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怀瑾:“我其实很快就拿到检验报告了。但那时候,我变得犹豫,不敢拆。”
唐德微微眯起眼睛。
唐怀瑾:“我很……懦弱。”颓然的样子,“我看着怀瑜,看着妈,觉得她们都很高兴、很幸福。妈四处张罗着我和怀瑜出国的事情,怀瑜那时还有点紧张,担心到时候不适应。我对她说,她成绩很好,到了国外,也会受欢迎。她就说,她这种,在国外算是nerd,才不受人喜欢。但又很期待。”
唐怀瑾肩膀塌下去,低头:“所以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烧了检验报告。到最后,也没敢看。”
唐德想:这是实话吗?
唐怀瑾:“我觉得家里这样很好。真的很好。我无法想象,如果怀瑜不是我妹妹,会怎么样。我们是双胞胎啊,哪怕没有那种戏剧性的‘心灵感应’,但也有很多生活中的默契。她叫我‘哥’,我就觉得,我要当他的哥哥。我……就是这么自私。”
他点到即止。
而这时候,唐德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唐怀瑾便庆幸,自己此刻低着头。
他一个激灵,想:这是在试探,还是他真的知道这些?
如果是后者。那说明自己赌对了、做出一个正确选择。
从嗓音来看,他恍若未觉,道:“然后,我和怀瑜在国外许多年。她很乖,好好读书,在学校里。我在外面玩,她还劝我,要上心一点。到了期末,我们没有课重叠,但她不放心我,要拖我一起写paper,一起复习。她很好。”
所以,他留在这里,不是贪慕虚荣。
他贪慕的只是亲情。
唐怀瑾一力给唐德灌输这样的观念。
唐怀瑾:“我原本觉得,就这样过下去吧。但去年回国,您给我看了钟奕的照片。我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但看到他的时候,我又开始了高三那年的心情。”
第143章 母子相见
唐怀瑾说了许多。
他刚刚过完二十四岁的生日,是第二个本命年。谢玲看重这个,带女儿出国前,特地把家里所有人叫到一起,认认真真地,给儿女手上塞一个据说“开过光”的护身符,说:“妈知道,你们不爱戴这些,但平时挂在包上、车里,总可以吧?就当是给妈安心了。”
唐怀瑾其实有把握,同样一段话,说给谢玲听,谢玲一定会心软。
可惜谢玲不在。
说不上遗憾与否。他继续讲:“爸,您说钟奕和怀瑜是‘夫妻相’,我当时也觉得,大约只是巧合。但后面,看久了,就是越看越觉得不对。您自己都没发现吧,但之前有次,妈整理家里的老照片,有您和她年轻的时候。和现在的钟奕,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唐德深呼吸。
他陷入了强烈动摇。不得不承认,唐怀瑾这番话,放在把他视作“继承人”二十年的唐德眼里,真的很有说服力。
警方在查抱错孩子的经过,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过程里,最无辜的,就是两个孩子。
钟奕摆明不想要行舟,怀瑜也有其他志向。如果……如果没有警方那边,怀瑾有问题的暗示,唐德便不会如此辗转反复。
他守着最后的戒心,尽力让语气平稳一些,道:“所以,你还做了什么吗?”
唐怀瑾承认:“去年,您让我与钟奕谈租金的事。我和他一起吃饭,就拿了他的样本,还是与妈的样本一起,送去检验机构。”
唐德道:“怀瑾,你说实话,这次你也没看吗?”
唐怀瑾捏紧双手。
谎言半真半假,才有人相信。
于是他说:“等报告拿回来,我就一直放在抽屉里,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但始终没有打开。爸……我还能这样叫您吗?”
唐德心中动容,却没有开口。
于是唐怀瑾“失魂落魄”,说:“我总想着,等一等、等一等。可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然后……到了怀瑜回来的时候。”
唐德算算时间,明白:“圣诞了。”
唐怀瑾:“那天怀瑜回来,兴致勃勃,说她给您,给妈,给我,还有她的那些朋友,都带了礼物。很高兴的样子,我看着她,真的不愿意想,如果她不是我妹妹,会怎么样。”
唐怀瑾:“所以那天晚上,我拿着那份文件,去了您的书房,把文件碎掉了。”
只是碎之前,又打开,看了一眼。
他说的全部都是实话,仅仅是隐瞒了些许结果。可其中的犹豫与忐忑,都是真的。
唐德静了静,说:“你是在告诉我,直到钟奕与你讲,你才知道——”
唐怀瑾福至心灵:“爸,他只给了我一本相册,没说其他。我毕竟、毕竟……毕竟想知道,生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去看了看钟奕先前讲的一些话。”
钟奕算是半个公众人物,有些内容,很好找。
唐怀瑾其实先前就看过、记住了,只不过这会儿恰好提出。
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要“有良心”,就不可能不去关注亲生父母。
这一下,歪打正着。
唐怀瑾:“我的父亲,”在后两个字上略略犹豫,“已经去世了。算算时间,是大二的时候,我在国外,一无所知,实在不孝。”
又道:“我的母亲,”顺畅一点,“只知道她离开海城,不知道其他。或许……还可以找到她。”
这样讲了两句,捂着脸,很颓唐的样子:“爸,要不然,我还是搬出去住吧。行舟那边,原本我也没有挂确切职位。年末去英国——”
“行了,”唐德摆一摆手,“先别说这些。”
最终,他还是妥协。
说:“你好好待着。其他事,等警方的结果。”
谁希望自己养了二十年的,是一条毒蛇呢。
这一刻,唐德由衷地希望,自己误解了专案组的意思。
……
……
几天后,负责抱错一案的警员从潮州回来,带了朱雪的样本。唐怀瑾配合专业人士给自己取样,又问:“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警员看了他一眼。
毕竟不是一个组,他并不知道1.28案的进度。这会儿看唐怀瑾,只是看一个被命运作弄的年轻人。于是态度很好,安抚:“等检测结果出来,确认你们真的是母子,就可以。”
唐怀瑾笑一笑,说:“我理解。”不过是再等三天。
三天后,结果确认,唐怀瑾与朱雪的亲权概率达到99.99%,确认母子关系。
同时,警方在海大附院产科拘捕了一名护士。护士姓刘,名叫刘芳。
钟奕事后知道,刘芳在审讯室里,没花多少时间,就招供,承认自己二十四年前鬼迷心窍,将两个小孩的身份标环互换。
问起缘由,是:“谁知道那女人肚子里是谁的种。”
警方听到,倒是不觉得意外。
连朱雪自己都因此挣扎了整整一个孕期、加上之后数年,刘芳当然更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自己辛苦工作,丈夫却常常不着家。不过两次加班,就不知不觉间,与初恋情人勾搭上。刘芳原本竭力忍耐,但在发觉朱雪孕期仍约林启昂见面后,心态渐渐崩溃。
那时候,刘芳比朱雪更加确信,朱雪怀着的,是自己丈夫的私生子。
如果只是这样,她也不过独自恼恨。但转眼数月过去,刘芳竟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见到让丈夫出轨的女人。
后来抱婴儿去清洗,产科太乱太忙,她便鬼使神差、铸下大错。
刘芳说:“我原本觉得,自己会抱着这个秘密,进到坟墓。”
她是护士,入职前曾宣誓,要忠贞职守,勿为有损之事。
可是,刘芳:“……我想让那个私生子吃吃苦头,又觉得隔壁床的男人辛苦、女人不容易,就觉得,可以让他们的孩子去朱雪家里,也算享福。”以二十年前的眼光看,朱雪与钟文栋组成的家庭,的确算境况不错。
而刘芳或许也知道,自己一个简单动作,会让未来有多大变故。
但她被仇恨蒙蔽头脑,全然不在乎。
最初,还会忧心,怕自己被发觉、要离开工作岗位,背负骂名。
可一年年过去,始终没人来找。刘芳便渐渐把心放回肚子里,觉得事情已经被揭过。
她心虚,没有去关注两个家庭之后的情况——不说唐家,唐德与谢玲在出院后,就消失在海城茫茫千万人口里;朱雪与林启昂毕竟是同学,要知道钟家后面如何,总有渠道。
不知道钟文栋终究认定妻子出轨、生下一个“野种”;
不知道唐德努力工作,创办行舟,让朱雪的骨肉出门在外,也被叫一句“唐少”。
更不知道许多年以后,两个孩子再见到彼此,形势发生又一轮逆转。钟奕成了所有人都艳羡的青年企业家,唐怀瑾却依然在父荫下。
抱错一案就此结束,朱雪在丈夫的陪伴下,来到海城,与唐怀瑾、唐德见面。
四人坐在一起,各有感慨。
又无话可说。
从前,朱雪尚觉得钟奕是自己的骨肉,便迟疑、踌躇,觉得钟奕已经有今日的成就,不知还愿不愿意认自己这个抛下他的“妈妈”。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家人”之间的事。
可如今,她与唐怀瑾之间,插着另一个家庭。
她当然听过行舟教育的名字。这让朱雪连“认亲”的希望都不曾抱过。而一张桌上,唐怀瑾待她亲切有礼的姿态,已经让朱雪颇为惊喜。
她并不知道,儿子这副模样,全然是做给唐德看。
朱雪情绪到了,忍了又忍,还是落泪,说:“怀瑾,你不知道,因为刘芳,妈妈吃了多少苦头。”
唐怀瑾眉头都不皱,安慰:“那些都过去了。”
朱雪现在的丈夫适时道:“你们先聊,我去买包烟。”怎么说呢,他是最状况外的一个。之前知道老婆结过婚,但跟了个惯好打人的畜生,也知道老婆有一个头生子——但谁能想到这种事儿啊。
都是本分生活的人,也不指望从唐家挖出什么。权当多了门远方亲戚吧。
再回到餐桌上,朱雪开始哭了,之后就忍不住说起许多。丈夫不在,有些话更好开口:“从生你,到你两岁,你不知道、不知道……钟文栋见小弈与他不像,起先还不说什么。但后来有天,喝了酒,他拿起凳子,就往妈妈身上砸。我躲开第一下,吓到说不出话来,之后才发现,凳子腿都在墙上砸断了。”
她全心全意诉苦,未曾发现,唐德的神情已经从震惊、到心痛。
怀瑾在他家里,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可钟奕呢?!
他的亲生儿子,在另一个地方,受了多少苦?
朱雪:“那时候,满街人都教他们小孩,不要和小弈玩……呜呜,我心里好苦啊。如果没有刘芳,哪有那些事。我拉着小弈出门,所有人都指指点点。如果没有刘芳——”
唐德深呼吸。
这一刻,他倏忽想通了。
钟奕要不要“补偿”,是钟奕的事。
他给不给,才是他的事。
第144章 进展
有了想法,接下来,就是清点自己的资产。
按照唐德的粗略想法,他准备把财产分成三份,给三个孩子。
他当然还是放不下怀瑾。前提是,怀瑾确实清白无辜。
至于具体分割,唐德有些犯难:前面很多年,在准备这些时,他都与妻子商量,说行舟交给怀瑾,怀瑜那边,就给她做一个信托,每年拿钱,安安稳稳。
他按照这样的思路走了许久,以至于到现在,行舟之外的资产,与行舟本身,大约是1:2比例。前者要少许多,但稳定、风险小,不用怀瑜操心,她只用追寻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后者,则需要许多心思,可以作为一生的事业。
唐德抽着烟,叹口气。
他头疼,心痛。先前怀瑾说服了他,孩子抱错这种事,还是等怀瑜的状态彻底安定下来了,再与人在英国的妻女说。否则的话,隔着千山万水,玲玲与怀瑜只有焦灼的份儿,却不能做什么。无非徒增烦恼。
可现在,听闻钟奕年幼时遇到的那些,唐德心里压抑,很想与谢玲和盘托出:我们的亲生儿子在外多年,受了很多苦。
……
……
池珺问:“那警方有没有告诉你,对刘芳,会怎么判刑?”
钟奕简略道:“最高五年。”如今刘芳人在看守所,等待她的,是漫长的法律程序。如今尚未开春,但哪怕一切流程尽快走完,要判下来,也要到入夏了。
池珺微微拧眉:理智上,知道刘芳所做的很少。她没有恶意虐待钟奕,只是让他换了一个家庭……她甚至是觉得,朱雪与钟文栋的家境更好。至于其他,刘芳满脑子仇怨,当然看不出,钟文栋人皮下的禽兽真容。
别说她了,就连当时的朱雪,也不知道钟文栋在认定自己红杏出墙后,会怎样恶劣对待自己。
但也正是这些“善意考虑”,让池珺觉得恶心。
仅仅因为丈夫出轨,她就这样肆意改变了钟奕的人生,让他经历了那样的童年、少年时光?
钟奕又有什么错,要因为她的一己之私,离开父母、离开家庭?
池珺敛眉,若有所思:至少还有些能做的。
“最高五年”,这在刑法体系内算得上低。
于是池珺慢吞吞问:“具体是什么罪名?”
钟奕道:“拐骗儿童。”再具体一点,是恶意隐瞒、使刚刚出生的他与唐怀瑾就此脱离父母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