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了两步,显得有点急,似乎在思考对策,然后道:“你,听着,如果你不给我好好端正态度,这个家你就别想出去。至于你里面写的这个人……哼,我也会让他永远离得童城远远的!”
秦浪!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望疏往外走,冲上去堵在门上,一副英勇模样:“不行!你可以罚我,不能动他!”
蓝宛讥笑了一下,眼神里确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哟,看不出来,你倒是病的不轻。你别忘了,你是个男人,你想让我出门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被人骂生了个不男不女的货色吗?!”
这话里每个字,都带着数九寒冰的凉意,从四肢百骸侵入进去,让我直打哆嗦。
这世上,别人的母亲,会这样骂自己的孩子吗?我不知道,大概不会吧。
可是父亲至少有一句说的对,他要做的事情,现在的我没有办法阻止他。
我垂着头道: “我可以不出家门,你们要怎么罚都可以,你们就是不能动他。”说实话,我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哀求:“如果你们动他,我不保证对自己做什么。”
林望疏狠狠瞪了我一眼,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你居然敢威胁你父亲?”
“对,”我大义凛然地看他,寸步不让,“父亲,就看你觉得面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林望疏怒不可遏,抬手就打了一个耳光下来,那耳光直直落在我右脸,一下子肿了一片。
随后,蓝宛尖锐的话像巫婆的指甲划在我心口上:“就为了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你简直是疯了。”
“他不是野种!”到了此刻我的愤怒终于脱口而出,“他是我爱的人,对,他是个男人,我喜欢这个男人!”
说完我打开门正打算夺门而去,可谁知门一开,我们三个人都惊住了。
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她的脸本就像风干的核桃一样,皱纹满布,只是此刻她眼睛瞪得很大,捂着心口像是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整个人都有点痉挛,牙关也不停颤抖。
“奶奶!”
她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朝我们三人指了指,嘴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然后两眼一翻,倒了下去。LC
第23章 原来是妄想(中)
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是中风。
常给奶奶做家庭体检的医生早就说过,奶奶这身体,随时都有可能会中风,可是这一刻,我懊悔得像个罪人,我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奶奶才会出事的。
我蹲在手术室门口,虔诚祈祷,内心慌乱,连哭都来不及。
手术室灯灭的时候,已经是1号凌晨两点,医生出来,告诉我们,该做的他们都做了,现在转入重症病房,能熬得过去便算是熬过去,熬不过去,就没有办法了。
我不敢进房间,只敢隔着玻璃去看奶奶,床头的心电图一下一下,好像越来越微弱,我手脚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阿羡。”有人在叫我。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傅小瓷。
高考结束这么久了,他还穿着校服。他看到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他摇了摇手里的袋子:“我肚子有点疼,来开点药,你怎么了?”
人在脆弱的时候,有个肩膀靠一靠是好的,于是我把头埋在傅小瓷肩上,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等我平下气来和傅小瓷说完前因后果,太阳都已经出来了。
我们坐在医院的回廊里,一人手里端着一罐咖啡,四周静悄悄的,好像坟墓一般。
咖啡味道真苦,可是再苦也是有尽头的,我觉得出口的话也变得苦了:“小瓷,喜欢一个人就这么辛苦吗?”
傅小瓷也垂着头,一只手扣着易拉罐上的拉环,支支吾吾问了一句:“大约不是这么辛苦的吧。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偏偏是秦浪呢?”
“嗯?”
“他对你不好,”傅小瓷斟酌着话,像是怕伤了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不会这么辛苦的!你以前跟我说的和我看到的他,好像判若两人,我甚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一点也不像情侣,反而像是仇家。”
我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缩起来,好像这样会暖和一点:“我知道他的好。还记得元旦汇演那一天吗?那一天汇演结束的时候,我们偷偷跑去了天台上看流星,结果没有流星,下起暴雨来了,我们居然就躲在水箱下面躲了一整晚!他用他的衣服给我遮雨,他说‘如果你想,那就在一起’,虽然后来我感冒了,可是却觉得很开心;还有运动会的时候,我被铅球砸到了脑袋,差点得了脑震荡,他一路背着我跑到医务室,甚至连下午的田径赛都没去,害得班里少了一块金牌,却只是为了怕我无聊一直陪着我讲笑话;还有啊,期末考试前,我突然很紧张,我打电话给他,他就跑到我家门口,安慰我……”
一面说着,好像我一面就看到秦浪爽朗笑着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可是下一刻,这笑的嘴角又慢慢挂下去:“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么好的秦浪慢慢就不见了,可能是我做的不好,让他失望了吧……”
于是又泄了气,然后偏过头去看傅小瓷。傅小瓷的脸色很诡异,好像是嘴里嚼了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眉毛拧在一起,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态度。
我莫名其妙:“怎么了?”
傅小瓷眨了眨眼睛,有点做贼般压低声音试探地问:“你说的元旦汇演,是哪一次的?”
我比他还疑惑:“还能哪次?咱们三年只办了一次啊。”
“那期末考试呢?”
“唔…”我想了想,然后肯定地说,“高二上学期。”
听了我的回答,傅小瓷如同被电极片电了一下,整个人耸了起来,眼睛瞪大如牛铃,好像知晓了什么惊天秘密,就连喉结也上下动了动,他一张口,有些结巴:“阿…阿阿羡,你,你人没事吧?”
他说完扑上来,用手背摸我的额头,又上下看我的身体,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你是不是发烧了,你脸上怎么有个掌印,脑子是不是被打坏了?晕不晕?啊?”
这个时候还没感觉出哪里不对劲,那我便是个死人了,我按住他的手,严肃地问:“你什么意思?我,我没有任何问题啊。”
傅小瓷狠狠抓了一把我的手,口吻很急切:“怎么会没问题!阿羡,你记忆出岔子了!元旦汇演那天结束以后是下雨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是巡逻的保安在天台上找到全身都淋湿晕过去的你,并没有别人,全校都知道!老师怕你面子挂不住,才要求大家都别提的。还有,运动会你被砸伤的那次,是秦浪送你去的没错,可是他没有陪你一下午,他去参加了田径赛,没得奖是因为五班的人挑衅打架,所以才被取消了名次!还有……那次期末考试,秦浪代表学校参加省里的物理竞赛培训和比试,为防止作弊,那几天按规定被封闭在考场内,手机都没收的啊,他怎么可能来看你呢?”
如同一把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说完,傅小瓷才歇了一口气,问道:“阿羡?你方才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还是,你真的只是,记错了吗?”
我的瞳孔像是受到了强光照射,突然间收紧,像只夜间的猫。
脑袋好像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不停有剧烈的鼓声在里面来回震荡,一秒清醒一秒沉迷来回翻覆。
傅小瓷的话好像一只从森林尽头射来的剑,穿过重重迷雾,最后射中我的心脏,拨云见日,强悍地打开我的大脑皮层,强逼我苏醒。
骤然把手缩回来,我整个人敏感地如同一只竖起针的刺猬。喃喃道:“你是说,我…我记错了?他没有…没有和我做过哪些事情?”
傅小瓷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一双手抚摸着我的背,小心翼翼地说:“阿羡你别急,可能,可能我也记错了呢?你可能被你奶奶的事情吓到了,现在精神不太稳定,先缓一缓,好吗?别怕,别怕。”
精神。
这两个字是开锁的钥匙,我脑子里猛然蹦出蓝宛下午说的那句‘疯了’。类似于指甲划过玻璃的尖锐声音就闯进我的心房,好像有一种真相要破土而出。
伸手摸上脑袋,我试着回想我方才说的那些画面和场景,可是傅小瓷的话就像是一把橡皮擦,把那些场景里所有秦浪的画面统统擦去了!
只有我一个人,这次的记忆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白茫茫一片的境地里,像个孤单的傻子。
那些说过的话呢?
那些温柔的动作呢?
那些善意的感情呢?
是我犯了怎样的错,咬了哪一口禁果,才让上帝生气而把它们全部没收走了?
“阿羡?阿羡?”傅小瓷拽了拽我,我抖了一下,一下子把他的手打掉!
“对不起小瓷,我需要自己一个人理一下!”我一把站起来,甚至不愿意去收拾自己狼狈而恐惧的面庞,也不管傅小瓷在身后的叫唤。
只感觉有恶魔在我左心房嘲笑,咆哮,告诉我残忍的真相。
我知道面前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它会万劫不复,可我管不住我的身体。
跌跌撞撞往护士台跑,找到一个半梦半醒的小护士,我就拼了命地把她摇醒,求救一般问她:“精神科!精神科,在哪里?!”LC
第24章 原来是妄想(下)
“幻听、幻觉伴随失眠多梦等症状,根据各项检查和你的心理测试来看,我基本上能确诊,你是得了被爱妄想症。”
“此一症候群的主要症状在于,患者会有和另一个人秘密地谈恋爱的错觉。患者错觉的对象一般极少或根本没有和患者有所接触,也是患者自己相信其对象和他有虚构的开展和关系。被爱妄想症主要是在妄想症的主要症状,或精神分裂症的部份症状中被发现。”
医生在病历单上龙飞凤舞地写了结论,盖了章之后,递给我,体贴地问一句:“是想入院治疗,还是先开一点药看看效果?”
我呆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心里一阵绞痛,门外不知道哪个病人的家属在哭哭啼啼,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把万千的苦楚都翻上来。
咬了咬唇,我才找到说话的力气:“怎么区分是妄想…还是现实?”
医生大约见多了像我这样的患者,语气有些哀怜:“很难说,妄想症患者一般是由于对自己关注度过高,很难区分妄想情节和现实,像你这样的情况,建议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同时进行。”
“……我该怎么做?”
“建议你暂时和你妄想的对象先分开,让自己处于一个没有那个‘他’存在的环境里,既然已经意识到妄想的存在了,那就尽量不要去想,或者试着转移注意力,可以的话,试着和另一个人谈场恋爱。”
“……会好吗?”
医生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只是在单子上写药方敷衍我:“别担心,想开点,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这一刻,我觉得我变成了电影里的安琪,我竟然不知道,原来真实的故事,比电影里精彩得多,也惨烈得多。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是苦于生病,奔于求救的人。我甚至在想:“现在我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
难怪秦浪总是那么讨厌我,任谁被一个不喜欢的人纠缠不休,都会从骨子里唾弃的吧。
何况,还是被一个同性恋纠缠。
多恶心。
难怪,我一直把自己当成苦兮兮的受害者,期翼着秦浪的回头和垂怜,却不知道他才是真正那个无辜的人。
我为他带来了三年的嘲笑和三年的烦恼,我就是用这样不堪的耻辱来回报他曾经对我的帮助。
现在回想起我无数次在人前,自豪而嚣张地宣称,秦浪是我的男朋友,秦浪那恨不得掐死我的眼神时,我尴尬得简直就想打自己一个耳光。
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啪的一下,狠狠的,不留情的。
左右的路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又看了看我从精神科出来,鄙夷着不自觉离我远了几步。
林羡,你他妈疯了。
林羡,你他妈真贱。
林羡,你他妈活该。
我是噙着眼泪一直回到奶奶的病房前,忽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得我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就这么一秒,我听到一声连续而尖锐的机器鸣叫!
奶奶的心电仪上,只剩下一条半点波动也没有的直线了。
医生护士都忙碌起来了,病床推进推出,病危通知书签了一张又一张,最后我们还是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呼吸一窒。
父亲一步一步走向我,他的表情像日本鬼脸面具,森然的寒冷。站到我面前才终于有几个字蹦出来: “看看你做的好事!你怎么不去死?!”
我扬起脸看他,像是个做错事的三岁孩子,慌张到只能掉眼泪。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我告诉你,你给我滚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
斥责声响彻整个医院,我几乎是被灵魂牵着走出的医院。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一下子黑,一下子白,全都变得奇形怪状的。
没有人爱我,我怎么还不死?
这句话像一个原子弹,在我脑袋里爆炸之后,散落一片狼藉,四处皆是。
感激那一日的最后一个句点,秦浪,终结了我青春期全部的情感和短暂的幸福,将我彻底推入深渊,而不用再在悬崖边上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