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头,脸红红的,转移话题:“比起这个,不想一起洗个澡吗?”
裴衔意解开袖扣,从容地挽起袖子:“当然。”
十分钟后,被真的按着洗了个澡的谢知:“……”
裴衔意帮他吹干头发,看着他吃下药,又带他回到床上继续休息。
公寓里的单人床不大,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不得不紧挨着。
“以后想我了就告诉我,我可以过来,你也可以过去。”裴衔意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暖烘烘的,“看你抱着衣服,我心疼坏了。”
谢知:“好。”
沉默片刻,谢知问:“我是不是太脆弱了?”
“没有,”裴衔意弹了弹他的额头,“宝贝,你只是想家了。每个有家的旅人都会想家。我倒是宁愿你再脆弱一点、更依赖我一点。”
谢知冲他浅浅一笑,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望了眼窗外的夜色,闭上眼。
这大概会是他来到这里后睡得最好的一夜。
但不会是最后一夜。
番外三:演技(酸甜口)
裴衔意走进片场时,刚拍完一幕戏。
谢知接过小D递来的手帕, 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 听到骚动, 掀起眼皮扫了眼, 恰好和不经意望来的裴先生对上视线。
是来给谁探班的吗?
谢知微一颔首, 听到导演忽然喊中场休息,走去角落临时搭的休息棚坐下。
小D乐颠颠地跟过来,给他倒了杯热水,腆着脸道:“裴先生肯定是来看您的。”
谢知:“今晚看看双色球。”
小D:“?”
谢知:“得主肯定是你。”
小D摸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委屈:“谢哥,你的冷幽默总是让人吃不消……”
谢知做了“嘘”的手势,闭上眼休憩。
小D不敢打扰他,悄悄转过头。不远处款款笑着和导演搭话的裴衔意望过来, 见谢知脸色疲惫,拧了拧眉。
小D比了个手势——三天没睡了!
裴衔意的脸刷地沉下来。
谢知养成了坐着也能睡着的习惯, 浅浅地眯了会儿, 醒神来剧组还没重新开工。裴衔意和导演不知道哪儿去了,他捏捏眉尖,起身去洗手间,出来时正好见到个年轻人和裴衔意在走廊上。
两人在片场撞上的次数不少, 这场婚姻是半公开的, 在公共场合,装不认识最好。
何况对方身边有人。
谢知脚步不停,礼貌颔首:“借过。”
裴衔意到嘴的话被冷淡的两个字堵回去, 心口一酸,呼吸活像被什么撞了下。他暗暗握紧了手,得体回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看回面前的人,心情不好,脸色也淡下来:“说完了?年纪轻轻就会走歪路子。从哪来的回哪儿去。”
裴先生来了一趟,剧组的进度就缓了一点。
导演不再像赶驴上磨似的,火急火燎地催人了。据传是因为裴先生的小情儿也在剧组里,见他累着,裴先生不满地冲导演发脾气,一人得道,全剧组鸡犬升天。
不过这些流言谢知丝毫未放在心上。
他要在意的事太多,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无须记挂。
再和裴衔意撞见,是两个月后,前院的大门前。
裴衔意刚巧出差回来,谢知从车上下来,转头就看到他。目光一相撞,裴衔意笑笑:“挺巧。”
小D从另一边窜过来,把新剧本递给谢知,嘿嘿笑着把谢知的行李递给裴衔意:“那我就不跟进去了,谢哥我先走啦。”
谢知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行李递过去,然而裴衔意似乎也觉得很正常,自然而然地拎着行李就走。
谢知愣了下,跟上去,还没开口,裴衔意瞥了眼他手里厚厚的剧本:“刚杀青又接了新剧?”
“嗯。”见他完全没有归还的意思,谢知不好开口,只得将这归纳为裴先生的绅士行为。
两人隔着一米距离,疏离又安全,一同走进别墅前院。
回到客房,谢知将夺回的行李放下,脱下外套,正想去浴室泡个澡,忽然察觉到某些微妙的违和——他这屋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院,别墅在两人住进来前许久未曾打理,前院好歹算是自然风光,后院就光秃秃的,荒凉一片。
而此时,视野里却多了株不知何时移栽来的蓝楹树。
他略感错愕,不解地上下打量。
房门被敲了敲,开了门,外面是换上居家服的裴先生。他刚想起这回事似的,垂眸瞅着谢知,解释:“突发奇想让人弄来的,没影响到你这屋的采光吧?”
A市的气候不适合种这种树,真够突发奇想的。
谢知没出声,点点头。
裴衔意貌似感到很抱歉,进屋亲自感受了一下,站在落地窗前,观摩着要死不活的蓝楹树,嘴角弯了弯:“看来到花期时,你这儿是最适合赏花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裴衔意的那句话,再之后,谢知每天都会忍不住望望后院。
就像凭空多了点什么期许。
他想看看,这里到底是不是最适合看花的地方。
谢知这趟回来,是董玟强制的。
他不要命似的工作强度让经纪人很担心他会猝死,撒泼打滚强迫他在家里休息到新剧开机。
董玟是好意,谢知也知道自己太急了点。就像上一个冬天,他为了拍一段戏跳进冰冷的水里,烧了一个周,耽误的事更多。
他沉下心来,翻看刚拿到的全本剧本。
通读一遍,谢知发现,他拿到的这个角色,某些地方出乎意料的……骚气。
剧本里有段勾引剧情,热烈又暧昧的互动,从台词到动作,都羞耻得令人发指。
谢知强忍着不适又看了一遍:“…………”
他稍微需要点时间来平复心情。
晚上吃饭,黄阿姨照例按着谢知的口味做了一桌晚饭。
饭桌上两人的话一向很少,各吃各的。裴衔意看了眼谢知,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忽然放下筷子:“遇到难题了?”
谢知顿了顿,觉得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坦然点头。
“什么难题?”
裴衔意托着下颔,饶有兴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片酬与欠着裴先生的债挂钩。
谢知思量片刻,云淡风轻地将问题说了说。
裴衔意的眉梢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勾引?”
“嗯。”
“挑逗?”
“……嗯。”
裴衔意唔了声,修长的十指交叉抵在身前:“你怎么想的?”
谢知沉默:“……”
“想让董玟和制片人、导演编剧交涉,表示你适应不了这段戏,希望删改吗?”
谢知抬起眼,澄澈的眼眸里头一次显出几分紧张与茫然。
裴衔意心里一软,嘴上却未留情,不疾不徐地道:“吻戏、床戏、裸戏,但凡剧本里有,你们就得抛弃一切私人问题,做好自己的工作,这是演员的基本素养之一。想要做好一件事,就不能有一点逃避心理。让董玟去交涉很容易,但是之后呢?再有你难以接受、难以突破的事情,你也都准备避开吗?”
谢知唇角紧抿,片刻,回答:“我懂了。”
他说得对,想要做好一件事,一开始就不能退缩。
裴衔意看上去不是要责备的样子,语气柔和了点:“演戏要靠实战积累经验,如果你放不开,多练练就好了。”
谢知点头。
裴衔意继续道:“自己唱独角戏也没用,刚巧我最近空闲多,陪你练练吧。”
“……”谢知稍一沉默,诧异,“嗯?”
裴衔意眨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露出个无害的笑容:“怎么了?我不可以吗?”
被抢先开了口,谢知只得将拒绝的话咽回肚中,迟疑着点点头。
裴先生常常一时兴起,干些凡人所不能理解之事。
比如向谢知求婚,比如移栽来后院那棵蓝楹树。
想到这些,谢知放下心,将这也理解为一时兴起。
未料裴衔意还挺认真,饭后借过剧本,似模似样地研究起来。
这是个仙侠剧本,谢知演的是个狐妖,那段戏是狐妖引诱小和尚。
——多么庸俗的剧本啊!
裴先生悠悠地嫌弃着,唇边多了抹惬意的笑,心情不错。
看完那段戏,裴衔意也理解谢知为什么会觉得为难了。
他带着剧本回了屋,联系宋淡,吩咐了两句。
宋淡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熟练地找人解决。
半个小时后,谢知和裴衔意在客厅地毯前正襟危坐。
没料到裴衔意当真会来,谢知眉心微蹙。
裴衔意满脸“随便陪你玩玩不用介怀”,修长的手指捻着份文件,状似心不在焉:“没事,把我当木头人,努力发挥,我会告诉你我的感受。”
谢知颔首,顺便提醒:“裴先生,你的文件拿倒了。”
“……”该紧张的角色反了,裴衔意若无其事地扔开文件,让谢知准备准备,摸出手机,疯狂骚扰宋淡——
【裴先生:啊,紧张】
【裴先生:!!!】
【裴先生:他看我了!】
【宋淡:……】
【宋淡:老板,请不要给我发工作以外的内容,除非你加钱。】
【裴先生:先来个一万的。】
【宋淡:好的,请继续发。】
谢知轻吸了几口气——现在对着认识的人都无法演好,届时面对一个陌生人,不是更难发挥好吗。
他沉下心静下气,慢慢进入角色,做好心理准备,靠向裴衔意。
两人的目光相触,恍惚能从裴衔意的眸中觅到三分温柔。谢知知道自己是看错了,眼睫颤了颤,干脆地扑到他怀里。
说不出的清香盈满嗅觉,仿若吹拂过冰雪的一阵风。
裴衔意心底滚烫,克制着自己没有动作。
“大师,”谢知微凉的鼻尖蹭在他的脖颈上,轻嗅着往上,“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那双冷静矜持的眼眸换了颜色,平白添出几分妖冶,手脚在他身上乱蹭着,露出个仿佛天真的笑,徐徐开口,吐息如兰:“这里……不想我吗?”
操。
裴衔意:“停。”
谢知:“?”
裴衔意稳稳地推开谢知,拉开两人的距离,脸色严肃,点评:“太媚了。”
“我演的是狐妖。”谢知拿起剧本,认真地又看了眼,“媚一点不对吗?”
“这是固化思维,”裴衔意不动声色地把文件捡回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情况,“大家总觉得狐狸都是妖媚的,为什么不换个角度呢?勾引和尚这一段,不一定要那么直白,不如半遮半掩的效果……”
平时开会与大学参加辩论会的好处来了,裴先生口才了得,侃侃而谈,从容地就“人们对狐妖的固化思维”讲了小半个小时,终于讲得自己偃旗息鼓,心交力瘁。
场面维持得堪称完美,谢知没有发觉不妥,若有所思地在剧本边标注了一段话,眼神纯净:“再来一次吧。”
裴衔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直折腾到接近凌晨,谢知注意到时间,歉意地谢过裴衔意,捧着剧本回屋,走进浴室洗了把脸。
想想今晚裴衔意的耐心指导,他抬起脸,镜子里抿得平直的唇角稍稍弯了一下。
“他是个好人。”
谢知拿起毛巾,擦了擦水淋淋的脸,朝着镜子里的自己道。
练习持续了半个月,裴衔意的表现始终是从容且克制的,偶尔会在中途推开谢知,来一段即兴发挥的演讲。
再在结束后回浴室里待一个小时。
谢知心无旁骛,觉得收获良多,最后那天郑重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缺了大半的弯月高悬于天际,洒下的月光格外寒碜。望着面前人好看的脸庞,裴衔意很想揉揉他的脑袋,却生生忍住了。
十二点的魔法过了,偷来的片晌时光流走,多余的亲昵只会让谢知感到不安。
他才是那个不动声色、意图诱惑人的狐狸。
裴衔意假装不在意地点点头,看谢知回了书房,慢慢走远,像是带走了一束光,于是他的周遭又是寂寥的黑暗。
他安静地在原地立了片刻,习惯性地想抽根烟,忆及谢知不喜欢烟味,又忍下来,含了颗薄荷糖。
后院高大的树在地上投下重重影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抢救,这株倒霉的树已经不再奄奄一息。
他走进后院,摩挲着粗糙的树皮,懒洋洋地道:“朋友,要坚持到花开啊。”
二楼的书房窗户亮着,裴衔意倚着树,仰头看了眼那边,舌尖抵着那颗清清凉凉的糖,心想:还是我的演技更精湛。
一点、一点也没让你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后天更
番外四:于涵和梅寒
于涵记事很晚。
五岁前的记忆都是朦朦胧胧的,他的目光辗转于饥寒贫穷的小村子、指甲肮脏的人牙子、破落的村口人家……最后定格在喧闹的戏班子外, 脸上妆容擦了一半, 一边胭脂重抹, 一边清俊干净, 笑眯眯地从师父身后探出头的人身上。
师兄叫梅寒, 取自“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也没爹娘,是师父收的养子,也是戏班子里的大师兄。
唱戏打基础难,一招一式都叫人又痛又苦又难捱。起初那段时间,于涵不愿痛叫出声,每每忍得脸都发白了,汗刷刷地流,叫人怀疑他随时会晕死过去。