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浴室里暖黄的灯被朦胧的水汽笼罩。
像是他的世界里,那朦胧的太阳一样。
“祁双哥哥。”
他把头抵在浴缸壁上,小声地说着。
“你再来看看我好不好,就一下,求求你了,就一会儿。”
没人听见他的祈祷,房间里出了水的滴答声外,什么都没有。
岑漠的右手从水里伸出来,捏到快抽筋的手终于张了开来。
那是他刚进来洗澡时不小心打碎的花瓶碎片。
“祁双哥哥,是不是我再割一次,你就会出现了。”
Omega看着自己光滑的手臂,祁双就像他手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印一样,随着时光流逝,渐渐消失了。
“祁双哥哥,我,有一点点,不太对劲。”
玻璃隔开皮肉,血珠子一点点冒出来。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命令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刮痕一道比一道更深,疼痛感逐渐麻木,Omega手上的动作像是上了瘾,沉醉其中。
“我和你保证过,以后不做这种事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池的清水逐渐变成红色,少年倚在浴缸壁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光源。
“可是,可是,祁双哥哥,你不来的时候,我总觉得,太阳都是模糊的,越来越淡的样子。”
像是灵魂被从手腕处慢慢抽离,岑漠听见浴室门被拉开,他侧过脸,笑了出来。
“你来啦,你真的来啦。”
他落进一个怀抱里,有人把他大力抱了起来,冲出了浴室里。
“我再醒来的时候,能不能再给我讲一次,那个幸福的小美人鱼的故事?”
这次我会更认真地听的,把每一个字都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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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结束会议,池怀霖就上了办公室,刚一推开门,就觉得房间里的味道不太对劲。
太浓了,饶是发情期,岑漠也不该发出这么浓烈的信息素味。
“乖宝?”
他推门进去,卧室里却没有人,距离他去开会已经是接近两个小时了,人不会是睡在浴缸里了吧?
他拉开浴室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呼吸一滞,腿都软了。
“不,不不不,不要……”
他几乎是跪着膝行到了浴缸前面,那一池的血水里泡着苍白的Omega,呼吸轻到没有,如同一尊精美的雕塑。
他觉得世界天旋地转起来,熟悉的景象在脑中不断闪回着,让他差点没能抱起那瘦弱得如同张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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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他的母亲,那个总是温柔的女人,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目光对着他玩耍的花园,嘴角还是朝他微笑的模样,手垂在身体两侧,血淌了一整个房间。
“妈妈,妈妈!妈——”
母亲僵硬的尸体直直地倒在了他身上,偌大的别墅里唯有他空洞的哭喊声在回响。
“来人啊,来人啊!爸爸!小姨!救命啊!”
没有人理会他,他眼中亲爱的小姨和父亲在他举头的卧室里翻云覆雨,老管家送弟弟去医院检查身体,其他佣人不被允许踏入这个房间。
“妈,妈,求求你,不要死,不要……”
他的丧服穿了七天,就被扔了,他的小姨穿着大红色的婚纱,走进了这个家,扶着弟弟的肩膀,笑着告诉他:“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要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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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怀霖看着Omega被推进了手术室,茫然地盯着那盏亮起的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身上浸满了血,根本无法止住半点,活像是从屠宰场里走出来的屠夫。
“嗡——”
耳鸣声一下子变得很大,他捂着太阳穴,靠着墙蹲了下来。
“嗡——”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黑色长发的剪影,坐在病床上,不肯露出脸来,也不肯说话。
那是谁?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么熟悉?
“嗡——”
“喂,你没事吧。”梁尹赶得气喘吁吁,池怀霖一下子倒下来,差点没接住,“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我不要,我不需要……”池怀霖扶着墙,站在手术门口,死死盯着那扇门。
梁尹看着池怀霖的样子,想说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只能叹了口气,捡点好话说:“你以前也救过一个自杀的小孩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岑漠他……会扛过去的。”
“……以前?”
“嗯?你忘了吗?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梁尹拖着Alpha,让他坐去椅子上,“只是后来她父母很快带她走了,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长头发的,女孩子?”
池怀霖无意义地重复着梁尹的话,心中的不安被放到无限大,脑子涨得疼,让他无心去想什么女孩子。
他想起岑漠在他怀里时的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像是什么心愿终于了了。
原来他曾经痛恨自己的父亲,却终究活成了他最恨的人的样子。
第22章 笼子里
“我说,”梁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拍了拍池怀霖的肩膀,“你要不先,休息一下,就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
Alpha没动,这会儿东方已经白了,病房里的窗帘遮光效果没那么好,房间里开始亮堂了起来。
而雪白的病床上没有一个人,被子裹成一团塞在角落,机器发出尖锐的警告声,不停地叫着,池怀霖魔怔似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外人看起来,像是疯了。
梁尹咽了口唾沫。
——也就池怀霖这种铁打的心才能做到现在这幅模样,要换做是他,估计早疯了。
他叹了口气,看去房间里最黑暗的那个小角落。
他看不见那儿的情形,但他知道,那个Omega就蹲在那里,一言不发,拒绝着任何人的接近。
尤其是池怀霖。
人没有什么大碍,据医生说伤口虽然多,但都不是很深,Omega身体太弱了,力气都用不上,更别提割进动脉了,晕过去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睡眠不足。
岑漠很快就醒了过来,池怀霖自然是等在床边的,正是晚上,桌上已经备好了饭菜,Alpha想等人醒了,一块儿吃。
可岑漠醒的第一件事,就是崩溃地大哭大叫,然后把所有伸手能够到的东西砸个粉碎。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年这样疯狂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印象里他寥寥数次见到他时,不是胆怯,就是装出来的假笑,他似乎永远活在一张别人替他打造好的壳里,作为一只金丝雀,不需要自己的情绪,只要附和着池怀霖就可以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Omega实际上只是个长在大人躯壳里的孩子,过早切断了的外界生活让他对大部分事物都感到陌生,恐惧,甚至是烦躁,像个不懂事的幼孩一样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尖叫着把手上的针蛮力拔出来,哭喊着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变成一头小狮子。
他从前暗示自己没必要对小金丝雀产生过多的怜悯,池怀霖对他比任何情人都要好,圈着地保护他,吃穿用度上从来不省着一分钱,甚至愿意拥有一个他们俩的孩子,而他的乖巧也是理所当然。
现在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了,毕竟,那种一辈子被关在鸟笼子里的生活,他光是想到,都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他看了眼身边的Alpha。
——明明已经被标记了,Omega却抗拒着生理上的强大联结,依靠本能把他推了出去。
他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更何况,池怀霖又一次走过了他那年的噩梦。
池怀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帘凸出来的一点痕迹。
那蜂鸣声自从岑漠进了手术室之后就再也没消停过,从他大脑最深处响起,侵蚀着他每一寸理智。
可他没有想起他的母亲,他脑海里循环往复浮现的,是岑漠推开他时说的话。
“你不是他。”
分明是拒绝的话,语气里却带着埋怨,好像是他的错一样,变不成他心里想要的那个人,要他好好想想办法,变个身再去接近他。
他已经无法形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了,愤怒?不甘?还是悲伤?
疲倦感涌上来,池怀霖只觉得累,想和岑漠一样坐下,安安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小,小染姐,你等……”
死气沉沉的氛围一瞬间被低语声打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已经从楼梯间跑了进来,追着她的人见覆水难收,只得躲在楼梯间的门后面,给救星打电话。
而女生插着口袋,健步如飞地走到了池怀霖面前。
池怀霖没说话,低头打量着Beta,皱了皱眉。
“让开。”
女生皱着眉头,眼睛还红着,似乎是刚哭过,声音哑得发不太出声音。
“你是谁?”
“你没必要,也没资格知道。”
女生一把推开了池怀霖,雷厉风行的动作到了开门时又变得轻柔下来,脚尖微微踮起,滑开了门。
“喂,你!”
窗帘猛得震了一下,女生毫不犹豫地朝后补了一脚,再弯下了腰。
“漠漠哥?”
窗帘后面不再动得那么厉害了,女生屏息凝神,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动,池怀霖也不敢再刺激房里的人,良久,窗帘后的人才露出了一双眼。
“是,小染,吗?”
Omega说话一字一顿着,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女生听了,却露出粲然一笑:“嗯,漠漠哥是小染哦,你看,我带谁来了?”
女生拿出藏在身后的玩具熊,玩具熊已经是很有年代感的样子了,却干净得很,破了的地方被人笨拙地打了补丁,一只眼睛还是用纽扣代替的。
岑漠离得太远,眯着眼睛看不清楚全貌,但又有些畏惧,岑染后脚就把病房门拉上,瞪了一眼在外面的池怀霖。
池怀霖没法,又不想走,只得蹲了下去。
Omega这才爬了出来,一步一挪地到了妹妹面前,岑染谨慎地朝他走过去,把玩具熊推到他面前,紧张地满手都是汗。
“啊,”岑漠的眼睛一瞬间亮了,开心地扑进了玩具熊怀里,连带着把后面的岑染也一块儿推到了,“是祁双哥哥!”
岑染这才松了口气,可心酸的感觉又一同涌了上来,她摸着哥哥细软的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小染一直和祁双哥哥在一起吗?是在国外遇到了吗?”
“没……”刚一开口,声音就跑了调,岑染急忙咳了一声掩饰过去,挤出一个笑来,“我只呆了一年就回来了,找不到漠漠哥,哪里都找不到,就和他一直在找你。”
“哦,哦,这样啊,”岑漠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努力思考着,“对不起,没有和你说,妈妈带我去别的医院里了。”
岑染忙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的,漠漠哥,你看,现在不就找到了嘛!我刚才听别人说你的名字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哈哈,哈哈哈!”
岑染咬着牙也没忍住,一边笑着一边扑簌簌地掉眼泪,她祈祷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却没有神明听见。
他的哥哥依旧过得不好。
“小染不哭,小染又哭鼻子了,小染总是哭鼻子。”岑漠捏着玩具熊的手,给岑染擦眼泪,“不难过啦,哥哥在啦。”
Omega的原因,岑漠会长得体型偏小一些,岑染看着小了她一圈的哥哥,却半蹲着直起身来,把额头抵上她的脸,小声安慰着。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闹脾气想出去玩,岑漠就背着她在田野里跑,晚上回去的时候被爸爸一顿毒打,末了还要跑来他房间,告诉他,别哭了,哥哥没事。
他总是“没事”,被打了没事,分化成了Omega没事,被关着没事,被送去给人当宠物也没事。
岑染看着对着玩具熊笑的岑漠,强忍着难过,开了口:“漠漠哥,先在床上躺一会,好吗?”
岑漠抱着玩具熊,放空了一小会,点了点头。
他紧张地看着旁边的仪器和悬挂着的吊瓶,绕到另一边去爬上了床,小心地窝在玩具熊的怀里。
饶是长得小,他现在的体型已经超出青春期不少了,大熊已经不能完全包住他了,可他还是努力蜷缩着身子,让自己睡进玩具熊的怀里去。
“我去找医生来看看你,好不好?”岑染悄声说道,“她是我的伴侣,什么都听我的,你别怕。”
“唔,”岑漠犹豫着应了声,“不想打针……”
“不打,不打,就吃药。”
“……哦。”
虽然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到底不愿意在妹妹面前表现得太过于软弱,岑漠点了点头,迷瞪着眼,已经招架不住睡意了。
“你先睡,睡醒了,就好了。”
“好。”浅浅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小染晚安,祁双哥哥,晚安。”
岑染又蹲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脚都麻了,转身就看见秦君已经站在门口,一脸兴师问罪地笑着看她了。
她撇撇嘴,走了出去,看见那个所谓的,哥哥的Alpha。
“我不在乎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什么大官还是什么什么总裁,”岑染不顾秦君的阻拦,直逼池怀霖面门,“我哥要在我们医院做治疗,他也不会和你走的。”
秦君刚要替她圆场,池怀霖却先她一步开口了:“可以。”随即让出了距离,“岑漠最近可以一直住在你们院的单人病房里,你不想我出现,我就不会出现。”
言罢,转身就走,留两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