笑一笑,唐德又看钟奕,说了句钟奕曾经听过、很熟悉的话:“你们年轻人,更有话题。”
钟奕:“……”
当初张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他加了张曦微信。
当然,时至今日,他得承认,无论是作为学姐、职工,张曦都是个很不错的女生。但也仅仅如此了。有池珺时,他的视线只会放在池珺身上。没有池珺,他大约则会一心专注事业,不想其他。正如前世。
回到当下,这样的话,由唐德说出,就多了点微妙的讽刺。
钟奕看着唐德,有点好笑,想:嗯,他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其实是亲生骨肉。
还想着介绍女儿,给钟奕认识。
兴许是觉得唐突、又觉得以钟奕现在的身份,不能再用寻常看小辈的目光来看,唐德又补充:“过两年,我这边的担子,会渐渐交给怀瑾。就是我家儿子。先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到时候,方便交接。”
钟奕看着他,半晌,含笑点头。
口中说:“好。回头,我让人把我的行程表发给唐总。”又停了停,说,“这样,我先去池珺那边。”
唐德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耽搁钟奕很久。他仍不知道,钟奕不仅仅是来“拜年”,他昨夜睡这里,与池少同床共枕。还与老爷子一起吃了晚餐早餐,由池家的司机送出家门。
他看着钟奕离开,然后转头,又与身侧人说起其他。别的不谈,至少今日,大伙儿在池家见到,就要把握时间、多多交流。若能成一笔生意,就再好不过。哪怕不成,至少也有了关系。
同时,唐怀瑾:“你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唐怀瑜一顿,无语:“哥,你知不知道,网上有多少人和明星撞脸?”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如现在。有亲戚上门,会逗唐怀瑾,说:“你和爸爸妈妈怎么不像呀,难道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好像把小孩儿弄哭,就是多大的荣耀。
唐怀瑾绷着脸,不说话。反倒是唐怀瑜,会维护哥哥,说:“哥哥是爸爸妈妈生的啊!”
那些亲戚便笑道:“哟,怀瑜这么凶,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啊。”
于是被集火的对象成了唐怀瑜。
唐怀瑜到今天都不明白,这种“玩笑”,有什么意思。
但她心疼哥哥的同时,更明白:这种话题,越认真,哥哥才越在意。
第103章 引荐
唐怀瑜很有经验,几句话下来,唐怀瑾便神色渐松。
唐怀瑜仔细端详哥哥:嗯……
应该没事了。
她心中难免泛起一些负面情绪,仍然是对年幼时到家里来的亲戚。
行舟培训是以一帮同乡亲友互帮互助起家,那时已经赚到一些钱,家境改善,但唐德依然维持着从前的习惯。
时常在家中招待老家来投奔的亲人,再在对方的一番或请求、或要求下,在机构中,给对方安排一个差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行舟培训的管理层臃肿不堪,甚至偶有学生投诉,说受到骚扰。到后来,唐德蓦然意识到,这样下去,恐怕要事与愿违,失去盈利空间……又有妻子的吹枕头风,这才狠狠心,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
当然,也背了不少骂名。唐怀瑜心知肚明:大约直到现在,还有许多曾经的“同乡”,提起自家,就要恨得咬牙切齿。
可这些恨未免过于无缘无故。
这都是后话了。至少在那时候,那些亲戚看着唐家新搬进的、窗明几净的新房,嘴上“逗”着唐家两个孩子。唐怀瑾已经十分生气,唐怀瑜也涨红了脸。等两个小孩儿都哭出来,他们就能哈哈笑一番。
唐怀瑜深呼吸,从回忆中抽回心神,想:都过去了。
发现这一状况、推动唐德做出改变的,是谢玲。
她与唐德哭了几次,掏心掏肺,说:怀瑜和怀瑾都是好孩子,我好不容易把他们养成现在这样,所有人都夸他们聪明懂事。你倒好,平时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让那些人那么欺负你家孩子。
大意是这样,又有许多加工。
最初听到,唐德不明所以。后来听得愈多,又亲眼见到几次两个小孩儿又气又难过的样子,这才真正听进。他起先也觉得,不过是开开玩笑、逗逗小孩。可谢玲逼问他,说:“让怀瑾觉得他不是你亲生的,你很高兴?”
唐德哑口无言。他原本想说:“只是与小孩子开开玩笑……”但看着妻子、看着儿女,终于说不出口。
不得不说,这兴许也是他日后狠下心来的原因之一。同在农村长大,他见过许多人心。哪家承包了鱼塘,辛劳一整年,在要卖鱼苗时,被人在塘里投毒;哪家种了西瓜,马上瓜熟蒂落,可一觉睡醒,所有瓜上都多了刀痕……愈贫穷,愈险恶。
唐德曾经觉得:那都是别人家的事。
至少自家亲朋都是亲切、友好的“老实人”。
可谢玲的枕头风、两个孩子委屈巴巴,却得不到父亲撑腰时的失望,还是深深烙印在唐德心中。
而这时候,钟奕尚且不知道兄妹两人的对话,更别提那些唐家过往回忆。他走到池珺身边,池珺先轻声说:“可算回来了。”
周围人多,故小池总只是这样讲了几句,未做其他。
钟奕则解释:“问题比想象中严重点。”这就是说给别人的客套了。
池珺点头,然后开始和他一一介绍面前的叔伯。
等钟奕与人打完招呼,池珺又笑了下,与旁人说钟奕。
在海城、乃至全国,盛源都是数一数二的企业,但这并不意味着池家人不用维护人际关系。这会儿,池珺用几句话功夫,轻轻巧巧,就把钟奕拉入这个“圈子”。
这是唐家人花了经年,才勉强做到的事。
即便如此,在年初这天,唐德带两个孩子来拜年,都只能略叙一句,随后就与旁人交际。
在坐诸人都很明白,池小少爷的这番“引荐”,有多大分量。其中不少人算是眼看池珺长大的长辈,这会儿端详起钟奕,不免又说起芭蕉。能走到这一步,没有人是傻子。要说起先前芭蕉出世时,还有人对小池总满怀信心的“虚拟经济”有所观望。到这会儿,众人也都发现,这的确是一个蓝海。
可池家已经先一步走进。
好在同为“资本”的代言人,他们要想横插一脚,完全轻轻松松。只看现在是自己动手、从头做起——钱砸下去,网站搭起来,再做做节目。这样一番运作,总能听点响声。还有人已经考虑者更久之后,芭蕉会有哪些延伸产业。错失一次先机,不代表以后不能先人一步。
还是干脆与池家合作?
如此种种,慢慢思量。
按说,这里是池家,无论如何都该由池姓父子主场。再因池珺年纪小,要有点“晚辈”姿态,该由池北杨在一边,老成持重,为儿子撑腰。
可谈话时,池珺屡次轻飘飘地从池北杨那里接过话茬,然后巧妙地将话题抛给钟奕,钟奕也顺势接住,众人便明白:这父子大约还没“和好”。
话说回来,私生子都登堂入室、只差被领到老爷子面前走明路了。虽说池家家大业大,可毕竟不是古代帝王家,难道还指望“嫡子”和“庶子”兄友弟恭吗?
那当然是看看老爷子是什么态度,再以此决断。
而老爷子在一边坐着,不动如山,看儿女时,眼神淡淡,大有“孩子大了、我管不住”的姿态。倒是看孙辈,不止池珺,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钟奕。这种时候,池容眼里会多点温度、多点笑意。
明眼人都看出,池容、池北杨……再加一个池珺,这三代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也有人已经在想:这样下去,池家早晚分崩离析。
盛源会成为这场家庭争斗中的牺牲品吗?又或许,会成为一块任人撕咬的肥肉?
那可真是喜闻乐见啊。
只是眼下来看,这天的到来,还要等以后。戒骄戒躁,安心等待。
钟奕明显感觉到,面向自己的试探、机锋在最初一轮后,开始缓缓减少。原因很简单:他与池珺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可这一圈人里,一半与池北杨同辈,另一半,年轻许多,但也有而立之年。在钟奕接住几回话后,他们便觉得,这个“小朋友”还算不错,池小少爷也算有眼光。再施压,倒像是欺负小孩儿了。
私底下做可以,明面上,这么多人看着,得撑出一份面子来。
于是气氛缓和。池珺说起,这天下来,他听到几个还算好的品牌,可以谈一谈芭蕉接下来综艺项目的冠名权,或者普通赞助。一一讲给钟奕后,还要详细说几句对方的产业。钟奕也配合,用心听,用心记。说了一圈下来,已经能把所有人与背景对上号。察觉到这点后,小池总很不引人注目地笑了下,半是欣慰,半是放松,再度将控场权交给钟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