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班主的演员演得用力过猛,下手失了分寸,好几下都货真价实打在了沈浮白身上。
说实话,沈浮白很想爬起来夺了笤帚咆哮:“兄弟你清醒一点!看清楚你打的是哪里!你他妈完美避过海绵垫,招招要我命啊!”
但是不行。
他是有职业素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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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棠低声道:“我想要些水,润润嗓。”
“啊,润嗓?对,润嗓。你这副嗓子可金贵着呢。”班主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带上几分殷切,“我去给你倒。”
班主见茶壶已经摔得粉碎,忙道:“我出去给你倒!给你换个好茶壶。哎,要不你也别住这儿了,这地方能住人么?就我那屋儿住着罢。”
他早看出虞棠的潜力,这才迟迟不肯放弃。换做其他人那样作天作地,他可没那么多耐性。
也就虞棠有这个待遇。
班主欢欢喜喜地出去,虞棠低下眸,极讽地勾了下唇角。
这地方不能住人,那他这几年住在这儿,算什么?连个人都不是。
他倔了几年,头一回服软,班主就对他好起来。
美貌是原罪,是伤他至此的利器,让他落入这般境地。他自然也可以靠这一张脸混的风生水起,成为美丽的毒药令人窒息。
“虞棠。”虞棠轻笑,“你懂的还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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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徐导啪啪鼓掌,“完美。”
沈浮白从床板上坐起身,抽出背后的海绵垫,轻嘶了一声。
演班主的演员生怕自己是失手了,表情有些惶恐:“您没事吧?”
他这种群演,好不容易能成为有几句台词的群演头头,可人家大明星一句话,他就得彻底凉凉。
沈浮白:“……没事。”
班主演员这才松了口气,鞠了一躬,跑去领盒饭了。
上午的戏份算是拍完,剧组忙着分发盒饭。沈浮白形单影只地盘腿坐在木板上,觉得人生好凄凉。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叹了口气,把袖子给拉下去一点。
不说没事还能咋办呢?他只是有点淤青,人家爬到这地步不容易,又不是故意的。他稍微说句有事,那名群演能被人肉搜索骂到死。
沈浮白正打算下去,手腕忽然被一个人轻轻攥住。他一愣,抬首就见姜珩望着他带着青痕的胳膊,神色有些暗沉。
沈浮白身体一激灵,想把手抽回来,姜珩却牢牢攥着他的手没动。
这会儿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没多少人看这边。沈浮白看着姜珩,眼睛眨了眨:“我没事的,别声张。”
青年一身褴褛,姿态随意地盘坐在木板上,背后是老旧布景。带着伤痕的纤瘦手腕被他攥在手中,青年微微仰头,眸色清亮,脸上抹着灰都掩不住的容色明艳。
姜珩低眸:“我化妆间里有药膏,下午还有戏,你这痕迹要尽快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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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白也不知道事情发展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他怎么就被珩珩一路拉进了化妆间。
他怎么就被珩珩一把按在了化妆椅上。
他怎么就伸出胳膊乖乖让珩珩给他上药。
姜珩用棉签了药水,低下头仔细给沈浮白上药。沈浮白伤的其实也不重,演戏不可能真往死里打,只是他皮肤白,那一点淤青就格外触目惊心。
姜珩动作轻柔,沈浮白安静如鸡。
他其实很想问“珩珩你为什么上药都还要画个心形,还一连画了9个”。
他没敢问,怕自作多情。也许人家习惯的上药手法就是这样呢。
姜珩突然道:“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直接喊卡。”
他看出那演员打偏了,差点没忍住。可看到沈浮白坚持演了下去,便没有自作主张打断。
沈浮白讷讷道:“做演员的这点苦算什么?你不也是很多打戏都亲自上阵么?”
姜珩可是圈里出了名的敬业。敬业到他都想摇着姜珩身体呐喊“你倒是给我好好照顾自己啊”!
可他不能。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粉丝,唉,悲惨人生。
姜珩:“你不一样。”
他会心疼。
沈浮白:“……啊?”
姜珩看他三秒,把棉签一丢:“没什么。”
粉丝的心酸谁人能懂,都是不可言说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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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哥,吃饭了!啊,沈哥也在。”小张打开门,提着两份盒饭放到化妆桌上,“小林刚还到处找您呢。”
沈浮白想说“那我先走了”,姜珩速度更快:“你可以走了。”
沈浮白:被下逐客令了,难受,嘤。
姜珩把两份盒饭都打开,一份鸡鸭鱼肉,一份萝卜青菜。
鸡鸭鱼肉是小张的,萝卜青菜是姜珩的。
放纵一次吃下大量甜品的姜珩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姜珩把鸡鸭鱼肉那份推到沈浮白面前,自己拿了萝卜青菜,然后转头看小张:“你怎么还不走?”
沈浮白:……咦?
小张说:“那份是我……”
“你去和小林吃,跟他说浮白在我这儿。”姜珩道。
小张冷漠脸:“哦。”
呵,男人,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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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白化妆间。
小张刚进来,小林回头看了眼,经验老道:“我猜他们又一起吃饭了?”
小张:“牛逼啊。”早饭午饭都待一起,搞得他们两个助理很难做人。
小林点头,习以为常:“毕竟我是福尔马林。”
小张:“???”
“要不我们晚饭也在一起吃吧。我觉得他们晚上还得腻在一块儿。”小张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你这儿有饭没?我那份被姜哥给沈大明星了。”
小林往后一指:“那你吃沈哥的吧。”
小张看着那堆萝卜青菜,十分佩服:“沈大明星自律性真强,对身材把控很严格啊。”不像他家那位,一点逼数都没有。
“嗯?”小林回头,“哦,弄错了,那是我的。这份才是他的。”
薯条,炸鸡,汉堡,可乐,冰淇淋乖巧地躺在袋子里。
小张:“当我没说。”
第16章 对词
沈浮白吃了几口后突然停下。他盯着饭盒里满满的肉,再一瞅姜珩的白菜豆腐,觉得自己就这么吃下去不是人。
“我吃不了那么多。”沈浮白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完全看不出他昨晚还在姜珩面前扫荡完一桌甜点,“分你点?”
“行。”姜珩不假思索。
和偶像吃同一份盒饭,这谁顶得住。
卡路里?那是什么,没听过呢。
沈浮白夹了一块鸡腿放到姜珩饭盒里,又往他白米饭上添一些鱼肉,还把还没喝过的豆浆给了姜珩:“你喝喝看,这个豆浆还挺好喝的。”
姜珩立刻把豆浆推回去:“好喝就你喝。”
沈浮白又推回来:“好喝才让你喝啊。这盒饭是从云记订的吧?那家豆浆我常喝的。”
姜珩默默记下沈浮白这个爱好,把豆浆又推回去:“你常喝那肯定是你爱喝,还是你喝。”
沈浮白还想推:“其实我更爱喝奶茶……”
门口小张和小林面面相觑。
小张:“他们这推杯换盏的……干啥呢?”
小林:“喝交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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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嗯。”小张在门口清了清嗓子。
姜珩立即正色:“你怎么回来了?”
小张看到姜珩碗里的鸡腿鱼肉,皮笑肉不笑:“过来看看你吃的好,不,好。”
在看到沈浮白那堆垃圾食品后,小张就知道向来自律的姜珩为什么昨晚突然开始放飞自我,敢吃那么多甜点。
都是让沈浮白带的。
按照姜珩粉对浮白的脑残程度,别说让他吃甜点,沈浮白给他喂砒霜他都能觉得甜。
小张深深觉得让姜珩和沈浮白待在一起实在是高危险性举动,立刻马不停蹄赶回来,果然看见姜珩又在吃肉。
他这身材绝对是不想要了!
面对助理的假笑,姜珩选择喝杯豆浆压压惊。
一喝下去他整个人就绿了。
这为什么是豆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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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珩想起来件事儿。
云记豆浆和豆汁儿都有卖,送外卖时包装是一样的。姜珩不是北京人,只是大学在北京上学,毕业后在北京发展。可在北京待了这么多年,他照样喝不惯这里的特产豆汁儿。
小张这个本地人倒是很喜欢,每天一杯,喝上头。姜珩好奇之下喝过一次,当场去世。
这份外卖本来是小张的,可想而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沈浮白误以为是豆浆。
沈浮白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殷切地望着他:“怎么样?好不好喝?”
“不……”姜珩实在不忍心说不,“……不错。”
沈浮白高兴道:“那就多喝点。”
姜珩面容平静内心狰狞地咬住吸管。
小张在一旁看的都惊呆了。
姜哥不是从来都不喝豆汁儿的吗?不是说宁愿死亡都不会接受豆汁儿的吗?
底线呢?
姜珩:底线浮白,其他一切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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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姜珩这么痛苦地喝完一整杯豆汁儿还要假装面不改色的份上,小张都不忍心勒令姜珩不许吃肉了。
就让他放纵这一次吧,回头行程上再加两个小时健身房。
“你们继续。”小张把小林拉走,顺便把门关上,没破坏屋里温馨的气氛。
姜珩默默放下豆汁儿,觉得活着全凭一口仙气。
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压下口腔里的酸爽,可算是缓过气儿了。
两人默不作声地吃完饭,小张又风一样地出现,把垃圾打包带走,再次蒸发无影无踪。
真正的好助理从来都是该出现时出现,该消失时消失。
午饭后还有一段休息时间,但那是属于工作人员的。沈浮白还要化妆换造型,姜珩暂时不用。
下午沈浮白和姜珩有两场对手戏。一场是刚从英国回来的楚御随着好友杜文彬在戏园里第一次见到虞棠,也就是接上午姜珩演的那一幕。
那个阶段的楚御,还是个见到美人就发愣的毛头小伙。
另一场就是昨天化妆间里临场发挥的,多年后楚御从战场上回来,虞棠误会他要去相亲,两人产生矛盾。那时的楚御,已经极为隐忍。
这两场戏对姜珩的跨度很大,但更难的是沈浮白。姜珩还能从西装换为军装体现出身份的变化,沈浮白却都是一身戏服,要表达的情感还大不相同。而且浓妆艳抹看不见很多微表情,演绎起来基本只能靠“我给个眼神你自己体会”。
吃完饭沈浮白要回自己化妆间化妆,姜珩再三思索,还是忍不住道:“在我这儿化妆也行。”
沈浮白回头。
姜珩镇定道:“我们还没有对过词,趁化妆时间对对,有助于下午发挥。”
这理由,完美。
姜珩略带紧张地等沈浮白回答。
沈浮白顿了顿,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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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白面容沉静坐在姜珩的椅子上化妆,心中一片飞扬,时刻想飞到天上。
这可是珩珩坐过的椅子啊!
姜珩不动如山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背后悄悄长出隐形的翅膀。
浮白和他坐过同一把椅子!
虽然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但在此刻,在姜珩和沈浮白眼中,那是宝座,是龙椅,是皇位。
因为他们的王都坐过这把椅子。
他们是彼此的不二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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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珩翻开剧本,问沈浮白:“从初遇那段开始?”
那也是他们下午最先要演的那段。
沈浮白说:“行啊。”
沈浮白没带剧本,姜珩问他需不需要,沈浮白说:“没事儿,我背完了。”顺便把你的那一份也背了。
姜珩点头,把剧本合上了。
他们都是早就背完台词的人。
对词不是对戏。对戏需要肢体语言,情感发挥,像昨天那样。对词不一样,两个人只是先把台词过一遍,熟悉熟悉流程,声情并茂最好,毫无感情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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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是这样的。
【楚御自台上初见虞棠,见之不忘。遂在戏曲落幕后前往后台,请班主让虞棠出来一见。】
班主自然不会拒绝督军府二少爷的请求。
虞棠:【幕后,正准备卸妆】
班主:【进来】棠姐儿,外头有位客人要见你。
虞棠:【卸妆的手一顿】班主,我不喜欢见人。
班主:哎呦我知道,往常都顺着你,今天这个不同,那可是督军府的二公子,贵人中的贵人,不一样。
虞棠:【心中嗤笑:有什么不一样。】【面上】知道了,这就过去。
画面一转。
十六岁的虞棠,一身戏子扮相,尚还青涩,已显出日后风华绝代模样。
白西装的青年俊美温和,目光纯粹,不带狎昵。
班主:来来来,快见过贵人。这位啊是楚少爷,督军府的公子!
虞棠:【右手叠左手,屈膝行女子礼】少爷。
班主:【极有眼色】我就不打扰你们,我先忙去了啊。【退下】
楚御:【虚扶一把】你……叫棠姐儿?
虞棠:【轻声】嗯。
声音婉转,眼波风流,少年绝色也。
楚御:【紧张,语塞】一,一名男儿郎,如何称作姐儿?
虞棠:【掩唇一笑】演了旦角,班主便让我扮作女子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